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喜歡

學姊離開後，夏曦優進到琴房。

「風很冷欸，快點進來關門啦。」

「我幹嘛進去，反正你跟學姊那麼熟，她教你就好了。」

他笑了，看著王正一的眼睛，說：「可我只想要你教我。」

溫柔的話語，像羽絨般緩緩地落下，在冬日裡輕輕地暖著。

他走上前關門，勾起王正一的手指往內走。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說話？」

「哦⋯⋯吃飽想打嗝，正忍著你人就跑了。」

「哼。」看似還在不滿，但竊喜上揚的嘴角出賣了他。

王正一坐到琴前，調整椅子的高度，架上放著樂譜。

他一邊看，手指頭一邊流暢的彈奏。神情專注且認真，自然流露出平常沒有的自信。

曲畢，夏曦優以崇拜的口吻說：「你彈琴的時候人超帥，完全不一樣欸。」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然後拍手拍的好像，他剛得到全國鋼琴大賽冠軍似的。

「嗯⋯⋯」他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

「你彈琴那麼厲害，是學了多久啊？」

「恩⋯⋯有記憶以來就會了⋯⋯」

「好好哦，會讀書又會彈琴。」夏曦優自顧坐到椅子上，跟他擠一起，說：「那你會自彈自唱嗎？」

心情還飄飄然的他沒趕人，手指繼續在黑白琴鍵上來回，即興更改了和弦。

『Some 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他的頸部平坦，尚未見到喉結的蹤跡，聲音稚嫩純粹。他將剛才第一次聽到的歌曲，完整拷貝照唱出來，音準與節奏也沒跑偏，就算立即上場比賽也沒問題。

唱完後，他期待瞄向旁邊，另個人卻靠向他的肩膀，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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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傻，只有他在意。

夏曦優任何的一舉一動，輕易左右他的心情。一下難過，一下開心，簡直就快要把他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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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他聳聳肩膀。

睡著的鼻息聲輕輕慢慢的，跟窗外的雨一樣。

王正一無奈，鋼琴彈奏的聲音如此響徹，怎麼可以睡得著呢？

他許久沒有練琴，應該做十組的手指音階練習，然後彈奏一首蕭邦的練習曲。

可他不想。

他想撫摸騷擾著他下巴的捲髮，也想觸碰他的手臂，想回勾他的手指。

可他不應該。

「冷⋯⋯」夏曦優迷糊半睜眼，側身直往他的胸口撲，找到合適的角度後，滿意地闔眼繼續睡。

王正一嘆氣，他是人體電暖器嗎？看來今天也不用練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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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還飄著雨，穿堂一堆等待著家長接送放學的學生。校門口一片傘海，有紅的、藍的、紫的、黃的、粉的、綠的。

而王正一知道，自己只能等雨停。

他瞄向旁邊，不過有個人能陪他一起等，也是挺好的。

沒想到——

「傘給你，明天見。」

來不急呼聲喊住夏曦優，就見人冒雨衝進某人的傘下。

視線被遮擋，他不安的左右移動，才從繽紛傘海的間隙瞧見，某人原來是學姊。

他跨前一步又停住，接著垮下肩膀。

傘下的兩個人，親密的依靠在一起，交頭接耳越走越遠，消失在微雨中。

明明就沒有流淚，他卻看不清眼前景象，周遭所有色彩一下被抽離，剩下黯淡。

天上落下的是休止符，至今為止因夏曦優的捉弄與陪伴，一直悸動的心，戛然靜止了。

雨後會天晴，而他永遠不會是她。

別說第一輪了，他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如何努力都註定敗北的比賽，就別開始了。

一旁目睹全程的謝承出聲。

「喜歡就追上去啊。」

他遲疑許久，忐忑說：「我⋯⋯沒有⋯⋯喜、喜歡⋯⋯這才⋯⋯不是⋯⋯」

「少來，不喜歡你會那麼失落哦。」

王正一看著手中的傘，問：「你⋯⋯怎麼知道的⋯⋯」

「從上次去吃麥當勞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不會覺得噁心嗎⋯⋯」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好噁心的？」

