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後,張葉譚和藤江一郎聊起報社的頭版新聞。
藤江一郎甩開報紙,指著被特意放大強調的標題,說:「葉譚君你看這則。」
「嗯?映畫?」張葉譚湊上去看,該篇頭版是美國映畫〈秋鴛鴦〉的上映消息,那是一齣講述男女情愛悲戀的映畫,首場奪得滿堂喝采,從那之後人客絡繹不絕,場場坐無虛席。
張葉譚想起今早聽路人在討論,「賢拜有興趣?我聽街訪鄰居都在傳,要看就要看廖今喜辯士的場。」
這部〈秋鴛鴦〉之所以大受歡迎,最大的功臣當屬名辯士廖今喜,人稱大鳴座的王牌辯士,任何映畫到了他口中,再平淡的戲碼也能被他說得高潮迭起,〈秋鴛鴦〉這齣外國大戲交到他手中,簡直如虎添翼,一位難求。
「不,也不是特別感興趣。」藤江一郎推了推圓眼鏡,這位文學版的編輯露出奇異的微笑,「該說是長年的經驗嗎?還是名家看多了,總容易注意到旁人不曾留意的事……」
張葉譚不解地看著藤江一郎。
藤江一郎指著廖今喜的名字,壞笑道:「我曾好奇打聽過此人來歷,發現他把過去抹得乾乾淨淨,一點風聲都聽不見,彷彿橫空降世一樣,我們所知道的都是『名辨士廖今喜』,可在成為廖今喜以前的他卻沒人認識,此人能說善道,又懂得模仿各地口音,關於他的出生、家鄉、祖籍是哪,沒有人知道。葉譚君我和你說,人哪,越是在事業巔峰,越容易受過往業債所苦。葉譚君可以多留意他的消息,替我這個報社賢拜瞧一瞧,我多年培養出的眼光準不準。」
張葉譚聽得一知半解,但還是點點頭,順從地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之後報紙只要有廖今喜的消息,他都會多留意幾眼。廖今喜每場戲的觀看者沒有千人也有百人,許多人看一次不夠,隔個幾日又再來看,使得大鳴座不斷加戲,誇張的報導一連看下來,使張葉譚好奇此人究竟有多大魅力,可以令戲迷為他瘋狂。
於是他空出一天時間,買票進場觀看廖今喜解說的〈秋鴛鴦〉。
戲院內擠滿來看戲的人,在張葉譚旁邊坐著一對扭捏的年輕男女,從兩人曖昧的互動來看,應是瞞著家人悄悄約會吧。他一邊偷看他們,一邊想像未來的妻子不知是什麼模樣。
後方放映室的機師已預備好播映機,戲幕右方擺著一張小桌,面對觀眾椅的那面寫著幾個大字「說明者廖今喜」,讓所有觀眾都能記住這響亮的名字。
就在張葉譚盯著那幾個大字,想著還要多久開演時,一位西裝革履的俊俏男士走上戲台,聽他的豐功偉業還以為是年過半百的老練辯士,沒想到年紀比預想還輕,約莫二十多歲,不超過三十,廖今喜面帶微笑,恭敬地向眾人多次行禮,與謙遜的行為相反的是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當他視線與台下女性對上眼時,廖今喜明顯多停頓幾秒,惹得台下女性滿臉春色。
憑著同為男人的直覺,廖今喜絕對是個多情的風流男子。張葉譚心想。
大戲開演,廖今喜隨著男女主角出場,發揮出精湛的口才,一下用嬌羞的少女聲音說話,一下轉變為沉穩的男人聲音回答,將一齣默片講得繪聲繪影,劇情越是緊張,他講話速度越快,劇情來到感人之處,他故意用哭嗓傾訴心意,精湛的情感演出使整齣戲昇華到新的境界。
〈秋鴛鴦〉悲戀的結局並不完美,但因著這段深刻的愛,男女主角分開後,各自在新天地展開新生活,留給觀眾惆悵的尾韻。
從戲院出來後的張葉譚感傷的望著天邊夕色,滿腔的觀後感無處宣洩,他將麥稈帽戴上,直衝向雨之日珈琲。
「事情就是這樣!松井君,你真的應該找時間去看看,〈秋鴛鴦〉真是一部難得的好劇!尤其是家裡派人將他們拆散那段,我都看哭了。」
