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玩笑

「奇怪，明明停在這裡。」

公園入口處，王正一左右來回巡視好幾趟，卻不見他的單車。

「或許被偷了。」

「什麼？那⋯⋯那怎麼辦？」

「報警吧。」

「不可以——」王正一脫口低吼，喉嚨刺痛。

「蛤？」夏曦優高聲回應。

「沒、沒有，我、我不是在兇你⋯⋯」

「來不及了。」

夏曦優三步併兩步朝他走去，他撇頭緊閉雙眼，不知道對方又要做什麼了。

「咕唧咕唧——」

對方發出不明語言，雙手在他的腰側上上下下。

這是做什麼？

「噫，你不怕癢嗎？」夏曦優面露失望，雙手牢牢貼住他的腰。

正當他覺得有點可愛時，震撼彈就在他毫無防備之際投下了。

「啊對了那天我幫你洗澡了哦。」

「啊？」炸的他腳趾捲曲，想找個洞躲進去。

「沒辦法就算你醒了也不理我，就呆呆坐著。超臭的。」

「你⋯⋯不要亂講⋯⋯」

即使隱約有猜到，但這份無地自容的羞愧感，還是讓淚珠一閃一閃的從他眼角掉下。

夏曦優調侃說：「都是男生你不會介意吧？不會要像古代啥以身相許吧？」

乾澀的唇瓣微啟，「為什麼⋯⋯是同性就不會介意啊⋯⋯」他的眼臉更加紅潤，雙手交握低頭說：「你看了⋯⋯就要對我負責啊⋯⋯」

稀薄陽光下，他淺緋色的雙頰，如一旁團簇盛開的九重葛。滑過臉龐的淚珠，滴下同花瓣般纖細的手腕，撫媚柔和感油然而生。

夏曦優屏氣，一時看傻了眼。平日只會傻傻被捉弄的人，怎麼「反擊」了？

這是在開玩笑嗎？

還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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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怦—怦—怦怦怦—心在亂跳。

嘎—嘎—嘎—嘎—遠處的鞦韆在左右搖擺。

嗶—嗶—嗶—嗶—手上的智慧手錶響了。

他抿了抿嘴，按掉鬧鈴，語氣戲謔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愛。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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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這句話，王正一如受到驚嚇的兔子，都忘記要哭了。他往後跳躍好大一段距離，直接跌坐在地。

夏曦優摀嘴，眼中充滿笑意。這才對嘛，這才該是王正一要有的反應嘛。

「我開玩笑的你那麼緊張幹嘛？」

「我我我⋯⋯我我⋯⋯吶⋯⋯沒⋯⋯不⋯⋯啊⋯⋯你⋯⋯唔⋯⋯嗯⋯⋯」

他一眨眼睛，又擠出一串剔透的淚珠。滿腹委屈說不出口，他的情感在他的眼裡，就是個拿來說嘴的笑話嗎？

「你嗚⋯⋯很⋯⋯嗚⋯⋯才⋯⋯可⋯⋯嗚⋯⋯煙⋯⋯嗚⋯⋯」

夏曦優走上前將人拉起，以袖子胡亂擦拭哭泣的臉龐。等他稍稍平復心情後，才說出能讓人理解的字句。

「衣⋯⋯服髒⋯⋯」

「好好好。」

夏曦優微笑勾起他的小拇指，他默不作聲輕輕回勾著。

「不見就讓它不見，用走的也能回家⋯⋯」「我那裡還有一台啊，不然再買也行⋯⋯」「你說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在路邊找回來啊⋯⋯」

一路上只有夏曦優的聲音，話題關於腳踏車、關於同學、關於漫畫。

就是沒有，為什麼要勾著手。

那小小的重疊肌膚，在發燙。

比他剛剛給出的暖暖包更燙。

也比他剛剛發燒的額頭更燙。

鞦韆在誰的心房，微微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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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寒冷的冬日早自習教室，同學們連聊天都懶洋洋的。夏曦優吃著熱騰騰的肉包，說：