「⋯⋯」

「我喜歡錢，要是有人說我噁心，那就是他不懂⋯⋯」謝承舉手比個圓圈，「錢錢的美好。」

「拜託你，別跟他說。」王正一低頭將傘抱在胸前。

「放心啦，我看她對你也蠻有好感的。你要不要戀愛諮詢？一次只要五十元。」

「⋯⋯」

「你可以相信我，我國小拿市長獎畢業的。」他拍拍胸脯保證。

「⋯⋯那⋯⋯你知道⋯⋯」他將傘抱得更緊實，「要怎麼放棄喜歡一個人嗎？」

「咦？為什麼要放棄，你們氣氛不是還蠻曖昧的嗎？」

「不⋯⋯他不可能會喜歡我，而且有人比我還更適合他。」

「放棄啊⋯⋯」

謝承思索著，競爭對手是夏曦優，的確會讓人很想放棄。畢竟他擁有著雄厚財力的家庭背景。

「那你想像她挖鼻屎的樣子吧。」謝承伸手，「付錢。」

等到雨停後，王正一才步出校門，來到公車站牌。

公車駛來，他站出來馬路邊揮手，前方的一台汽車高速駛過，輪胎壓過路面的積水坑，白色水花飛濺，潑了他整身濕。

他走過的公車走道上，滴了一整條的水跡，車上的冷氣讓他直打哆嗦。

因為下雨導致道路壅塞，這趟路程比平常來的更久，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被捉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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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咚——叮咚——叮咚咚。

