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從窗戶看見有人在徘徊、所以決定打開門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在門口曬一整個下午的太陽？明明第一次見面時，你可毫不猶豫地闖了進來，返家見到屋裡燈火通明，我當時還在心裡質疑了現在樑上君子的職業水準……好好好，我不說了。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UTUbhzJrW
我知道，你在那天解釋過了──你是個來自俄羅斯的大學生，趁著暑假到各國遊歷，為了節省旅費而決定當個沙發衝浪客。沒想到初來乍到便認錯了路標，不小心闖了空門（正是出外採購的我的空門）。作為不報警的賠罪，不得不趁留在這個地區的期間，每天花些時間來這兒、聽一個獨居的中年男子說些沒人愛聽的故事。我統整的還算完整嗎，親愛的？
「也不是沒人愛聽啦」？好吧，你成功地安慰了我。
像你這樣善良的孩子，萬不該將大好時光耗在我身上。從過去一周的經驗，聰明如你應該早就明白，即使不按我所說的條件來訪，我也不會找上警察──如你所知，警察總是一群在一切解決後才會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的蠢材。傻孩子，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好嗎？開玩笑的，我已經原諒你了。
不，我不是厭煩你，也不認為你是可鄙的小偷──先坐著冷靜一下，親愛的……或者說，「伊利安」，如果我唸得不標準，請務必糾正我。
看來今天的陽光實在是熾熱得難以直視，逼出你一身汗不說，連眼球的一點水分都不吝惜。容我先離席幫你倒杯茶好嗎？
你張大通紅的雙眼，天藍色的眼睛經水意潤色後看來像淺灘的海面，明晃晃的昭示著困惑。今天你來得比預期的還早，所以我手邊不湊巧只有早午餐留下的大吉嶺。
好吧，在你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前，我先說點故事，好嗎？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XsOpS0Pvg
她說她想去流浪，但她不會去。
不，這一點都不前後矛盾。「想（want）」和「做（do）」是兩個不同的動詞，給出的狀態終究不同。舉個例子吧，我中學的化學老師費里曼先生是個妙人，他從不阻止我們罵他像豬，反而給予一定的鼓勵，他的理由如下：「只有在兩樣不同的東西我們才會說『像』，不是嗎？例如白雲和棉花糖，這種本質上顯而易見不同的東西。如果我只是像豬，言下之意不就是在支持『我不是豬』這個論點嗎？既然如此，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除非有誰不要命地跟我說『老師你就是隻豬』，那顯然他也不需要這堂課的分數了，是不是？」
你點頭露出了一丁點笑容，彷彿滲出層層烏雲的微光。
我直到很晚才知道她背負家中的命運──大約十五、六歲了吧──而她又比我大了一歲，所以在她準備因為畢業和一些我不知道的因素離開那個小鎮時，我問她，如果自由有期限，那她的期限到什麼時候？如果可以選擇，她什麼時候會去流浪？
我和她相處的大多數時刻，都很鮮明地感知到自己是個蠢人。她也清楚不過，所以打從允許我和她共享一個角落後，很少要我挑起話題，常常自顧自地說起了一些沒頭沒腦、在我那個年紀卻覺得「超酷」的話，接著半強迫我參與。鮮少時候，我會主動提問，旋即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愚蠢問題感到羞愧、簡直想直接挖個洞把自己埋了。她有時會直接回答，有時會曲曲繞繞一些挖苦之詞後才給答案，有時會隔了許久、就當你以為自己大概是被放棄了的時候突然回覆──像是我就曾在一個無關緊要的日子，從她手上收到半年前就該拿到的生日禮物。哈，你也為此驚訝是吧？那是一支並不成功的、後來因潮濕氣候生霉的乾燥花，花瓣末端與葉面染著生命力乾涸的黃色，卻是少年的我覺得最動人的色彩。
言歸正傳，那回也是如此，我方說完話手心就濕了一片。而她也不知道有無聽見，只是繼續讀著手裡的《一九八四》，玫瑰灰的長衣襬上、女孩子鍾愛的蝴蝶結被毫不憐惜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筆直伸長的左腳和隨興彎曲的右腳交錯而成一個和「4」十分相似的圖騰；烏黑秀髮用水藍色的髮帶挽起了上半部，剩下的部分被隨意撩到不會阻礙視野的一側；眉眼因書中段落而透出幾分不誠懇的笑意。就當我要失去站在那裏直勾勾望著她的勇氣時，她忽然擱下了書歛下方才的笑容，以一種直白到令人心生懼意的目光朝我看過來。在那雙眼中沒有什麼指向性與情緒，就像歷史課本上一些陳述戰爭的句子般，我卻沒來由地感到內疚，好似光是讓她想起那個無法達成的夢想、就是種二次傷害。
我傷害了她。以一種誰也不是的身分，提醒了她什麼也辦不到的事實。
我原本以為她站起來要揍我，儘管害怕還是生生按下想要拔腿就跑的恐懼，就像腳底生根似地見她越走越近──因為比起挨打，我更害怕失去她。
而就在我們只剩一個手掌寬的距離時，她伸出手推了我一把，在我向後踉蹌之際迅速的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想也不想地撕下了夾著書籤的那頁，然後將它像獎狀──那張破紙在當時的我心中遠比獎狀寶貴──一般拍上我的胸膛。她說：「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之後，她格外難得的笑了。以一種你人生中只會有幾次印象的笑容笑了。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jGnDDbqLk
很多年後我又回到那間圖書館時，它已經被重建了。地方富豪為趁勢提高聲譽，汰換了好幾批舊書也新增許多暢銷的青少年小說，只是我再也找不著那本被撕了一頁的精裝詩集。煥然一新的圖書館成了學生的好去處，白熾燈不分晝夜的照著一地板白色磁磚，乾淨的書櫃旁設置舒適而隱密的座椅，固然方便整齊，卻不如以往彷彿在古老城堡書房閱讀、走路時木頭還會嘎吱作響的古典情懷。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pidEhzo4
好吧，我坦承，我只是不習慣沒有她在的圖書館。我也不習慣不再是十多歲少年的自己，尤其在她給了我那頁紙後──那是一首詩，無庸置疑──我總有種和她許下承諾的錯覺，但更多的錯覺在於，她彷彿就跟夏天的海市蜃樓與激情一同離開了，只留下了我遺失多年的、其實根本也沒有人在乎的、那片破碎的、任性的自己，像那首詩一樣。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qK1YTPhuN
I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tFxGjKzs0
On n’est pas sérieux, quand on a dix-sept ans.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yfRSvZJvr
– Un beau soir, foin des bocks et de la limonade,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zivo38e6s
Des cafés tapageurs aux lustres éclatants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JJ7IYLAT
– On va sous les tilleuls verts de la promenade.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8LSq8L5Pd
