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最後

午後，低垂的灰色雲層壓在天空上，將摩天輪的上緣吞沒在朦朧之中。

兩名少年並肩踏入樂園內，他們脖子上繫著相同款式的圍巾，穿戴著一樣的外套與毛線帽。這裡最張揚的不是笑聲，而是寒流。厚重的衣物彷彿只是徒勞的防線，濕冷的寒氣依舊無情地攻進骨子裡。

「嗚好冷⋯⋯我真沒想到⋯⋯」夏曦優雙手交叉抱在胸口，語氣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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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很冷耶，優優我們回醫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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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默默從背包掏出一個暖暖包：「這個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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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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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優接過暖暖包，低頭捏了捏：「嘻，你變了。」

「什麼？」

「變得好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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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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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耳朵悄悄染上淡紅：「我、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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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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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夏曦優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

「把！拔！沒有人會跟著兒子出來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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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父身穿長大衣、戴墨鏡，手中握著對講機，兩名身材壯碩的保鑣跟隨左右。他一臉無辜：「噢～寶寶～這個世界很大，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是寶寶了，我自己可以。」兒子說。

「把拔擔心你啊，你不覺得附近有些看起來像是好人的壞人嗎？」

「不準看向我男朋友，而且你們三個看起來比較像壞人吧。」

「噢～」夏父拉長語調，笑眯眯地說：「不用在意把拔。你們就開心的玩～吧。」

「哼！我早就料到你會跟來了。」夏曦優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張心型摺紙，將其攤開推到父親面前。

「這什麼？」夏父挑起墨鏡，讀出摺紙上的字：「憑此券可答應優優的任何要求⋯⋯哎呀，這不是把拔送你的父親節禮物嗎？」

「沒錯！我現在需要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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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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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王正一看著遠處的夏父身影，打從心底發出疑問：「父親節不都是小孩子送給爸爸禮物嗎？」

「把拔說我就是他的禮物呀。」夏曦優口氣理所當然：「有我，他才是爸爸，所以他送我。」

「⋯⋯不是很懂。」

「呵，別管那個了，來看看我們先去哪裡玩吧。」

兩位少年站在導覽看板前，地圖上，一個名為「桃樂絲」的卡通人物介紹著樂園。此處被劃分出幾個區域，有翡翠宮殿、女巫城堡、奧茲劇場等，而中央則是噴水池廣場，旁邊標示著遊行時間18：30，以及跨年晚會、煙火施放等等的字樣。

一個狗狗造型的吉祥物布偶人，手裡牽著一大串白色氣球靠近。

「謝⋯⋯啊！」夏曦優接過可愛的白色小狗氣球，話音未落，他透過飄動的氣球瞧見熟悉的身姿。

父親趁著視線被遮蔽的空檔，偷偷靠近。兒子立刻揮手驅趕他：「去去去，後退後退。」

確定父親真的沒有再試圖靠近後，夏曦優鬆了口氣，將手中的氣球繫在王正一的背包上，滿意地拍了拍：「好了，現在要玩什麼？」

王正一沒有馬上回答，他神情認真的盯著夏曦優。

「怎麼了？」

「我明白了，不是來遊樂園開心，而是因為身邊的人是你而開心。如果是跟我爸爸來，我想我快樂不起來。」

「噗哈，到底在說什麼東西⋯⋯」夏曦優抱住他，在胸口蹭啊蹭。「我的男朋友真有趣，那我們先去桃樂絲的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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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

「咦？」夏曦優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現在需要休息。」

「咦？什麼？」

「叔叔說你要是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就特別愛撒嬌。」

「什、什麼⋯⋯你什麼時候跟我爸，不、不是⋯⋯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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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由分說，拉著夏曦優往旁邊的長椅走。背包上的小狗氣球，隨著步伐晃呀晃，紅色的鼻頭一點一點，像是默默點頭附和著主人的決定。

「討厭，你變了，你學壞了。」夏曦優嘟嚷著，卻沒有掙扎，乖乖坐下。

樂園裡，廣播放著輕快的旋律，那是電影中桃樂絲初到夢幻國度的歌曲。夏曦優微微側身，攬過王正一的手臂，順勢將頭靠在對方肩膀上，兩人的嘴角不約而同地彎起。

「我先說清楚，不是每次都是身體不舒服。」

「嗯，我知道。」

「哼少裝了，那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事情嗎？」

「聖ㄉ⋯⋯」

夏曦優在他耳邊細語，少年瞪大眼睛，接著如同當機般，直接往長椅另一側僵直倒下。

「哼哼，想贏過我你還早一百年。」夏曦優的笑意更深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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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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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三次「長椅休息」與半小時的排隊後，兩人終於抵達桃樂絲的家。

