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the ILLUSORY》 - 【第一篇平凡】四、皇宮秀場的臨時演員

　　母親每年都會寄發邀請函，請城裡的記者參加皇宮的參訪行程。那些邀請函不是寄給媒體集團，而是寄給記者本人。優音的邀請函便是由母親親自授予。

　　優音原本打算回到「人偶服務站‧松姨的西區分店」，請松姨把她的記憶卡傳送至皇宮附近的「人偶服務站‧竹姨的中央分店」，然而，優音這次不能去人偶服務站，因為有龐熊同行。龐熊的相機太貴重，又是這次採訪的必備工具，同時被他視為第二生命。服務站的傳送裝置是可以傳送相機，但在傳送過程中存在著千分之一的損壞風險，而龐熊絕不允許他的寶貝受到任何傷害，優音只好跟助理一同搭乘輕軌列車。

　　輕軌列車行經鋪設在交通幹道路肩的軌道。車窗像畫框，為乘客們展示一幅幅城市光景，一間新開幕的咖啡廳外大排長龍，一名女子當著孩童的面跟另一名女子互扯頭髮，兩名保安官正在拆除一張掛在民宅二樓的白布條，另外兩名保安官正在將民宅二樓的住戶押上警車，一群大學生聚在軌道旁舉牌抗議。列車行駛至陸橋下方，橋墩上被不知道什麼人用油漆寫了一段話：我記得我嗎？

　　母親一再教育百姓，都城是一座幸福的家園，大家要積極向善，無須介意偶發的社會亂象。看出車窗，優音知道她應該要忽視那段油漆文字，心裡卻還是有一股隱微且似曾相識的悸動。

　　列車抵達皇宮站，優音撫平自己不明所以的叛逆情感，跟著龐熊下車。她走出車站，抬頭。無論多少次，仰望皇宮都是同等的震撼，高聳建築帶給優音的視覺衝擊非常直觀。她瞇眼，勉強看見在皇宮頂端的天線，那根天線幾乎要觸碰到天之圓頂。

　　「快走了啦，優姊！」龐熊沒等優音，便獨自闖紅燈橫越馬路，朝皇宮的入口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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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煩出示證件，」一位名叫「曠野」的保安官說。

　　優音追上龐熊。皇宮的入口處，一組擁有三根迴轉棍的鋁製柵門攔下他們，而曠野保安官就站在柵門旁邊。他問了優音和龐熊一堆問題，從兩人的姓名、關係、職業、來訪皇宮的目的……曠野保安官問到後來，優音和龐熊都不耐煩了。

　　「你們可以進去了，」保安官終於說。

　　龐熊穿越柵門，鋁棍旋轉，轉軸發出「吭、吭」兩聲。

　　「謝謝，」優音說。

　　「我們見過嗎？」曠野保安官唐突發問。

　　「沒有，保安官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優音回答。

　　她穿越柵門，小跑步到龐熊的身邊。

　　他們進入皇宮。

　　「他幹嘛那樣問？」龐熊說。

　　優音聳肩。

　　「他是不是跟亮光一樣看上妳啦，優姊？」龐熊說。

　　「不是。」

　　「抱歉，開玩笑的。」

　　在都城居民的觀念當中，開這種跟性向有關的玩笑很不厚道，就算對方是你的朋友。優音假裝龐熊沒問那個問題。「阿熊，我們會是最後一組嗎？」她一派輕鬆地說。

　　「不曉得唉，會嗎？」龐熊故作傻氣地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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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真的被優音猜對了，她和龐熊是最晚到場的記者。

　　包含她們在內，一樓大廳的記者和攝影師共計十三人。優音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她竟然有幸能成為這十三人的一員，與母親見上一面。

　　「請各位貴賓把注意力借我一下，謝謝、謝謝！」一名侏儒站在眾人面前。「跟各位自我介紹，我是本次參訪的接待員，我叫做『高山』。別看我長成這樣，『高山』真的是我的名字。」

　　有個攝影師忍不住大笑，馬上被他的記者同伴制止。

　　「沒關係，各位開心一點，」高山說，「母親大人已經在接待廳等候了。我跟旁邊這兩位保安官，我們會帶各位前往接待廳。」

　　兩名保安官的其中一人就是剛才的曠野保安官。

　　「參訪過程中，我跟兩位保安官會一同隨行，各位遇到問題都可以向我們反映。」高山拍手一下，「好，各位貴賓，這邊請！」

　　參訪隊伍遵照高山的指示朝接待廳移動。

　　隊伍行進間，優音遇見不少保安官。她看見兩名保安官正在交頭接耳。從他們的身邊經過時，優音聽見那三字：虛幻人。優音沒有聽錯，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停下來旁聽兩名保安官的對話，只能跟著其他記者繼續前進。

　　參訪隊伍魚貫進入接待廳。

　　優音看見母親。母親那身琉璃似的胴體絢爛奪目，禮服的裙襬層層堆疊，每一片都如蓮葉般圓潤光滑，兩片衣領圍著那雙傲人的胸峰開展；浮光流淌在鎖骨和脖子內，又為她半透明的顏面勾勒五官。母親的眼睛比鑽石更閃耀，優音被一股神祕的力量吸引，彷彿能被母親看穿。