「欸謝承，如果同樣情況下，男生對女生要負責，但是男生對男生不用負責，這算是一種性別歧視嗎？」

謝承神色倦怠點著作業簿數量，「三小繞口令，你怎不問我薯條要不要加大。吼都你，點到哪了⋯⋯」

一旁的王正一打開保鮮盒，濃烈的嗆辣味道隨之四溢。謝承立即提了神，他看向盒內的不知名深褐混紅色的半凝固狀態料理，外觀堪比螢光色咖喱還噁心。

嘔——要吐了。只是情敵有必要這樣嗎？

「靠夏曦優你的良心在哪裡？」

「在你心裡。」

「公三小。」他指向拿起著叉子，小口進食的王正一。「那個是你做的吧？為什麼不自己吃？」

「要給別人吃啊，那是愛心早餐欸。」

「愛你媽，欺負人的都是反派男二、男二，你別想學姊了。」

謝承抓住王正一的手腕，阻止他繼續吃下去，「我看他們兩個是互相喜歡啦。」

「啊？」夏曦優愣住。

「你就放棄學姊，不要再搞他了。」

「你又知道了？」他不悅揚眉詢問。

謝承放手，得意地說：「我看就知道，他前天自己也承認喜歡學姊啊。」

王正一也愣住了。

那之前謝承在穿堂跟他說的那些話，不是指夏曦優，而是學姊？

『我看她對你也蠻有好感的。』

『你們氣氛不是還蠻曖昧的嗎？』

儼然是自己誤會了。夏曦優怎麼可能對他這種人有好感，竟然還不知羞恥的說要他負責，還自作多情回勾了手指。

他怯怯地瞄了夏曦優一眼。

後者臉上笑盈盈的，饒有意味地拉長音，說：「哦——」目光從謝承身上轉過來他身上，「我瞭了。」

輕快的語氣，無所謂的態度，跟平常一樣的笑容。好像擺明說著：『你誰啊？你要去喜歡誰都跟我無關，我對你毫不在意。』

王正一第一次因夏曦優的「笑容」而難過，他低下頭，繼續小口吃著。

謝承整理好作業簿起身，朝他們兩人說：「昨天閱讀課有放影片要交心得，就差你們兩個的。」

「欸謝承⋯⋯」

「薯條加大。」

「不是啦。」

夏曦優快速站起，弓起膝蓋踢擊他的胯下。

「你可以哭一下嗎？」

「呃⋯⋯」

懷中的作業簿整疊掉落，謝承從靈魂深處迸發悲鳴。這份衝擊由下體延伸到腹部，然後一路向上，轉化為淚水流出。

「好醜。」

「嘶⋯⋯啊⋯⋯」打完才問是什麼意思啊！那句好醜又是怎樣？他邊倒下邊跟後方的男同學眼神示意。

塊陶——

可惜沒能來得及，第二三四聲哀號響起，教室內充滿蛋蛋的哀傷。幾人的大動作玩鬧，開始吸引其他同學們的注意，眾人紛紛停下手上的事，目光集中過來。

夏曦優大笑，「這是讓我聖誕節去表演的報復。」

他回到座位拿起桌上的保鮮盒搖一搖，「都吃完囉？」接著彎腰將盒子貼在王正一耳邊，以只有兩個人聽到的音量，說：

「你喜歡我——」他往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的早餐嗎？」

王正一不敢再多想，這句話有沒有其他的含義。他眼珠死死盯著課本，雙手緊緊揣著兩側，紙張邊緣被捏出了波浪，手心狂出汗，第一次上台表演時都沒那麼緊張過。

教室內安靜無聲，其他同學當作夏曦優此時正在烙狠話，不然怎麼王正一完全不敢吭聲，緊張到捏著書的手指頭，都泛紅了。

地上的受害者們，如喪屍般搖搖晃晃站起。

「呃⋯⋯操⋯⋯」「媽的⋯⋯呃⋯⋯」「有病逆⋯⋯」

剛惡作劇完的夏曦優，看起來心情好得很。逕自宣布，「我不舒服，要去保健室。」人就逃了。

受害者們群起討伐，「我就知道他安份不了多久。」、「等下下課我們就去保健室拖他出來。」、「他才不會真的在保健室勒。」王正一在旁邊靜靜聽著，這些人不就是「呼呼嘿啊」三人組嗎？

他好像知道夏曦優會在哪裏，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

思到此，他將課本立起蓋住臉，隱藏那上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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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內，兩個班級分別在上羽球及籃球課。

球鞋摩擦地板，發出響亮聲響。

「傳傳傳——」男同學中氣十足的大吼。

接到籃球的男同學，腳步靈巧轉身，向上跳躍伸直手臂，架勢十足的投出漂亮的拋物線。然後球完美的在籃框前下墜。

另外一個同學，跑來往他的背尻一拳，「吼那麼遠還投，下去啦。」他朝坐在場邊的王正一大喊，「你打嗎？」

王正一搖了搖頭。

通常的體育課，他會被迫跟夏曦優一起在角落拉筋。

好無聊。

如果夏曦優在，他一定會說個不停，如『你知道嗎？筋拉開就會長高。』等等。

現在夏曦優在做什麼呢？

在吵雜聲中，他隱約聽到生澀又呆板的鋼琴聲，是一首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彈奏者似乎還不明白曲子的意涵，只是造著樂譜上的記號，按下琴鍵。