雨之日珈琲的老位子上,與張葉譚相對而坐的松井檜聽得哭笑不得。
「張桑啊張桑,我最好的友人張桑啊,從你慷慨激昂的演說中,我充分理解到〈秋鴛鴦〉的劇情魅力,不過……」松井檜拼命忍住笑意,不知該說張葉譚單純還是笨拙,「張桑,你該不會忘記,你是想觀察廖今喜才去看的戲吧。」
張葉譚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他一臉撞上桌面,發出懊惱的怪叫聲。
「著他的道了!」張葉譚嘴硬地說。
松井檜啜口珈琲,「不不,純粹是你入戲入到忘記目的。」
吧檯邊的祈露懶洋洋地看向他們,她很想過去參與聊天,但店內的女給都在座席陪聊,若連她也入座,就沒人能接待新客了。
叮鈴。門口的來客鈴發出響聲。
來客是一位年輕俊俏的男人,他邊開門邊整理頭髮,還未踏進店內,那雙風流輕浮的眼睛已掃視一圈,似在物色順眼的女給。
祈露上前招呼道:「歡迎光臨。」
她踏著小碎步來到來客面前,搖曳的面紗勾起客人注意。
男人輕笑道,「噢,這間店不錯嘛,環境雅致,女給可愛!」他的嗓音宏亮,說起話來咬字清晰,光聽這句話就能知道,此人口才極佳。他對第一次見面的祈露說:「現場只剩妳嗎?那就有勞小姐陪我了,位子給妳選,為我選個舒適的座位吧,可愛的小姐。有人說過妳的頭髮很美嗎?我是說真的,這髮型很適合妳。」
換作其他女給,面對輕浮強勢的客人,可能會有些措手不及,但祈露是什麼人,她可是以美色為武器的妖異月戀,迷戀她的男人多如牛毛,誇獎話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
「我知道我很美。」祈露彎起笑眼,自信坦蕩地說:「第一位稱讚我頭髮的是我們頭家,很高興您和我們頭家品味相當。」
松井檜聽到後噗嗤一笑,他自覺失禮,趕緊端起珈琲杯掩飾,幸好那位客人沒發現。
背對門口的張葉譚忍不住回頭,想看看新客是什麼樣的人,一看到來者,張葉譚嚇得張大嘴,他拼命踢松井檜的小腿,壓低聲音說:「松、松井君!是他,我們剛剛說的那個人!」
新客正是剛結束演出的王牌辯士廖今喜。
廖今喜挑眉,似乎不喜歡與他旗鼓相當的女性,他環視店內,委婉地說:「唔……這樣吧,我第一次到訪,想先安靜一人喝珈琲,小姐為我選個位子,有需要我再找妳聊天。」
祈露將廖今喜安頓在靠窗位,送完餐點後回到吧檯。差不多在這時,女給惠子送走一桌客人。
惠子本名田罔飼,是一位勤奮的靦腆女孩,父母都是窮苦人,孩子生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便給她取個醜名,祈願各路鬼神棄嫌她,佑她平安長大成人。來到雨之日珈琲,總不好再叫罔飼,松井檜便提議恩惠的惠字,保留父母取名的心意。
她纖細的手腳給人羸弱的印象,事實上她也確實家境不好,在工作穩定下來前,一天只吃一餐是常態,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看人臉色,反而激發客人的保護慾,熟客偶爾會帶好吃的東西給她,希望這位瘦小的可憐兒能吃胖一點。
廖今喜注意到惠子有空,便想找惠子作陪。比起特立獨行的祈露,唯唯諾諾的惠子更得他的心。1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uFyJRBW0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