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正文12/30下架】 - 二、四月四十四日地下四階(4)

　　穿著女給和服的鯉心認出他，上前說：「葉譚先生，您來找松井老闆的吧。您晚了一步，祈露小姐突然說想吃麵，松井老闆陪她出門去了。」

　　「怎麼這樣......」

　　明天藤江賢拜要把筆記本要回去了，他沒多少時間。

　　他說：「鯉心小姐，請幫我轉告松井君，說我去找地下四階了。告訴他我找到線索，入口有水缸、鄰近戲院，還有就是......這該怎麼解釋才好？我認為地下四階這個地方有古怪，在日記中的紀載，好像羽子不是擄走尾隨者的人，看起來比較像是......像是......我知道這麼想很荒唐，但我感覺......感覺是地下四階為她準備了慾望的舞台，那個地方擁有讓人掌握主控權的能力。」

　　換作其他女給，張葉譚不會解釋這麼多，但聽話的人是鯉心，她自己就親身經歷過「彼端」的力量，她能夠明白張葉譚的意思。

　　鯉心了然於心，她壓低聲音說：「明白了，我會一五一十轉告，您萬事小心。」

　　他離開雨之日珈琲店，看到一台人力車正在店外休息，他對車伕揮揮手，請他往最近的一座戲院去。

　　他請車伕放下幌遮陽，一路上他緊抱筆記本，頭倚在幌骨上，看著街上景物流過。

　　隔著牢檻似的幌骨向外看，他彷彿成為筆記本中被限制人身自由的「那個人」。他想知道「那個人」為什麼對羽子這麼執著？追尋著少女背影的「那個人」在想什麼？

　　羽子......妳是誰？想親眼見到妳，想從妳的口聽聞寫日記時在想什麼，想知道關於妳的事，想知道妳內心的故事......

　　啊啊......這樣的心情......

　　想更靠近她......

　　追尋著她的身影......

　　不就和「那個人」一樣嗎？

　　他呢喃：「四月四十四日......地下四階......四月四十四……」

　　四月四十四日......

　　四十四......四階......

　　四四四四......

　　......

　　——張葉譚猛然驚醒！

　　他倚著幌骨想事情，想著想著，竟在車上睡著了。

　　「奇怪，我在哪裡？」他環顧四周，周圍建築景色很陌生。

　　他還坐在人力車座席上，但理應在前方拉車的車伕不見了。他似乎連著車子一起，被留在一條陌生的窄路，他跳下人力車，街上很安靜，一點人聲都沒有。

　　路兩側是灰暗的磚牆，他抬頭望去，磚牆上沒有窗子，從建築之間縫隙僅能看見橘紅色天空。

　　他怎麼一睡就睡到黃昏了？車伕呢？

　　他爬回人力車座席，思索著這是什麼情況？他被載到哪裡去了？衣物沒有被翻過的痕跡，身上的錢財都還在，抱在懷裡的羽子的筆記本也沒有丟失。明明一切如常，但就是說不出來的詭異、不協調。

　　「也許車伕只是暫時離開？等看看吧......」他乖巧地留在座席上等候。

　　等著等著，他隨意翻開筆記本想藉此打發時間。

　　六月二日是最後一則日記，往後皆是空白頁——這是他原本的認知。

　　你

　　找

　　地

　　下

　　四

　　階

　　？

　　六月二日的日記旁，原本空白的地方，浮現娟秀的字跡。

　　你

　　也

　　有

　　想

　　傷

　　害

　　的

　　人

　　？

　　「哇啊啊啊！」他嚇得把筆記本扔出車外！

　　筆記本撞到路旁灰牆上，落在一條漆黑的、不祥的、突兀的向下階梯前。

　　他很確定剛才沒有這條階梯……

　　階梯的入口處有些突起裝飾，深深埋進磚牆內，難以辨識裝飾物的外型。筆記本落地處旁有一座水缸，缸內傳出難聞的腐敗味。

　　他小心翼翼爬下車，猶豫是否要撿起筆記本，但也不敢用腳試探，硬著頭皮伸手用指尖戳幾下，確定沒有奇怪反應才撿起來。

　　他抖著手翻到剛才那頁，白紙上寫著——

　　來

　　見

　　我

　　吧

　　他呢喃：「是妳嗎......日記的原主？」

　　他感受到心臟鼓動，腦袋還沒轉過來，腳已經先自己動了，冥冥之中彷彿有人在呼喚他，他朝漆黑的向下階梯走去。

　　階梯入口處的「裝飾物」在他靠近後看清楚了，雖然鑲嵌在牆內，但還是能夠辨識得出來，很奇異的，他在看清那些裝飾是什麼東西以後，應該要停住腳步，不要再繼續往前，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知道前方等著他的是誰，縱然他看見了——通往地下階梯處有鳥居......

