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珈琲怪談夜話【正文12/30下架】 - 九、亡子厝(1)

　　深夜，三合院中。

　　年幼的孩子依偎在母親懷中。

　　潛伏的惡意滲出屋瓦，它如蛇般鑽過瓦片間的縫隙，又如雲霧般飄進門縫進入正廳。它比誰都熟悉這棟房子，比誰都擅於偽裝成房子的任何一物。

　　它是惡意，卻不帶惡意。它的存在僅僅是為了讓該發生的事，如期發生。

　　沉睡的孩子猛地睜開眼。

　　孩子掙脫母親的臂膀，踩著踏腳椅爬下紫檀木眠床，赤著腳丫搖搖晃晃往前。

　　小孩子行過桌前，桌上放著母親梳妝用的鏡箱，鏡箱兩側開一半的小抽屜中置著梨花釵和木梳，中間的鏡面照出孩子蒼白的臉孔，以及懸在孩子頭頂上方的詭異濁氣。

　　房間門連接著正廳。孩子兩眼無神，夢遊似地走進黑漆漆的正廳，神案前的八仙桌擺著香爐，爐上插著尚未燃盡的香煙。

　　孩子走到八仙桌前。突然！他頭顱迅速仰起，直瞪向上方的梁柱，速度之快彷彿有雙手扳住孩子的下顎，強迫他把頭上仰到不合理的角度。緊接著，那股力量扣住孩子的後腦杓，將孩子的頭重重往磚地上扣去！

　　咚。

　　咚、咚。

　　被異樣聲音吵醒的母親出房查看，「唔，什麼聲音……啊！啊啊啊——！」母親的尖叫聲劃破夜空。

　　孩子在神案前不停叩首，不停叩首，不停叩首。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孩子不停叩首，鮮紅的血液染紅地磚，依然不停叩首。

　　好似尋求某人的原諒。

　　＊

　　張葉譚陰著一張臉，愁眉苦臉地推開雨之日珈琲店大門。

　　張葉譚見到在老位子喝珈琲的松井檜，直問：「松井君，你擅長帶孩子嗎？」

　　松井檜珈琲杯停在半空，詫異的望向出難題的張葉譚。他苦笑道：「張桑，你瞧我像是擅長照顧幼子的人嗎？」他放下珈琲杯，雙手一攤，展示他乾乾淨淨的袖口與整齊的西服，有這身打扮的人不是在商場談生意，就是在正廳議事，和操持家務沾不上邊。

　　「也是，松井君看起來就是富貴人家出生。」

　　「聽起來微妙，我當是誇獎吧。」

　　張葉譚在女給鯉心招呼下，坐到松井檜對面的位子。熟知三人關係的鯉心，輕拍在吧檯邊發呆的祈露，將端珈琲和陪客的位子交給祈露，好讓他們三人可以聊聊。

　　店裡的紅牌女給湯子踩著小碎步，去給蓄音機上的曲盤翻面，輕快的樂音圍繞在珈琲廳內。湯子換完曲盤後，坐到熟客席間，與男士們聊近期洋服流行的款式。

　　張葉譚冒昧問：「祈露小姐呢？照顧孩子的事，女性比較擅長吧。」

　　端著珈琲杯走過來的祈露正好聽見了，她彎起笑眼，歡快地說：「照顧孩子？聽起來很有趣，是男孩子嗎？我想玩玩看。」

　　張葉譚趕緊搖頭，「還……還是當我沒問好了。」

　　一旁的松井檜拼命搖頭，明示張葉譚千萬別把孩子交給祈露。

　　「可惜。」穿著女給服的祈露拉來椅子，坐到張葉譚和松井檜旁，她笑說：「人類幼子小小的，臉頰圓圓軟軟的，讓人很想嚐一口。」

　　張葉譚吞下口沫，他這糊塗腦袋竟忘了祈露不是尋常人，若孩子不慎扯下祈露的面紗該有多可怕，他可不想再次經歷酒樓的瘋狂景象。

　　松井檜問：「張桑為何提到孩子？」

　　「不瞞二位，其實是——」

　　原來，張葉譚從熟識的車伕口中聽聞一件怪事。

　　張葉譚任職於報社，是專門書寫怪奇報導的《夜譚小報》主筆，因職業需求經常到各地走訪，蒐集當地怪異傳聞，他外出時經常委請一位熟識的人力車伕楊力壯，這件事是楊車伕和他說的。

　　從南門進市，約二十分鐘腳程的地方，有一棟不祥的蘇姓古厝。傳聞該厝興建時，屋主和工匠師傅鬧不愉快，曾多次以需要在吉日完工為由，在三更半夜要求子弟們趕工，不肯照作就扣工錢甚至不給伙食，如此日夜折磨，終於有一晚，一名王姓弟子因連日熬夜工作，暴斃在屋內。