王正一躺在床上，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痛的。尤其是頭部，痛的快要裂開一樣。

他拿起內線電話，只能發出微弱氣音。

不知道門外的夏曦優，有沒有聽懂——他感冒了，今天不去學校。

他沒力氣掛好電話，話筒垂落在地板，電話線被拉成長長一條，惱人的門鈴還在響。

管不了了，他「碰」一聲倒地又昏睡過去。

溫柔的手覆蓋上他的額頭，輕輕的涼涼的，舒緩了發熱與疼痛。

是媽媽回來了嗎？

他吃力睜開眼皮，是夏曦優。

「早安。」

都這種時候了，不要來夢裡煩他，不要對他抿嘴微笑。

夏曦優將他從床上扶起，他暗忖觸碰的感覺怎如此真實。

下巴被捏住，不知道什麼東西丟進他嘴巴。還來不急回應，杯子立即接了上來，他只能不停吞水。

過程快速且粗暴，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咳⋯⋯」

水絲從嘴角流下，這下他完全清醒了。

「⋯⋯」

夏曦優將耳朵靠近他唇邊，問：「你說什麼？」

他翻出紙筆，瞥見一旁的退燒藥盒，潦草快速寫出，『怎會在這？』

「剛聲音好大，我就進來看看了。」

『怎進來？』

夏曦優舉起食指，在空氣中點。

「1155⋯⋯」

王正一揮下他的手，「ㄋ⋯⋯」用力發出一個音節就沒聲音了。

他趕緊寫了一大串。

你怎知道密碼

你出去

把你的東西都拿走

雨傘電視遊樂器都拿走

你很煩

煩煩煩煩煩

「不⋯⋯要⋯⋯」夏曦優故意裝哭腔回覆。

王正一意會到這是在學他，氣的拉起棉被，縮進裏頭。

他的腦袋胡亂的難受，像有人把英文寫在五線譜上，要求他解出這道二元一次方程式的答案。

夏曦優還將他的棉被拉下，不停的對房間擺設提出疑問。

「有沒有漫畫？我要看漫畫。」

「這啥？哇——整套的兒童科學雜誌。」

「這十幾本沒寫書名的是什麼？可以看嗎？」

漸漸聽不清楚說什麼，但拜託讓他休息睡覺吧，他輕輕點了頭。

夏曦優靠床坐在地板上，每當翻過幾頁書，手掌就貼上他的額頭，脆弱時候感受到的溫柔，最溫柔。

他聞到食物的香氣醒來，起身見夏曦優拿著麥當勞紙袋。

「房間內不能吃東西。」雖然人已經舒服多了，但他的喉嚨依然疼痛，聲音沙啞低沉。

夏曦優拿出可樂，「啵」的插進吸管，說：「哦，你也要吃嗎？」接著從紙袋拿出漢堡。

王正一搶過紙袋，將人拉出房間，他其實更氣自己。

昨天他人站在穿堂想像「挖鼻屎」畫面。

更多浮現在腦海的，是夏曦優笑開懷的樣子，對他露出崇拜的樣子，耐心哄著他的樣子。

關於他，一想到就停不下來。

「吃東西只能在⋯⋯」

他推開廚房滑門，聞到濃厚的燒焦味道。洗碗槽疊了好幾個鍋子，冰箱門上黏著破碎的白色蛋殼與放射狀的黃色蛋液。

破碎的不知名綠色菜葉，散落在中島及地板。角落的辣醬罐，高低隨意起伏。

此情此景，像被弄亂的第二個客廳。

「⋯⋯這⋯⋯是⋯⋯什⋯⋯麼⋯⋯」他顫抖發問。

「廚房啊。」

「我說⋯⋯」他咬牙，不能哭他絕對不能哭。「這些是什麼？」

夏曦優遲疑了一下，以無辜神情回答：「kitchen？」

見王正一沒回應，夏曦優拿過紙袋，充滿信心的繼續說。

「k-i-t-c-h-e-n對吧？蘋果派給你吃，吃飽才有力氣打掃。」

發火也需要體力，他接過甜滋滋的蘋果派，吃進嘴裡變成鹹的。

夏曦優坐到餐桌，而他留在原地小口咬著。

「都⋯⋯中午⋯⋯了⋯⋯你⋯⋯不去⋯⋯上課嗎？」

「不想去就請病假了，我也幫你請假了。」

「⋯⋯不會⋯⋯被罵⋯⋯嗎？」

「不會啊，我爸說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可是除了上學⋯⋯還能⋯⋯做什麼呢？」

「很多啊。」夏曦優吞下最後一口漢堡，說：「像可以去公園鑑賞樹葉。」

「樹葉？」他抬頭對到眼，馬上又低下繼續啃蘋果派。

「對啊，就是從落葉中找到兩片紋路很像的。」

王正一笑了，這的確很像夏曦優會做的事。

「笑屁，不然你說你要做啥。」

「我⋯⋯大概⋯⋯」

他沉默吃完手中蘋果派，說：「公園的話大概是溜滑梯吧。」

「啊？」

「⋯⋯」說錯話了，都讀到國中，誰還想做那麽幼稚的事情。

夏曦優雙手拍桌，「好，那下一個就挑戰溜滑梯吧。出發——」他以一副準備去幹大事的姿態起身。

「你不留下清理嗎？」王正一趕緊跟在他身後問。

「⋯⋯不⋯⋯要⋯⋯」他裝著哭腔回覆，伸手將人推進廚房，關上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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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將單車停妥，走進離家最近的公園。

他剛剛清理廚房，越想越不對勁。

去海邊的隔天傍晚，夏曦優牽著單車進來，對他說早安。

應該這時候，夏曦優就知道大門密碼了。

溜滑梯附近，有五六個小孩正在盡情大笑尖叫，他遠遠地就看到其中的巨人。

小孩子們溜下滑梯，開心的朝雙親方向揮手。輪到巨人時，身長就佔了滑梯一半，他幾乎是靠著手臂移動溜下。

夏曦優抬頭看到他，也開心的向他揮手。

不輸小孩子的天真笑容，忽然讓他的腦袋又暈頭轉向了。

「你也要玩嗎？後面排隊啊。」夏曦優勾著他的手指加入隊伍。

「沒有，我是來問你，去海邊的隔天發生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就你一直在睡覺叫不起來啊。」

「那、那你怎知道大門密碼？還有、那那那那⋯⋯」

王正一滿臉通紅，「那那那」的，越說越小聲，直到聽不見。

「你在睡覺中還會回答問題，我問你的秘密是什麼，你回答密碼。」

兩人跟著隊伍移動，踩上階梯。

王正一深呼吸一口氣，說：「真⋯⋯真的嗎？那⋯⋯你還有問了什麼？」

夏曦優坐下，邊溜下滑梯邊說：「九九乘法表啊。」

王正一聽到回答安心了，自己的心思應該沒被發現吧，他轉身。

「姊接快點。」

後方排著小朋友們堵住去路，並催促他。

他只好以滑稽的姿態，溜下滑梯。

他茫然的走到夏曦優身旁，默默的說：「我以為，會很開心。」

小時候為了練琴與保持衣服整潔，他只能乾巴巴的看別人玩。如今他能做得到，可心裡只感到空虛。

夏曦優摸著他額頭測溫度，說：「嗯？可能這是給小孩玩的設施，我們大人的開心是另外一種吧。」

「我們算是大人嗎？」

「也不能算是小孩吧。」

夏曦優從兩邊外套口袋拿出東西，塞進他手中。

「這什麼？」

「你上次不是說手會冷，這個暖暖包很好用，回去吧。」

手中的溫度，如同冬日偶爾探出的暖陽，平靜且舒坦。

該怎麼辦？他看著背影。

心中的音符再度響起，他想要走近一點。

再⋯⋯更貪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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