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賓士轎車在中華大街上飛馳,秦連峰打開天窗,感受著風力吹過臉頰的舒爽感。如果不是在熱鬧的城市街區,那傢伙恐怕會是飆車黨的一員吧,受限於交通規則的限制,他才把速度控制了一些。
“社長,我們到底要去哪里?不會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薑月明忍不住問,駕駛位上的秦連峰笑著回答:
“很快就要到了,瞧,就是那裏”
賓士的速度慢下來,駛入了住宅區的範圍,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車在一家裝潢精緻的店面前停了下來,招牌上寫著“妖怪咖啡廳”五個大字。薑月明打開車門走下來,心情異常複雜,這年頭“妖怪”倆字兒都成品牌了嗎?直覺告訴他事情並不簡單。
秦連峰鎖好車,邊走邊解釋:
“妖怪咖啡廳全市僅此一家,裏面的人談論的話題嘛,基本都與妖怪相關。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降妖師協會的成員,但也有專為泡妞撩妹而來的普通人”
說起來,薑月明好像聽他爸說過有這麼一個地方,但沒想到是用咖啡廳來打掩護。秦渺渺也從車上跳下來,搶著去拉開了咖啡廳的門,看起來熟門熟路,門口走來一位年輕女性,穿著一件淡黃色連衣裙,配一頂白色太陽帽,樸素中又不失莊重的氣質,有一種成熟中略帶純真的美感。
“青羽姐姐,好久不見”
“這不是渺渺嗎,有日子沒見了”
秦渺渺熱情的打著招呼跑過去,青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兩人看上去關係很好的樣子。
“這位小哥是你新收的員工嗎?長得還不錯”
青羽微笑著看了看薑月明,又看向秦連峰,目光中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薑月明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能傻笑著說:
“初次見面,我叫薑月明,目前是天行雜誌社的員工”
“哦?降妖師嗎?我記得薑桓宇好像有個兒子就叫薑月明吧”
青羽目光一轉,嬌媚的眼瞳中帶著幾分戲謔和狡黠,是薑月明應付不來的類型。秦連峰替他說:
“這位年輕小夥是我社的新員工,以後也要請老闆娘多多照顧了”
青羽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嗔怪道:
“什麼老闆娘啊,搞得好像我有多老似的。還是渺渺會說話,姐姐可比乾巴巴的老闆娘好聽多了”
這時,秦渺渺不知何時蹭到薑月明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角,在他耳邊悄聲說:
“青羽姐她,將來有可能會成為社長夫人哦”
社長夫人,那不就是說……薑月明這才發現,青鳳的眼神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秦連峰,表面上是在埋怨秦連峰情商低什麼的,實際上不過想找機會和他多說幾句話。可看秦連峰那傢伙的反應,卻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臉,跟往常沒什麼區別,似乎只是把青羽當成了普通朋友。直覺告訴他,這段感情多半沒戲,但也不好說什麼。
三人在青羽的親自接待下進入咖啡廳,裏面的裝設十分講究,十幾張暖色大理石圓桌擺放在紅木地板上,頂棚掛著一盞華麗的水晶吊燈,暖黃色牆壁上裝飾著惟妙惟肖的畫作,既有東方傳說裏的精怪,也有西方傳說中的精靈鬼魅,給咖啡廳籠上一層神秘主義的氣息。
他們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圓桌上的青花瓷瓶裏插著一支純潔的鬱金香,搭配著下午宜人的陽光和舒緩的樂曲,令人心情分外舒適。待坐定以後,薑月明便把在明德書院中調查到的情況轉告給秦連峰。秦連峰一邊喝著濃咖啡,一邊饒有興致的聽著,像在欣賞一幕大型的戲劇。秦渺渺看著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所以說,你決定去與小彩溝通,用談判來解決這次事件?”
聽完他的講述,秦連峰總結說。薑月明鄭重的點了點頭。
秦連峰十指交叉支在桌上,像個名偵探那樣認真的說:
“那麼先來思考一個問題吧,月明,你認為什麼樣的狀態算活著?”
面對突然拋來的問題,薑月明看著花瓶裏的鬱金香,思考片刻後說:
“對於一個生命的話,我覺得就像花一樣,能夠呼吸,能夠運動,能夠感知這個世界,並且能隨時間的變化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樣就算活著了”
秦連峰微笑著說:
“你說的很對,可你說的這些條件僅僅停留在物質的層面。對於一個活在世上的生命而言,物質與意識可是缺一不可的。我們沒法說路邊的一塊石頭是否會有生命,但誰也不會懷疑坐在石頭上玩耍的孩子是否活著吧?