　　鳥居，乃神域與人間的界門。和牆壁幾乎融為一體的鳥居，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他跨過鳥居，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不停往下走，深入地往下走，朝不屬於人間之地的地方往下走去。

　　越走越冷，越走越累，腳步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

　　「張桑——！」

　　張葉譚停下腳步。

　　松井檜衝下來一把抓住張葉譚的手，不由分說把他往後拖去，張葉譚腦子亂哄哄的，任由松井檜半拉半扯的拖著他往回走上樓梯。

　　「......松井君......嗎？你......」張葉譚呼吸變得緩慢，每句話都說得很吃力。

　　他注意到，松井檜身上散發奇怪的煙霧，看上去像是有東西在衣服裡燃燒。

　　松井檜說話不知為何有些吃力，「說你呆還真的呆......看到黃泉神域的鳥居也敢獨自下去......蠢......真是蠢的讓人受不了......」

　　松井檜看到入口處的亮光，優先把神色恍惚的張葉譚推出鳥居，自己扶著牆壁，沉重地踩完最後幾階階梯，他身上冒著怪異的煙霧，渾身盜汗，以往總是自信、迎刃有餘的他，頭一回顯露狼狽的一面。

　　外頭早已是夜晚了，祈露提著燈籠為周遭照明，見到兩人平安從階梯上來，她趕緊上前，卻走到一半停住，不敢跨進鳥居範圍內，一直到張葉譚和松井檜都出了鳥居，她才衝上前抱住兩人，扶著他們遠離地下四階。

　　張葉譚全身無力，捏在手裡的筆記本滑出指尖，掉落在地上——筆記本內寫到地下四階的文字全消失了，彷彿已經達成使命般，心滿意足地消失了。

　　張葉譚不記得後來是怎麼回到雨之日珈琲的，他醒來時人是在珈琲店二樓的包廂沙發上。他搖搖晃晃下了樓，祈露一見到他，用穿著木屐的腳重重踩張葉譚的皮鞋，痛地他抱腳哇哇大叫。

　　她說：「這是懲罰。葉譚太衝動了，如果檜沒有及時衝下去拉住你，你說不定回不來了。幸虧鯉心機靈，她不放心你一個人，偷偷託另一位車伕尾隨你們，跟到一半你的車伕突然昏倒，沒了車伕的人力車竟自己繼續往前，他覺得害怕，趕緊扶起昏倒的車伕跑回店裡通知我們。」

　　她又說：「那個鳥居......地下四階，是連接黃泉彼岸的神域，祂會幫助心有怨恨的人宣洩怨念，滿足心懷恨意者的願望，然而詛咒是把雙面刃，詛咒他人，自己也得付出代價。」

　　接連著幾天張葉譚都沒遇見松井檜，詢問祈露也只得到他需要靜養的回答。

　　張葉譚歷經劫難，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火燒羽子的筆記本，以免又有人看了筆記本後去尋找地下四階。

　　他帶著筆記本回到報社，想和藤江一郎商量此事。

　　沒想到他剛到報社，就看見......

　　「不會吧......這是怎麼回事......」他震驚看見的東西。

　　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整件事似乎還沒有結束。還沒結束，或者說什麼事都沒有解決，他們想得過於美好了，或許他們心中都隱隱希望，無辜的一方可以得到完善結局，犯了錯事的人終要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們希望是如此，也渴望是如此......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他看見，報社門口放著一束花。

　　花束壓著一頁筆記本殘頁。

　　寫著「此花獻予摯愛夏夢，盼文學才女夏夢與文長眠，永垂不朽。」

　　他們全都想錯了，大錯特錯。

　　他回想起最後一篇日記，在六月二日的日記中，羽子異常焦躁，如果她真的把跟蹤她的男人困在地下四階，不應該這麼慌亂，恐怕……恐怕地下四階裡的「那個人」只是幻象罷了。

　　羽子明白這點，她用幻象實現虐待尾隨者的心願，但回到現實，她依然活在被跟蹤的恐懼中。

　　夏夢的日記本是「那個人」放進報社桌上的，或許在「那個人」的世界裡，讓少女與文學一同長眠是最完美的結局。

　　夏夢，是少女真正的名字，一切都是夏季裡的幻夢……

　　筆記本被黏住的最後一頁，夾著用細嫩人皮包住的木片，再以頭髮作線將邊側縫起來，皮質觸感雪白滑嫩，飽含著扭曲的愛意，精心製作的美麗書籤。

作者的話：地下四階篇完！如果有這麼一個地方，可以讓人不計後果、不用負法律責任、也不用擔心周圍目光，單純發洩怨恨，你會想去嗎？

幌：人力車上方的遮雨棚

幌骨：遮雨棚子兩側的摺疊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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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月四十四日地下四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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