黑白色調的屋子，外觀歪斜扭曲，不過當兩人踏進室內，發現地板依舊平整。只有傢俱與裝飾錯落傾斜，營造出奇異的視覺效果。

王正一感到暈眩，但他還是穩穩牽著夏曦優，謹慎前行。今天是2010年的最後一天，「最後」兩字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帶來一絲莫名的不安。

人工製造的強風在屋內肆虐，掀動兩人厚重的外套。他們沿著指示穿過客廳與寢室，直到王正一推開另一扇門，瞬間征住，忍不住驚嘆：「跟電影一樣！」

夏曦優望著他，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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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裡人潮洶湧，家庭、情侶、朋友歡聚在一起，吉祥物穿梭在人群間揮手合影。孩子們等不及地拉著父母奔跑，每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大多數遊客選擇最短的直徑路線前往設施，而少年們沿著蜿蜒的黃磚路閒逛。他們沒有特定計劃，就是隨性走著，感受著彼此的陪伴。

走著走著，頭頂傳來鋼鐵摩擦的聲響，安靜一秒，接著是尖叫聲劃破天際。

夏曦優拉高脖子，望向疾馳而過的雲霄飛車：「我們去玩！」

「不行！」王正一立即緊張地拉住他。

「我偏要。」

夏曦優挑眉一笑，兩個人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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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家三口從旁經過。

「我要吃冰淇淋！」小孩跺著腳。

「天氣那麼冷哪裡有在賣冰淇淋？」爸爸無奈回應。

「不管不管不管——」

「雞蛋糕好不好？你看，那裡有汪汪雞蛋糕⋯⋯」媽媽溫柔地哄著孩子，三人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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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清了清喉嚨，羞赧地說：「雞、雞蛋糕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雲霄飛車上的尖叫聲再次劃破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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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位前人潮湧動，奶油與麵糊的甜香，參雜在寒冷的空氣中。王正一緊握著夏曦優的手，深怕稍不注意，他就會轉身衝向刺激的遊樂設施。

少年一手捧著紙袋，一手依舊沒有放開。他輕輕吹了幾口氣，單手將熱騰騰的雞蛋糕遞到夏曦優嘴邊。

「嘻，你怕我跑掉啊？」夏曦優笑道。

「沒、沒有⋯⋯」少年撇過頭說。

夏曦優單手拿起雞蛋糕咬了一口，含糊地說：「誒，男朋友，你不太會說謊哦。」

「我、我想要玩那個！」王正一突然指向遠方，那座半隱在雲霧裡的摩天輪。

「哦～」

「還有旋轉木馬！」

「哦～」

「或是在噴水池看、看水！」

「哦～」

夏曦優將吃完的紙袋交給王正一，而對方仍不願放開他的手，牽著他走向路邊的垃圾桶，把袋子丟棄。

「那你呢？」王正一試探地問，「你想要玩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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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輪下，排隊時間顯示120分鐘，長長的人龍彎彎繞繞。王正一總覺得有道視線從人群縫隙間探來，他掃視四周，正好與一名工作人員對上目光，對方迅速扭頭離開。

「嗯哼還以為這次可以玩到雲霄飛車呢⋯⋯」夏曦優戳了戳王正一的臉頰，撒嬌抱怨。

少年回過神，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現在應該專注於眼前的人。

「為什麼不行？」夏曦優歪著頭，故意追問：「你知道請假時間只有五小時嗎？」

「刺激的器材會造成身體負擔⋯⋯」少年抿著嘴低聲回答，雙眼浮現波光。

夏曦優裝作沒聽見，依舊纏著他逼問。潛匿於雲層後的日輪，就在兩人排隊時，悄悄地沉入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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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車廂，巨大的機械圓輪緩緩上升，將他們托向高空。從透明車窗望出，樂園燈光漸次點亮。廣場周圍，遊客們已經鋪好野餐墊，等待夜間遊行登場。

「你看地上那些燈像不像星星？」夏曦優指向遠方，興奮地說：「那是我們去過的海邊、這邊是你家、這邊是學校⋯⋯男朋友，你快把我看出一個洞了。」

車廂抵達最高點，沒人在看風景。

「對不起。」

「嗯。」

「謝謝你。」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即將碰上的唇瓣在最後一刻停下。

「等等⋯⋯」

「怎麼了？」

「從剛才開始，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們⋯⋯」

兩人張望，赫然發現對面半圈的車廂裡，夏父整張臉貼上玻璃，瞪大眼睛與鼻孔，死死盯著他們。

「爸爸真是的⋯⋯」夏曦優脫下毛線帽，親了少年一下臉頰。「嘿嘿嘿嘿，我有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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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父親的車廂劇烈搖晃。