人與機械最大的區別就是,機械只會按照既定的程式行事,輸入的指令對其而言就是不可違抗的命令。而一個真正擁有生命的人,不僅會感知到世界的存在,還會在複雜的環境中做出自己的選擇。自然界也給人類輸入了指令,也就是所謂的‘動物本能’,可人並沒有像其他的野獸一樣陷入叢林法則的惡性循環,而是建立了屬於人類的社會制度,試圖達到讓每個人都幸福的理想鄉。擁有自己的願望,並能夠做出選擇,那樣才算真正活過。
而按你所說的,那個名叫小彩的妖怪現在應該正處於一種割裂的狀態,她因友人的死而獲得了身體,因此認為自己必須成為友人的替代品,想當然的替友人復仇。就好比一件機器,被輸入了成為某人的指令,然後完全按照指令來行事,卻不去思考自己的願望。這樣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最終收穫的恐怕也會是與世界隔絕般的空虛”
“所以……所以我想去幫她,小彩她不是那種天生為惡的妖怪,她只是像迷路的孩子一樣走錯了方向,一定還有回頭的餘地”
“世界上純粹的惡人是很少的,監獄裏的罪犯很多都是因生活環境的原因走上了歪路,誤入歧途不能成為逃避責罰的理由。而且,從工作效率方面來說,將她擊殺可以最高效的完成救援任務吧?”
“可她罪不至死,至少小彩沒殺過人。就算按照《刑法》,綁架罪也不至於被判死刑,社長大人您說是吧?”
說到這裏,秦連峰忽然笑了:
“你果然很有意思。好吧,如果你能成功說服小彩,降妖師協會可以饒過她的性命。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你要怎麼接近那裏?明德書院周圍布有結界,只有晚上才能見到小彩和被困的學生,周圍還有大批的人偶遊蕩。小彩她未必肯見你”
“對,還有那些該死的人偶,數量太多了,強行突破又不可能……”
薑月明一臉愁緒,卻想不出什麼對策。他看了看秦渺渺,卻又移開視線,他不想讓渺渺再為他冒險。
秦連峰接著說:
“其實我已經研究過你發來的人偶圖片了。那些都是沒有意識的低級人偶,只能執行簡單的指令,必須依靠一名核心操縱人偶的指令才能行動。換而言之,只要將人偶中的核心操縱者消滅,所有人偶都會停止運作”
薑月明有些詫異:
“人偶難道不聽命於小彩嗎?”
“小彩那樣的低級妖怪並沒有操縱人偶的能力,這些人偶很可能是她通過別的途徑得到的。你現在仔細回想一下,那些人偶中,有沒有哪一個比較特別?”
薑月明仔細回想了一下,依然沒什麼頭緒。這時,秦渺渺輕輕轉頭,漫不經心的說:“當時在教室裏,那個教師打扮的人偶好像有些特別呢。比起其他人偶,那傢伙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
“對啊”
薑月明也想起來了,那個與人類極為相似的人偶,很可能就是所有人偶的控制核心。只要將他擊毀,就能救出所有學生。
“這次行動,需要你與渺渺兵分兩路。渺渺負責救人,你負責與小彩交涉,雙管齊下,彼此也好相互照應”
秦連峰說著,看了看對面牆上的古典掛鐘,時間指向了下午四點三十分,喃喃道:
“應該就快到了”
薑月明問:“叫我們來這裏是為了等什麼人嗎?”
秦連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神秘一笑:
“等一個至關重要的破局之人”
……
時間約莫過去了一個小時,薑月明捧著一本《海邊的卡夫卡》裝模作樣的閱讀,時不時看到秦渺渺沖著手機發笑,默默歎了口氣。他本想以手機在任務中遺失為藉口,蹭她的手機看電影的,結果被果斷拒絕,給出的理由還很荒唐:“女孩子是有很多秘密的,不能讓外人知道”。
秦連峰喝著咖啡,不時會與咖啡廳的工作人員聊一聊。店裏的女員工們似乎都挺喜歡與他攀談,直至被青羽打斷灰溜溜的返回工作崗位,總覺得氛圍有些尷尬。
這時,咖啡廳的門口響起一串風鈴聲,工作人員熱情的接待說:“歡迎光臨”。來人問道:
“請問秦連峰先生在這裏嗎?”
