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納西瑟斯的亡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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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趕緊進屋免得著涼了。先喝杯熱茶暖身子，我去拿浴巾給你沖個澡。
請別跟見過人死於肺炎的老先生爭論這點小事。快進去吧，如果介意的話，我打一開始就不會讓你入門了──我可不願你把「有潔癖的孤僻中年男子」這種不實指控冠在我頭上。
你眨著那雙藍眼睛安靜看我，讓我聯想起抓著毛毯要求父親說床邊故事的小男孩。噢，難道你需要亞瑟叔叔陪你洗澡嗎，我親愛的？
聞言，你立刻面色僵硬地挺直了身子，轉過身像後頭獵犬在追趕般直直奔入了浴室──雖然很有趣，但小心別滑倒了！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2AgX5gs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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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些未說盡的事，然而，就像蘇格拉底走過的蘋果園，過就這麼過了吧。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afphyJa5
外頭淅瀝瀝的雨聲掩過房內蓮蓬頭的嘈雜聲響，屋外的天空被一種淺顯易懂的灰籠罩，卻在大約五個街區外突兀轉折為無雲的艷陽高照（簡直像是被切割成兩個世界，嗯，典型的晴時午後偶陣雨），像我從來沒有搞懂過的、那個女孩的心。一會兒，似乎寬大得可以成為你整個世界；一會兒，又帶著乍暖還寒的悵然冷眼看你的一頭熱。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思索，為什麼那日會如此渴望見到她？渴望到可以不再做標榜著「繼叛逆的哥哥後，總要有個令父母寬心的么子」的乖巧孩子？
渴望到可以承認，我並沒有想像中喜歡那樣沉默的自己？
彷彿深埋土壤之下的錯綜樹根，迎面的沁涼雨珠像要滲透肌膚、徹徹底底打入體內似地洗刷全身每一吋髒污，浮躁的血液從未同那瞬間感知到「自己活著呢」的意念奔馳於血管裡。濕透的襯衫與七分褲（標準的寡言陰沉書呆子的穿著）貼合灼熱的身軀，卻因不斷流淌的大雨而不嫌膩人，像是一對相戀已久的情侶，終於明白愛本質伴隨的自由、關係緊密卻仍給予彼此空間的相伴。在被近乎透支體力的躁動溺死前，我闖進了圖書館，無視於館員看向我的厭惡──她那高八度的嗓音一定在心中尖叫「該死的小鬼別碰我的書」──憑著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勇氣，我逕自走到她習慣待的那條廊道，濕鞋墊與地板的接觸聲，聽來就像把一疊紙釘在一塊又一頁頁撕起來。顯然在寂靜如斯的圖書館裡，這已經稱得上噪音了，因而她毫不掩飾不耐的抬起頭，遠遠看來像鑲了一層金圈的黑眼睛自帶雷射功能般凌厲，有效地讓我的腳步停在兩公尺外、帶著水氣的惱人跫音戛然而止。
我猜，當時的倉促是出於一種恐慌吧？
她的自我是我的憧憬，基於某些孩子氣的想像，總難以相信這樣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竟然真的存在。我根本沒想過真正跟她打上照面時要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必須找個什麼辦法證明她是存在的，證明她不是暑氣過剩導致的海市蜃樓──證明就算我變得任性，這個世界始終如一。
為維持一點年長者可笑的自尊，這些話我是萬不會告訴你的，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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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你洗好了嗎？希望衣服還合身──看來褲子短了點，但也許那並不阻礙我們有個美好的夜晚？
不客氣。先別急著穿鞋子，我這有室內拖。
個人而言，其實我更偏好裸足踏在地上的感覺，那就好像你真正成為這背景的參與者，而不是被品牌價值包裝的暴發戶。這也是我特別把房中的磁磚設計都改成了木質地板的原因，縱使這在多雨的城市裡象徵著所費不貲的房屋維護費用。
沒想到昨天才告訴你變成落湯雞的慘況，今天歷史就重蹈覆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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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很高興那樣不堪的經驗還能引起你的興趣，那在你將像月光般的頭髮擦乾前，就讓我繼續昨天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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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憑著一時無法解釋的勇氣闖入了她的地盤。
她皺著眉打量了我許久，眼光直白到我不得不尷尬地低下頭看狼狽的衣沿，好似那些滴答聲落下的不僅是雨水，還是無處安放的滿腔惶惑。在這樣子的沉默中，無論生理或心靈上我都感受到遲來的寒意，像在漫長等待後終於拍上近岸的大浪；而就在我要支撐不下去、準備又一次落荒而逃時，對頭傳來一聲似乎嘆息的輕笑。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我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只見她嘴角帶著介於嘲弄與有饒富興味之間的笑意，深色眼珠因為好奇而帶幾分靈動，即使不是好聽話，在這樣的神態之中看來也只像個不是真心的玩笑。
那你呢？從那天一早就不在狀態的我仍然──絲毫不令人感到意外地──脫軌演出，以一個問句回答了一位淑女的問句，簡直不能再更禮貌了。
幸也不幸，她正是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不但沒被冒犯還異常認真地答道：「『我要到遠方去，雙手插入漏底的口袋，外衣也磨損襤褸了。我踽踽青空下，繆思，我效忠於您。啊，我夢見繽紛的愛情。』」