　　屋主知道後，非但沒有改善工作環境，反指責這班工匠身子弱招來晦氣，害他需要額外花錢請道士作法除穢。

　　房屋蓋成後，工匠師傅與子弟們收下少少的錢，落魄離去。可此事尚未完，屋主一家入住後，發現新厝夜半怪聲不斷，時常聽見走路聲，家中孩子會無緣無故受傷，也曾發生大人不注意，孩子自己用頭去撞地板的怪事。

　　蘇姓屋主家有五名幼子，入住新厝後，五名身體無大病的孩子卻在一年內陸續死去。一年後，長女在內埕摔倒撞斷脖子。又過了二年，長子摔進井中溺斃。長子死後不到半年，次子也因積欠賭債輕生。不過三年五載，原先的大家族死到剩蘇姓屋主及夫人，蘇姓屋主多次找來道士作法，想化解亡魂怨氣，卻是徒勞無功。屋主及其夫人不堪作祟，雙雙臥病在床，不久便相繼病逝，這棟老厝最後由當地房屋仲介人接手，成為地方有名的亡子厝。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jbmB3QT9

　　松井檜沉吟道：「嗯……聽起來像是工匠冤魂找子嗣們復仇……」

　　祈露眨眨眼，問：「這件事和帶孩子有什麼關聯？」

　　張葉譚唉聲嘆氣，說：「我有個臺中州的遠親，他們一家原本經營商行，因生意失敗變賣掉房子賠償，他們家帶著僅剩不多的錢搬到南部來，我聽說他們在南部找到便宜的房子租借，還替他們高興了一下。誰知道過沒幾日就聽到楊車伕說起這棟鬼厝的事，一問地點……」

　　「就是那棟亡子厝？」松井檜恍然大悟。

　　「是，就是那棟亡子厝。」

　　祈露揉著面紗的一角，壞笑道：「我猜猜，他們家剛好有小孩子？」

　　「是，那孩子姓許，名知良，其實他不算幼子，今天已十五了，再一年就能行成年禮。大部分時間知良都待在高校學寮，今年他所屬的劍道部有暑稽古集訓，待在家的日子只有幾週時間，所以我想……」

　　松井檜說：「於是張桑就想，要幫那位少年在成年禮之前盡量避免回家，好躲掉亡子厝的冤魂作祟？」

　　張葉譚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松井檜認真想了想，「讓十五歲的少年暫居二樓可以。不過……那家人知道亡子厝的事嗎？」

　　張葉譚揉著太陽穴，「阿兄知道，他讓我別告訴他家人。他們一家手頭不寬裕，所有錢都用在支付租金上，他們若離開就只能睡在野地了。」

　　祈露雙手一拍，笑說：「聽起來真是有趣，請務必讓我參與。」

　　張葉譚無奈說：「雖說阿兄一家與蘇家人無關，可冤魂尋仇哪裡能講理，寧可小心點，最好在成年前都不要讓知良在家中久待。」

　　張葉譚親眼見過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怪事，他相信作祟是存在的，插手他們一家的事在禮數上說不過，但他寧可厚臉皮提出強硬要求，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祈露興沖沖說：「事不宜遲，我們去把那孩子帶來雨之日！」

　　松井檜拉住祈露的手腕，將想要立刻衝出門的她按回椅子上，並順手替她把歪掉的面紗撫正。「妳留著，現在是上班時間。」他轉頭對張葉譚說：「等閉店後，我們再一起去看看情況。」

　　祈露嘟噥：「上班真無趣。」

　　正好這時，隔壁桌的常客指名找祈露聊天，祈露百般不願意的起身離開。

　　祈露離開後張葉譚提出疑問：「松井君，聘用祈露小姐沒問題嗎？」張葉譚說得很婉轉，他真正想說的是，祈露性情過於隨興，上班常發呆不說，對客人也是愛理不理的，這樣的她在主打女給陪客的珈琲店真的可以嗎？

　　松井檜笑道：「張桑啊張桑，你太小看祈露了，她在店裡的指名率排名第三，僅次於湯子和鯉心。」

　　「咦咦！」

　　「有些客人就喜歡她直率的性子，為了引起她注意，願意掏出大把錢財和奇珍異寶給她玩。」

　　張葉譚朝隔壁桌望去，被喚去接客的祈露撐著下巴，毫不遮掩不耐煩的樣子，盯著口沫橫飛的常客看，可常客一點也不在意祈露的冷淡反應，反而講得更加賣力，絞盡腦汁想逗祈露開心。

　　到底哪一邊才是陪客的那方？

　　張葉譚有些哭笑不得，「這可真是……」

　　「我最喜歡這樣的客人了。」松井檜露出商人的燦爛笑容，舉杯說：「謝謝惠顧。」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4mtRB3L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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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亡子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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