聲音有些熟悉,薑月明下意識的望向那邊,卻看到了那位身穿紅色大衣,戴金邊眼鏡,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的女人。女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
“怎麼又是你們,你們這些記者也太不屈不撓了吧”
尷尬之際,秦連峰從座位上站起來,彬彬有禮的對女人說:
“您好,張倩女士,我就是聯繫您的降妖師秦連峰。這兩位其實是我的助手,如果以前有過什麼冒犯的行為,還請見諒”
張倩?薑月明想起了這個名字,當初鐘思瑩正是與一個名叫張倩的朋友約定一起逃出書院。結果張倩背叛了她,還帶著教員們把她抓了回來,間接導致了跳樓事件的發生。
張倩,其實也是殺人的幫兇之一。
但後來的結果卻是,書院被關閉後,教員們或多或少受到了懲罰,而張倩卻作為被書院迫害的學生,得到釋放,沒有遭受任何懲罰。鐘思瑩的死,反而成為了她的救贖。
這樣一來,她的所作所為就解釋得通了。她聽說了書院舊址出現幽靈和學生失蹤的事,害怕被怨靈報復。於是戴上佛珠祈求保佑,最後又找上了降妖師。
張倩坐在沙發上,面容蒼白憔悴,許久未曾打理的微卷長髮無力的垂著,似乎直到這一刻,她的緊張情緒才稍微緩和:
“無論用什麼方法,請你們務必幫我除掉那個幽靈,多少錢都可以請你們務必除掉她!”
秦連峰平靜的說:
“除妖本是分內之事,那幽靈對您的生活產生了什麼影響嗎?”
張倩的情緒緊張到了極點,不禁渾身發抖:
“我已經一個多月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本以為我會忘記這一切的,可最近,一到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我就會夢見明德書院,夢見鐘思瑩的臉。那感覺太真實了,她在夢裏說,遲早會找我報仇。我,我快要崩潰了!你們不是降妖師嗎,你們要幫我”
薑月明只覺得眼前之人可憐又可悲,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一直沉默的秦渺渺卻忽然開口了,話語像鋼針一般刺過來,令人猝不及防:
“不必在這裏博取同情了。你當初曾背叛了鐘思瑩吧,叛徒的內心遭受煎熬有什麼可奇怪的?”
“你這個沒經過事的小姑娘懂什麼?”張倩的話語裏隱含怒火,但顯然底氣不足,只是單純的反駁:
“你以為明德書院是什麼地方,說逃就能逃嗎?啊?書院裏到處是監控,還有數不清的教員。一旦沒能逃走,就會遭到最殘酷的對待,你們懂嗎?我當時提出來逃走不過是想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念想,誰知道思瑩她會當真啊。這根本不關我的事,錯的是那些記者,如果他們能早一些來的話,我們全都能得救,是記者的錯!”
“ 夠了!”
秦渺渺一拍桌子站起來,薑月明被嚇得打了個激靈。秦渺渺沉著臉從座位繞過去,來到張倩跟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刀鋒般的雙眼逼視著她。已經三十歲的張倩在這名十八歲的少女面前竟表現的像個孩子似的,眼裏滿是驚恐和愧疚。薑月明覺得秦渺渺實在有些過分,可還沒等他出言阻止,只聽秦渺渺厲聲道:
“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逃避只能讓自己永遠活在痛苦和愧疚中!”
張倩別過頭去,眼神閃躲:
“這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看著我!”
秦渺渺的語氣又加重了幾分:“是啊,你沒有錯。你當然可以把自己撇的一乾二淨。你當然可以對自己說,鐘思瑩是自己跳下去的,跟你沒關係。你背叛她也是因為形勢所迫,被逼無奈。甚至你可以怪罪記者,誰讓真相被發現的太晚呢。可你為什麼不敢去見她?為什麼你會被她折磨的晚上睡不著覺?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就不應該來找我們,而是把這些想法告訴她,告訴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告訴鐘思瑩你沒有錯”
“我……我……”
秦渺渺鬆開了手,眼神稍稍柔和下來。張倩卻像海綿一樣癱在沙發上,眼眶裏湧出熱淚。那是她深藏在心中的,早已流失的記憶。也許她想將這段記憶永遠埋藏在內心的角落,永不提起。如今,這個名叫秦渺渺的女孩,卻以最犀利的言語,刺破了她全部的偽裝。她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
“我也不想的,思瑩她是我在書院裏結交的唯一的朋友,我不可能想讓她死啊。可是,我太害怕了,我害怕失敗後的懲罰,我已經沒有勇氣和她一起逃出去了。所以,我去告了密,以為這樣才能保護自己。實際上,我是個自私自利,懦弱無能的女孩。你說的對,我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我……我才是最應該受到懲罰的那個人……”
張倩已經哭的泣不成聲,秦渺渺輕輕抱住了她,此時的她不再是那個冷漠的劍士,而是像個溫柔的天使。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為何,薑月明的心裏有些難過。這究竟是誰的錯呢?也許誰都沒有資格埋怨誰,歲月終會做出決斷。只是此刻,他的心裏終於有了主意。薑月明鄭重問道:
“張倩女士,如果給你一個了結這段往事的機會,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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