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年的破壞,對地球和生態造成很大的影響,對人類社會更是催毀性,有不少國家因此而滅亡,人類失去了駕馭環境的能力,剩餘的人只好向倖存的國家集結,迅速開始重建和生產,以準備應對黑雲可能出現的下一波攻擊。
自此以後黑雲依舊地隨著自己喜歡而出現和消失,亦毫無預警地對地球和人類施以攻擊,而人類亦開始了近一世紀對黑雲的長期不對等戰爭。
羽琦成長於黑雲世代,在這個時代黑雲就如同惡魔,像癌細胞一樣,是人類必須打倒和害怕的敵人。但對羽琦而言,黑雲就是黑雲,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意義。這是他對世界的看法,也是對自己的看法,生是無聊,死也是無聊。他已忘記自己何時產生這種感覺,但這份虛無感令他只依循著最基本的感覺生活,他偶爾會想想從前,不會花心力去想現在,而未來他從不去想。
無視黑雲威脅的羽琦,冷漠地踏著自行車,由住區向市中心方向進發,每走過一個街區,住宅樓房的檔次就往上翻,石板馬路的狀況和公共照明系統也不一樣起來,愈往前走愈見明亮,就連路牌和垃圾桶也彷彿漂亮起來。
經歷了約半小時的行程,終於來到區域城鎮,城鎮的建設井井有條,適度的公共照明系統為昏暗的環境多添幾分生氣,各式各樣的公私營商店佔滿街道,人群聚集各處,好不熱鬧,相比羽琦居所的那一帶確是天淵之別。
在城鎮的中央是區域中心的所在地,區域中心是這城鎮中唯一擁有地下層的建築物。因為懼怕黑雲的威脅,人類的建築物已經不是向高空發展,反而往地底下鑽,所有重要的設施都設於地底深處,以免成為黑雲破壞的目標。
羽琦將自行車放在區域中心附近的停泊區,並為車燈電池充電,然後步入區域中心。
區域中心的大堂擠滿了人,人潮朝登記處方向擠。在沒有黑雲出現的日子,人們的工作崗位都是穩定的,但在黑雲出現的日子裏,政府規定每位市民都必須到所屬的區域作登記,以便有效分配生產力,好應對當前的危機。這種和危難掛鉤的轉變,對於生存在這個世代的人來說,都不是什麼陌生事,然而每當黑雲出現,人群的反應亦總是相同的。
急躁、混亂和歇斯底里的情緒混和成一種特殊的氣氛,依附在大部份人的身上。是一種傳染,也是一種增幅器。當人聚集起來這味道就更加濃烈,而這種濃烈的味道正擠擁在登記處中。羽琦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只是對這種濃烈的味道顯得抗拒和不耐煩。
人群令羽琦感到很沒趣,他們所談論的話題,性質上和每次黑雲出現時都一樣,所以當登記手續辦妥後,羽琦隨即往大堂最僻靜的角落等候消息,避免和人群有不必要的接觸。
不出羽琦所料,科學農場的工作已經停止了,通常黑雲出現超過兩個月,平日儲下來的太陽能就不足夠讓農作物在黑暗的環境中繼續生長,接替糧食生產的任務就由蛋白質合成工場頂上。雖然蛋白質合成工場也是需要勞動力,但羽琦並未達到進入工場工作的技術級別,其實科學農場的崗位對技術級別的要求是最低,所以當科學農場停產,就意味著羽琦即將失業。
不過失業這個詞彙是上個世紀的,自從黑雲讓人類經歷了幾場大災難後,人類文明也作了翻天覆地的變改。黑雲的破壞和外在環境的改變令生存條件驟然變差,經濟和生產幾乎完全停擺。人類為了確保生產力和科學研究都不會停下來,從前的自由自主模式已經行不通,各國政府都用上差不多的高壓手段來托住這個爛局,主要的生產和社會運作全權由政府接掌,由於生活條件愈來愈嚴峻,生命得不到有效的保障,人民不單沒有異議,反而比從前更擁護政權,在有效的資源配給下,人民和政府發展成一種緊密的依存關係。這是黑雲世代前,人類無法想像的境況。
在政府的支配下,人民沒有失業這回事,因為區域中心會妥善地分配工作。不過以羽琦的技術水平,科學農場已經是他唯一能夠勝任的工種,其實屬於低技術水平的人原本就不少,不過只要不是老弱傷殘,人們都會嘗試通過政府制定的技術水平升級試,當順利通過重重考試,由最低級升到最高級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如果嫌考試升級進度太慢,也有另一捷徑,那就是參軍,加入對抗外星人的行列。
