下午好，不介意的話請倒杯茶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吧，茶壺在老地方。我臨時有個視訊會議，大概再十分鐘就能結束了。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ZP7TCv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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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點再過來？別擔心，不是如你所想，影劇裡頭所有人西裝筆挺、正襟危坐的那種嚴肅會談。沒關係的。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GySPokQ5F
老實說，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你的來訪正好讓我有理由脫身──哈哈，我當然知道你還在線上，安德魯。只怪亞洲人和英國人都太習慣將拐彎抹角誤認為禮貌，就當是西班牙的午睡時間（siesta）到了吧，原諒我該結束通話了。沒問題，資料在周五結束前發給我就可以了……謝謝關心，也祝你有個愉快的周末。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LbF7BYWv
確認通訊軟體傳來通訊結束的機械音，我摘下藍芽耳機、望著站在玄關處的你面帶侷促，忽然想起少年時期晚歸時，我無非也是這副模樣吧？然而，相較於總會回家的乖孩子，我的父母向來更在意逃家那個不可知的歸期。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jYwwhKu8
聽我這麼說，你作勢彎下身脫鞋，體貼地為暴露脆弱的成年人保留一點體面。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XSX9bGFT
親愛的，我記得曾經說過，你是個不擅長撒嬌的孩子吧？這在當時，或是此刻，都不具特殊的指向性、也不是責備。還請原諒人過了某個年紀後，日漸增長的厚臉皮與自以為是，若這番發言不符實情，那就作是被仲夏熱浪襲擊的胡言亂語吧。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zv3bjvah
這算是某種暴雷預警嗎？你蹙起眉問，年輕人的用詞讓我不禁發噱。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Hb4iYeWv
對，是保險措施沒錯，同於那些要發表失禮言論前的「原諒我說話直接了點」、「我無意冒犯」。你抿著雙唇，困惑於這種介於譏諷與逗趣之間的冷幽默，沉吟半晌終究抬起頭走入房內，以那雙清澈如荒山溪澗的眼瞳凝神看我，問我究竟想說什麼。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YacR75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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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會感到不以為然，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部份的自己。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D1skkyOUw
自小，長輩多半評價我是個「不需讓人操心的孩子」。後見之明，這種對於孩子不合理的讚譽更如摻著水銀的蜜糖，任你神智渙散還以為得到了世間最甘美的滋味。年少的我對此了解甚少，也曾為此竊喜不已，任「別人家的孩子」的桂冠建立起與同齡人的藩籬與鴻溝；直到這個勳章在成長裡逐漸需以更多代價交換，甚至須將自身虛耗得搖搖欲墜才勉強得以持平。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riYCCrp39
「勇敢」、「富有愛心（善良）」、「健康」、「勤奮努力」、「誠實」、「隨和」這些品格都很好，但沒有一個孩子應該被期待「不被擔心」。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Y6IwekcBy
多年後我有時會想，究竟是當時的我好到「不需要被操心」，抑或潛在被要求必須達到那樣的標準，父母就能名正言順地將「這孩子無需讓人操心」簡化為「無需操心」。當「不需被擔心」的美德，成為「不需賦予關心（愛情）」的冠冕堂皇之詞，情感被忽視的孩子越會緊攥手裡唯一的籌碼，藉那些使父母和顏悅色的特質取悅對方，因為那是他們已知的、最容易得到注意的方式。因此明知那是諂媚的違心之舉，仍會形同飛蛾撲火地前行──彷彿如此一來，父母就會愛著他們。這聽來是荒腔走板，不過細想人一生的所有行為、無非是為了獲得更多的愛或其他什麼，是吧？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KrAiO9vMh
這總讓我覺得人們就像質數，一個又一個的質數。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9zCzGILve
為我故作姿態的雙關語致歉，是的，所有的有理數都由質數構成，這也代表質數的因數只有它們自己與「1」。至於「1」是不是個質數，學術界裡歷來爭論不休，但普遍認定若將其視為質數、難能維持這個數學定義的一致性，因此單單在特定的數理證明裡被認定為質數。回歸質數（prime number）的第一個單字，它的確發揮了「基本」、「首要」的功能性，用以輔助描述後頭的名詞；但更令我最感興趣的是，它包括「初生」、「優秀」、「漂亮」的複合意涵，與最重要的、這些時日你屢見不鮮的那個詞。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382UbVoL
說得不錯，親愛的，正是「青春」。如果想要，也歡迎擷取《劍橋高級英語學習詞典》裡毫無浪漫情懷的釋義：「你人生中最活躍、最成功的全盛期。」如我初見這解釋時的反應，你邊呢喃著「這什麼東西啊」邊笑了出來。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lQCLTdOiz
心理學研究發現，界於十六到二十四歲的年齡層的人最是容易感到寂寞，將自己視為孤島、質數以及某些獨特到被世界摒除於外的存在。這以「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的論點看來不無道理：他人與自己的相似處，使我們看見對方的光亮與脆弱，從中得到安放自己的空間與相處的餘裕，是彼此之間的「1」；而那些令我們對彼此青眼有加，又在特定時刻讓我們厭惡彼此、恨不得將對方腦袋打開看看裡頭裝了什麼的差異，正是豐盈我們靈魂的「精華（prime）」。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9OxEjaj6A