王正一探尋聲音來源，是從最前方的舞臺傳來，雖然中間有打球的人和羽球網遮蔽視線，無法看清楚全貌。但還是能看到「明」、「小」、「聖」、「發」的花俏童趣大字，貼在深紅色的背景布幕上。

「2010長明國小歡慶聖誕才藝發表會。」

一道女聲響起，他轉頭向上看去，淚腺頓時躁動，只得趕緊屈起雙膝，環抱埋頭。

「每年固定的活動，國小部的會提早一個禮拜辦。」

學姊坐到他的身邊，隔著約一顆籃球的距離。烏黑的頭髮上，夾著醒目的粉紅兔子髮夾。

「看來是小一小二的正在彩排。」學姊發出讚嘆，「樣子真的好可愛。」

只露出髮旋的王正一點了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這個時期彈琴大概是最快樂的吧。」

兩人聊天的同時，舞台上又換了人，這次是莫札特的奏鳴曲。

學姊將髮夾拆下，拿在手中把玩。

「雖然現在彈的比較好，可是好像沒有一開始那種很喜歡彈琴的感覺了。」

王正一露出額頭，眼神偷偷地瞄著髮夾。

那個髮夾曾經是他的。

是否學姊現在的「很喜歡」，指的是送她髮夾的人嗎？

他囁嚅開口，「妳⋯⋯」

「嗯？」學姊注意到他停留在髮夾的視線。

「妳⋯⋯」遲遲問不出口，他實在沒勇氣聽到答案，只好改口，說：

「我⋯⋯沒彈琴後⋯⋯」

學姊將髮夾往左，他的視線就往左。

「⋯⋯去了⋯⋯海、海邊⋯⋯」

髮夾往右，他的視線就往右。

「跟夏曦優。」

就只有這句說的肯定清楚。

學姊左右游移的手停下，她清了清喉嚨，「你喜歡這個髮夾嗎？」

「不喜歡才不喜歡。」王正一完全沒考慮半秒就激動回答。

學姊先是嚇一跳，爾後啞然失笑。真心已表露於他的反應，不過她沒拆穿，順著說：「海邊好玩嗎？」

「嗯。夏曦優教我騎腳踏車⋯⋯」

他以炫耀的口吻講述，在海邊發生的事情，三句話離不開「夏曦優」。王正一自己都未察覺，原本緊繃的身體，越來越放鬆。在蕭邦的圓舞曲的背景音樂下，他的表情逐漸柔和，染上些許的靦腆。

謝承在球場對面暗忖，緣份真是要來擋都擋不住，連上個體育課都能碰到。之前王正一可是面無表情，拒絕班上向他搭話的女同學。

現在傻笑的跟什麼一樣，而學姊也含情脈脈地回望他。

有什麼比親眼所見更真實，兩人現在就是互相暗戀的階段。接下來就是告白—誤會—交往的走向了。

謝承眯起眼微笑，指尖敲打手機邊緣，齁齁他嗅到戀愛商機的味道了。

「我們還⋯⋯約、約好了，下次要一起去山頂看星、星星。」

「不錯啊。」

縱然王正一有些話語講的結結巴巴，聽起來心虛至極，學姊還是笑著附和。

等他說完，舞台上的排演者已經輪過好幾個。他們所彈奏的，是沒學過鋼琴的人，也會知道的世界名曲。

學姊望向舞台，「我喜歡現在彈的這首，旋律像在灑巧克力米。」

「嗯⋯⋯」王正一的目光依然離不開髮夾，他沒了剛剛談話時的熱情，只是出於禮貌應聲。

「我最喜歡的音樂家是lili，雖然她不怎有名。」

「嗯⋯⋯」

「她的歌就像戚風蛋糕。」

「嗯⋯⋯」

「有時候就是這樣，自己喜歡的歌曲，不一定會跟大家一樣。」

「⋯⋯」

班級的哨音分別響起，要集合下課了。

她起身拉展手臂，將頭上髮夾拆下遞給王正一，笑著說：

「曲子的感動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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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收下了，球場對面的謝承很是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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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王正一成了，大逆轉阿。女生送貼身用品，這百分之百有戲。媽的夏曦優那個富五代人生勝利組，終於他媽的吃癟了。

大。快。人。心。

謝承奸笑低頭，開始瘋狂打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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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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