我當時不知道這是詩，甚至不知道詩這種文體（先前說過了，十多歲的我對於文學與美是沒有半分了解與興趣），單純被她言語中嬉皮式的浪蕩召喚，好像故事裡被吹笛人帶走的孩子。直到許久以後，陰錯陽差間，我才發現那句詩不來自於她，一如她並不是我記憶裡的那麼美好。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4qOGF5Mc
Jem’en allais, les poings dans mes poches crevées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4N0vwNHG
Mon paletot aussi devenait idéal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GvfSE3NAb
J’allais sous le ciel, Muse ! et j’étais ton féal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AqbbhwXjk
Oh ! là là ! que d’amours splendides j’ai rêvées !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oj9JNUJap
Ma Bohème (Fantaisie), 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gokrqp2tT
失望在所難免，但也稱不上難過。這僅僅證明了她和我們一樣是平凡人，不是嗎？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B7lcCDoT
斥責為「背叛」或「欺騙」都太過了，畢竟對於他人有所期待本就不公平，甭提想讓他們凡事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在這種個人主義高張的年代尤是。遑論，這美麗又脆弱的風格根本離不開青春，不論是耀眼的舞會皇冠、瀰漫淡淡汗味的歲月，或是，那種無時無刻不如雨後天青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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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經你一說我才發現她和韓波這麼相像。
他們給世人的印象似乎停留在畢業紀念冊上（假如他們有畢業紀念冊的話？）十多歲的時刻，那個既不再是少年、卻又抗拒著成為自己討厭的大人的年紀。年少成名的韓波只用十四歲到十九歲這段時間寫詩，之後便毅然退出了文壇。別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他並非英年早逝，至少不是字面意義的「死亡」，他只是厭棄──可能是隨同性伴侶因他入獄而產生的自我放逐──了早年的糜爛生活，所以選擇回歸普通人的軌道，直到三十七歲才因病過世。
即便如此，他留下的詩作璀璨依舊，好似那個才華洋溢以至傲慢的天才少年從未消失。如那首詩的最後一節。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UBBi77Xm
Où, rimant au milieu des ombres fantastiques,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nuzsBGp4
Comme des lyres, je tirais lesélastiques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jaFaMhBzB
De mes souliers blessés, un piedprès de mon coeur !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6h2K1dSIU
在奇形怪影中我寫下詩篇，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ihlANXg6
如同彈著豎琴，我繫緊破鞋的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6TmARwSyC
帶子，一隻腳頂住心胸。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PITYjLqlt
Ma Bohème (Fantaisie), 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eO8yR0s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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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存在對我而言，依舊是風景畫上那抹無與倫比的陽光。就像每個人心中那個會飛的彼得潘，行徑荒唐卻是誰也無法摹仿的天真爛漫。
你知道為什麼老人家常常暴躁嗎？
因為青春太過於美好，只要嘗過一次便無法忘懷，更無法忍受失去。每每遇上你們這些背景音樂會自動切換成「燦爛又蒙受祝福的一天，神聖幽暗的夜晚/接著我又思索著/多麼美好的世界啊」的年輕人，腦中難免會萌生認知的衝突感；為此爭訟又顯得無理取鬧，因為「人會老」是早就清楚不過的事實，情感與理智磨合不成便容易造成起伏不定的乖張脾氣。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直到死神造訪前都會致力於成為一名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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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月光皎潔，希望今天的詩歌能伴你一路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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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FIN3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krz8zdax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