羽琦沒興趣讀書,參軍就更令他討厭,反正他就不在乎,所以多年來都維持著最低級的水平。
對於政府而言,低技術工種也有不少,但科學農場所佔的份額大,溢出來的勞動力未能完全消化,所以由中心分配的工作通常都是些併湊出來的雜務。今次羽琦就被分配到西面的荒廢區做開拓工作,然而美其名是開拓,實質是拾荒,所有人都清楚不過,這類工作只能換取僅可糊口的糧食。
這消息沒令羽琦特別沮喪,反正他已經麻木了,他拿著分配得來的背包離開區域中心,在取回自行車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位面熟的女子,當這位漂亮的女子喚起自己的名字時,才讓冷漠的他多了幾分在意來。
在街燈的柔和映照下,女子展露温柔的微笑,羽琦的腦海才緩緩地浮起瑪利安娜的名字,他終於記起面前這位漂亮的女子曾是自己的婚姻配對對象。
生存環境的嚴苛,加上人口曾經在七年浩劫中急降,為了控制勞動生產力和糧食消耗中的平衡,在很久以前,政府已經全權控制著人民的婚姻和生育權。
由於糧食的產出經常被黑雲打亂,獲得食物的人必須對人類整體生存有貢獻,要不然就是多餘的,所以聰明的人或是科學專材便成為了這個世代的寵兒。
在這個奉行優生學的世代,以羽琦這種低水平,理應得不到配婚的機會,全因他的父母都是在攻擊黑雲時犧牲的,這類參與戰爭而犧牲的人都被視為國家英雄,而國家英雄的後人是可以優先編進配婚組的。
不過羽琦不單技能評級低,連潛力評級也是最低,這種水平的人縱使是英雄之後,都無可能得到配婚權。所以他很快就被排除在配婚名單之外,雖然待在配婚組的時間不長,但他和瑪利安娜畢竟都是英雄之後,而且年紀相近,感覺比較投緣。
對生活沒感動,對未來沒憧憬的羽琦,曾幾何時也期望過能成為瑪利安娜的丈夫,但夢來得快,去得亦快,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這樣就過了六年。
六年過去,瑪利安娜仍然漂亮,而且更添了幾分韻味,她不但衣著光鮮,身旁還拖著位小女孩。
羽琦望著小女孩說:「她是妳的女兒?」
「是,快四歲了。」瑪利安娜淡雅地向女兒說:「和羽琦哥哥問好吧!」
然而娃兒怕生,加上羽琦的衣著實在有點寒酸,弄得娃兒躲到母親的背後。
「這小女娃真是可愛!」羽琦罕有地微笑著,然後又說:「黑雲已經持續出現三個月了,幹嗎還帶著小女兒到處走?」
瑪利安娜帶點無奈地朝頭頂上的黑雲瞄了一眼,說:「它今次的出現,不知又會對我們造成怎麼樣的破壞,所謂世事難料,剛巧工作單位分配了假期給我,所以特意帶這娃兒來見見外婆。」
羽琦問道:「妳的丈夫呢?」
瑪利安娜說:「他快六十歲了,加上膝蓋不太靈活,所以沒有來。」
羽琦說:「近六十也能得到配婚,不簡單。」
瑪利安娜說:「是,他是能源部的主任,加上潛力有B級,所以配婚組決定多給他一次生育的機會。」
羽琦點頭說:「原來如此。」
對於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被安排和一位年近六十的老先生結婚,羽琦沒有什麼意外,瑪利安娜亦沒怎樣沮喪,雖然每個人心裏仍然對自由戀愛有所渴望,但面對黑雲的威脅已經近一個世紀,為了生存,人們早就接受了這一切,因為新的社會制度的確能夠有效地保障他們的安全。
談了一會,瑪利安娜開始在意頭頂上的那片黑雲,說:「羽琦,我們還是到附近的地下遮蔽體才慢慢談吧,我有位朋友是因為暴露於黑雲下太久而被殺的。」
羽琦推摚說:「我還有工作在身,下次見面再談吧。」
輕輕的道別,羽琦便目送瑪利安娜拖著女兒快步跑進遮蔽體內。當兩母女消失於羽琦的視線後,他不由得抬頭看著那天空上的黑雲,心想,如果黑雲突然將自己弄死,不知感覺會變得如何?
念頭一過就覺得這問題既無聊又無意義,擺一擺頭便騎上自行車準備往西面的荒廢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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