那也提醒了一個常被忽略的客觀事實：我們都是一個人，但我們也都不是一個人。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cZnErpm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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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數學課結束了。課間休息時間要不要補充點糖分呢？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bdSabTLW
我能從你的表情看出雀躍，就由我任性地當作是默許吧。午茶甜點是焦糖香蕉蛋糕，我原想讓你把它帶回去和南茜分享，但這回就讓它變成我倆腹中的小祕密吧。所幸途經花店時，我一時鬼使神差買了束白瑪格麗特，這會兒正好能派上用場。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L1BMJ0phT
你因這話笑瞇了眼，口說著「這樣不好吧」卻也幫忙整理起餐桌、理出了恰能容下兩人相對而坐的空間，藍眼睛因從冰箱拿出的糕點而鮮活許多。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NDdy0jQD
勞煩你切蛋糕了，我的份……大概食指的寬度就夠了？哈哈，年輕人有消耗熱量和高糖分的本錢，就請憐憫我隨年齡增長的體脂率吧。來，這杯茶是你的，糖罐在你那一側的抽屜，請盡情享用吧（bon appétit）。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nDWHGD8e
老實說，我的思緒還停在方才的話題。不，不是惱人的數學，你驟然瞪大的眼裡就連惶恐也明目可見，彷彿受驚的小動物。純數學對大多數人而言，都稱不上討喜的學習夥伴，而主修文史的你應當更將其視為符號學吧？我可以理解，中學時期的物理對我也是同等的存在。「數學是科學的語言」這論調在我身上全不適用，我就像舊版的微軟套裝軟體，天生無法與其之外的理科相容。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t1mKO4lb8
言歸正題，我想說的是「全盛期」，與賴我的偏愛、導致你可能已經對此生厭的「青春」。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xC919Q5hm
不會嗎？這可是極大的安慰，顯然我這茶桌上「無所事事的甜蜜（dolce far niente）」恰逢其時地賄賂了你的心，正可兌得對我這些無稽之談的縱容。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cyDkpKy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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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七歲，正確來說，是十六歲中段到十七歲的整整一年，都在與母親輪流照護病榻上的羅德。是的，正是那個我先前提及時、總不掩輕狂乖戾的兄長。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UtVIoiyn
歸因於搖滾精神──據他所言是如此，但我猜測多數搖滾迷定不願背負這種不知所由的惡性指控──他獨愛在鄰近利物浦與里茲的酒館遊蕩，終日與默默無名的地下樂手、味道濃烈的捲菸、劣質酒精和海洛因為伍，將虛無主義與空泛的憤世嫉俗視為「酷」，恣意揮霍尚未被焦油燻黑的肺部及來自雙親或政府的救濟金。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MDF8dfUo
開著一輛帥氣的小卡車，受過私中教育起碼還能引用幾句泰德‧修斯的詩，層層堆砌出流浪詩人的頹唐虛像，渾身散發的矛盾氣質分外吸引年輕女孩，形象好似當代被一眾非主流青年拱為英雄象徵的懶登，《猜火車（1996）》主角。不知道他是誰？這也屬正常，就算在英語圈國家那也不算是商業取向的作品，反倒在政治上博得了精彩的舞台。整個故事聚焦於一群遊手好閒、吸毒成癮的年輕人，在抵抗與沉浸慾望裡反覆掙扎，最終仍敵不過友情裡的背叛、欺瞞與傷害，所有人都淪於毒癮發作間隔期的蒼白與茫然無措。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fuIzXGtnS
羅德尼的青春不若電影角色們因毒品而支離破碎，事實上，他的原因更為具體：一場嚴重到差點癱瘓、副駕駛座的女伴當場喪命的車禍。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bK1LW7Dl
母親是在他被送往曼徹斯特邊郊的醫院急救時接獲通知的。當時正值第二學期末的考試期間，我按捺著想要拋下書本毅然到鎮上圖書館見「她」的毛躁情緒，這種浮躁在師長們看來無異於同儕們對於聖誕假期到來的殷殷期盼──直到校長秘書伊凡斯小姐踩著高跟鞋、叩門打破了寧靜的自習時間，頂著媲美上台報告時才能收穫的熱切注視（也說不定其實更盛？），我僵硬地隨她走出門外，在之後的十五分鐘裡被驚天噩耗改變了一生。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QGOgmQZfs
便是不想承認，羅德的十七歲確實影響了我的十七歲。若更不留情面地說，我的十七歲根本是為羅德妄為的十七歲而活。只是我們那時不知道……也或許我們早就知道，只是假裝不知道。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7IR9Hf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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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茶已經見底了，今天就停在這裡吧。感謝你良好的用餐禮儀，讓我不用煩惱明天要怎麼消耗隔夜硬掉的糕點了。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VCy9voell
臨走之前，別忘了玄關鞋櫃上的那束花──親愛的，可別在回家途中偷偷用花瓣做戀愛占卜啊。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DEcOSzgX
別當真，只是中年人乏味的冷笑話，你知道的。3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vLillyi3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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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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