　　優音感到不安。

　　「妳還好吧？」有人說。

　　「妳還好吧？」那個人又說。

　　是龐熊。優音鬆了一口氣。

　　「妳怪怪的，」龐熊說。

　　「我……」優音把瀏海撩至耳後，「我太緊張了啦！第一次見到母親大人，我有點……怎麼說？」

　　龐熊爽朗一笑。「對對，我也有一點。沒想到妳比我還興奮欸，優姊！」

　　優音不像龐熊那樣對母親癡迷，卻能理解龐熊癡迷到何種程度。如果母親是太陽，龐熊就是行星；如果母親是風，龐熊就是隨風搖動的小草，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迷戀、純粹感性的崇拜。

　　「歡迎各位貴賓到訪，」母親說。

　　母親環視眾人，輕輕展開雙臂，衣袖擺動，碧藍色倒影在大理石地磚上浮動。微風吹拂一座光芒的湖泊。她將手掌朝向地面，作勢輕推空氣。優音感覺腳下吹起一陣風。母親懸空飄浮。

　　眾人驚呼，攝影師拍照。

　　「本宮沒記錯的話，有人來過不只一次了。」母親對其中一名記者微笑。跟母親對望時，那名記者笑得害羞，眼角擠出皺紋；其他人投以羨慕的目光時，那名記者就用他笑瞇的眼睛斜眼回望對方，讓人們窺見他收斂在眼底的炫耀。

　　「本宮會帶大家參觀。參觀完畢後，我們會回到這間接待廳。如果有任何問題，歡迎隨時發問，」母親說。

　　「想問什麼都可以嗎？」別家報社的記者搶在優音之前提出這個問題。

　　「什麼問題都能問，但不是什麼問題都有答案。」母親面帶微笑，語氣裡卻無半點笑意，「各位貴賓，該起程了。」

　　母親飄移，名為「高山」的侏儒緊隨其後，再來是另一名保安官，曠野保安官則是負責殿後，參訪隊伍被夾在兩名保安官中間。

　　每到一處定點，母親就會進行介紹，並允許記者們拍照、錄影、寫筆記和發問。母親的嗓音如古典樂的旋律動聽，談吐卻像流行歌的歌詞缺乏內涵，她雖然會回應記者的提問，但那些答案有說跟沒說一樣。參訪隊伍以小快板的節奏移動，他們行經一百樓的瞭望台，行政官員的會議廳、即時監控大街小巷的監控中心、存放上萬片硬碟的機房、保安官的槍械室、停放警用巡邏車和直升機的庫房、記憶人偶的生產線──

　　「都城共有四條人偶生產線在運作，」母親介紹道，「四條生產線包含各位貴賓看到的這條生產線，以及東方、南方與西方劍塔的生產線。」

　　「請問北方劍塔的生產線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某位記者提問。

　　「北塔的生產線在數週前停工，工程師目前被調派到其他生產線工作。」母親回應了問題，但沒有回答問題的核心。

　　優音靠近強化玻璃，觀察每一道生產步驟。半成品記憶人偶一具接著一具被輸送出來，順著黑色橡皮履帶移轉至停放區；一具半成品被機械吊臂拎起來，兩塊模具從前後包夾人偶，模具上方的排氣孔噴出嘶聲；模具打開，人偶被裹上一層薄膜。

　　「母親大人，請問人偶的前半段製程是什麼樣子？」優音問。母親只展示了人偶的後半段製程，但人偶的前半段製程更為關鍵，優音想知道記憶人偶的原材料是什麼。

　　「本宮剛才帶大家經過三樓廠房的門口。那間廠房裡面，就有人偶製程的前半段流道。本宮介紹過了，妳忘了嗎，小姑娘？」母親又一次把問題唬弄過去。

　　參訪隊伍繼續移動。

　　優音悶著一口氣。她當然記得母親帶她經過哪些地方，她還記得三樓廠房的門是關著的，母親站在門前說了幾句話，然後把記者們帶往下一個參觀地點，就跟現在一樣。

　　優音暫且容許自己對虛幻人一無所知，但記憶人偶就另當別論了。人偶是都城居民的日常載具，是生命的重要部份，優音認為她有必要知道這些人偶是用什麼東西製作出來的。

　　難得來皇宮一趟，而且三樓廠房就在參訪隊伍的樓上，很近。她實在按捺不住那顆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不好意思，保安官先生，」優音對曠野保安官說，「我想去一趟廁所。」

　　「要我帶妳過去嗎？」保安官說。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會上比較久。」

　　「噢，我知道了。我們等一下會回到一樓，然後去參觀能源殿。如果妳找不到我們，就去問一樓的服務台。」

　　「我知道了。」優音夾緊雙腿，表現一副快要憋不住的樣子。

　　「知道廁所要怎麼走嗎？前面直走到底左轉，」保安官說。

　　「好，我知道，謝謝，」優音說。

　　優音脫隊。

　　「優姊！」龐熊呼喚她。

　　優音沒有理會龐熊。

　　「保安官先生，優姊要去哪裡嗎？」龐熊問。

　　「你是她的助理嗎？她說她想上廁所，」保安官說。

　　「廁所不是直走到底左轉嗎？」龐熊說。

　　「對，」曠野保安官說，「怎麼了？」

　　「優姊剛剛直走……右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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