Les tilleuls sentent bon dans les bons soirs de juin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kV5MHFdc
L’air est parfois si doux, qu’on ferme la paupière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gRX4eBAM
Le vent chargé de bruits – la ville n’est pas loin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Y6Rr4jdLI
A des parfums de vigne et des parfums de bière…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vdVMNqPj
IV
Vous êtes amoureux. Loué jusqu’au mois d’août.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JJrI5J6rG
Vous êtes amoureux. – Vos sonnets La font rire.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k8sMSG7L
Tous vos amis s’en vont, vous êtes mauvais goût.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zDHEXpoS
– Puis l’adorée, un soir, a daigné vous écrire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ac4qbLy3K
– Ce soir-là…, – vous rentrez aux cafés éclatants,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1DEVNuII
Vous demandez des bocks ou de la limonade…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7rrt2iWw
– On n’est pas sérieux, quand on a dix-sept ans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XLGCOmui8
Et qu’on a des tilleuls verts sur la promenade.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ZYsYvrSrE
一
當你十七歲時，用不著正正經經的。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xIn3pHPfx
──一個美好的黃昏，啤酒與檸檬，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Z3VrBnn1
在明亮的吊燈，喧鬧的咖啡廳裡。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FpCkxq7z
──你在綠色菩提樹下漫步。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2JLAYCoOh
六月的美好黃昏，菩提樹令人適意！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9PmWWMNn
氣氛如此柔和，你閉上眼簾遐思；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l2pHZztY
風聲夾雜碎語──城市離此不遠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oNNBLiKu
散發葡萄園的芬醇和啤酒的芳郁……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B5KnJIiN
四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LV9ALsWf
你是個多情種。直到八月還念念不忘。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o4ggZqne
你是個風流種──你的十四行詩令人發噱。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u0POOeaMy
你的朋友都走了，你是浪蕩子。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lFDBjtZD
──一天黃昏，愛慕者寫信給你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YFuw3S6n3
──那個黃昏……──你回到明亮的咖啡廳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oouuTViX
叫了啤酒或檸檬……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x3S9c1jhM
──當你十七歲時，用不著正正經經的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IVLkQg55I
而且你在菩提樹下漫步。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YrISFcvj
Roman, 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5WcfLMQaP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TS5dbfjkR
你的十七歲如何呢？老實說吧，我的十七歲與「傳奇（Roman）」八竿子打不著，就像仙杜瑞拉在遇上神仙教母那個奇蹟時刻之前、幾乎要用黑白片播出的日子。但那個留待明天再說吧，你認為呢？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O0xqqCiri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38rEUBayx
怎麼了，你從一入門好像就有話想說？
保羅和南茜？是你沙發衝浪寄宿的「爸爸媽媽」是吧，他們想要邀我一起去享用午茶？那真是莫大的榮幸。
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站在外頭那麼久？哈哈，你這孩子也太可愛了吧。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Ab46gzhF
別生氣，我這就走──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KGzs29kjr
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bEwztBetJ
Chapter 8‧FIN2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1mCOtfZ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