「那小子竟然敢親我的寶寶！等等下去我就去扒了他的皮！」

「老闆，應該是小少爺主動⋯⋯」

「我不聽！」夏父瞪了保鑣一眼，隨即拿起對講機對地面上的另一名保鏢下令：「注意！注意！他們往廣場方向走了，緊盯他們！」說完，他放下對講機，嘀咕道：「唉，今天人怎麼那麼多？要不是看不到我的寶寶，我才不會來排隊坐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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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行即將開始，路線兩側已經擠滿人潮，孩子們坐在父母的肩上，興奮地揮動小手。

樂園燈光逐漸調暗，喇叭響起歡樂的旋律，華麗的霓虹燈閃爍，一台翠綠色城堡的花車從遠端緩緩而來，上頭站著兩名女巫，向觀眾們揮手致意。人群雀躍歡呼，無一不沉浸在夢幻的氛圍中。

遠處的灰暗角落，兩名少年戴著從禮品店買來的獅子造型帽，姍姍來遲的他們望向人海。

「看樣子擠不進去了，男朋友，你肩膀借我坐一下？」

「咦？好、好的！」

「傻子，好什麼好，逗你玩的。」夏曦優輕笑，卻掩不住疲憊神態。

王正一喉頭發緊，低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抓了一大把氣球的吉祥物湊近他們，幾顆氣球突然爆開，撒下細緻的粉末。幾乎是同時間，花車上的女巫高舉魔法棒，亮片與彩帶如煙火般飛灑，瞬間吸引人們的注意力。

爆裂的氣球聲響被喧囂吞沒，只有幾名好奇的遊客回頭查看，見只是氣球炸開，沒有什麼特別異樣，便又興奮地轉回去觀賞遊行。

「沒事吧⋯⋯」

王正一本能地轉頭關心夏曦優，刺鼻的異味卻猛然鑽進鼻腔。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視線開始晃動，眼前景色像是泡進水裡，變得扭曲模糊。

吉祥物用巨大的手掌摀住夏曦優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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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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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驚怒交加，想撲過去，卻發現手腳無比沉重，甚至連呼喊的聲音都卡在喉嚨裡。他的心跳加速，腦袋更加昏沉。

「放⋯⋯」少年艱難擠出一字，一位樂園工作人員迅速靠近，故作慌張地提高音量：「啊！不好意思，是不是嚇到你們了？要不要去醫務中心呢？就在我們園區的——」

少年的意識逐漸崩解，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抱住夏曦優，氣球的紅色鼻頭，滾落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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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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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應該在這附近才對⋯⋯」

夏父拿著手機貼在耳朵旁，他踏過地上的亮片與彩帶，在熙攘人群裡尋找兒子。忽然，他看到熟悉的毛線帽，心頭一喜快步上前，卻發現那只是樂園的雕像，帽子被隨意扣在頭上。

——「您撥打的電話沒有回應，請稍候再撥。」

夏父眉頭緊鎖，兩名樂園的工作人員，推著一個巨大的道具箱，低著頭，悄聲無息地與他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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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木窗搖搖欲墜，幾縷月光暈落地面，勉強驅散屋內些許的黑暗。

嘩啦——！

冰冷的水珠驟然傾洩，狠狠砸在王正一臉上。水流順著下顎滑落，滲入衣領，他猛地顫抖一下，緩緩掀開沉重的眼皮。

他的上半身僅剩一件單薄衣物，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腳亦被麻繩牢牢束縛。少年蜷縮在潮濕的地面，身體因寒冷而不停發抖，可他顧不上這些，視線焦急地搜尋著夏曦優。

空氣瀰漫著霉味與濃厚的酒精氣息，微光下，不遠處的地板上，隱約有道模糊身影。

啪嗒——火光瞬間閃爍，王正一看清了地上的人。

夏曦優蜷縮在水漬中，一動不動，他的臉色在月光照映下更加蒼白，宛如一個毫無生氣的瓷偶。

少年奮力扭動身體，手腕被繩索與碎石磨破，鮮血滲出，然而他只想趕快靠近心上人。

「你們哪個是長明的小鬼？」粗啞的嗓音伴隨著菸草味道響起。

少年喉結微動，壓抑著顫抖的聲音開口：「是我。」

腳步聲逼近，王正一的頭髮被揪起，迫使他不得不直視對方。

「你爸把你保護的可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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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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