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歲的吳若愚很聰明也很努力,大學畢業以後,卻一直找不到好工作。他當過半年超商店員、四個月飲料店服務員、七個月房屋仲介,最後落腳在一家保全公司,是一個每天上班十二小時月領三萬二新台幣的大樓管理員。他上班時常發呆,下班回家看一下無聊的電視重播影片就上床睡覺,日子就這樣一天過一天。他心裡實在不甘心,我叫若愚,是大智若愚,又不是真的笨蛋,日子過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
這個月是農曆七月,俗稱鬼月。吳若愚喜歡鬼月,不是喜歡鬼,是喜歡大樓住戶拜拜。因為怕濃煙觸動消防警報,大樓管理委員會規定住戶不能在家裡燒金紙,有民俗信仰的住戶們都會集中到大樓門口拜拜。自稱大樓顧問,在大樓顧門口的吳若愚,會幫著住戶擺供品、燒紙錢,住戶拜拜完了,就會送他一些祭拜過的零食和水果。農曆七月會拜好幾次,七月初一開鬼門、七夕拜七星娘娘、十五中元普渡、月底再拜一次關鬼門,幾乎天天都有吃不完的供品。
今天是七夕,住戶拜拜的供品是七碗油飯、七碗麻油雞、七雙筷子、七個倒上米酒的小酒杯,還有七包紅紙包的、給七星娘娘擦臉用的白色粉餅。七夕流傳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七星娘娘好像是織女的七姊妹,怎麼沒人拜牛郎……吳若愚想著想著失了神,突然有人在他後腦勺上敲了個栗爆,他驚醒一看,是失散多年的好兄弟鄭開復。
「愚公,終於找到你了,今天是七夕,陪我上山看夜景去!」
「你有病啊!鬼月晚上,兩個大男生跑去山上看夜景,又不是Gay在談戀愛,我還墓仔埔也敢去咧。」
「我們高中時不是約定過,每年情人節時,若都單身,晚上就一起到山上看夜景,找個涼亭一起喝酒,新亭對泣一番,你都忘啦?」
「屁啦,從高一開始,都你一直在換女朋友,又沒有單身過,還新亭對泣咧!憂國憂民喔?你後來不是結婚了?大嫂咧?怎麼沒帶來?欺負我這個想給女生當工具人都沒機會的老實人,你很跩哦。」
「你別提了,我現在真的是單身,老婆已經沒有了,唉……好不容易上來一趟,真的好想和你喝兩杯,好好聊聊。」
「說得那麼哀怨,也不想想搬家搞失蹤的是你自己。再說,就算你家住在台灣最南端的鵝鑾鼻燈塔上,現在有高鐵,來台北一趟也就花你半天,說得好像困難重重似的……」
「一句話,是兄弟就一起去!」
「又是這一套,我輸給你。」
晚班的王伯伯接到吳若愚要提早交班和朋友上山喝酒看夜景的電話,提早兩個小時來接班。他背了個小背包交給吳若愚,裡面有手電筒、茶葉、茶具、用來燒開水的水壺、小瓦斯爐,是他以前年輕時登山的用具。又從值班台下的小櫃子裡拿了泡麵、蠶豆酥、和蝦味先塞進背包裡,塞得背包滿滿的,他說:「騎機車就別喝酒,好朋友一起看夜景、泡茶聊天剛剛好,衣服多穿些,別著涼了。」臨出門前,又把鄭開復招了去,耳提面命一翻,指指吳若愚又指指背包,嘮叨了好一陣子,才放鄭開復和吳若愚騎上機車出發。
「那個老伯是你什麼人啊?很關心你耶。」鄭開復邊騎機車邊問。
「就是來當保全認識的啊,我們兩個加上另一位大叔,三個人一起顧這棟大樓,我日班、他和另一位大叔輪夜班和假日班。交接班時會聊一下天,也沒有很熟。他跟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啊,就說你很單純,要我別害了你。」
「哈哈!果然你一看就不是好人——其實,我還想被你帶壞咧,至少,你有好好玩過。不像我,恐怕這一生就這樣無聊的度過了。」
「別提了,我才羨慕你這樣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呢。」
鄭開復畢竟是老手,載著吳若愚來到市郊山路,左彎右拐兩三下子,就轉到一處可以遠眺台北夜景的小山坡上。山下萬家燈火、身畔夜風襲襲,身後載的若是年幼無知的女孩,恐怕就要被他拐了去,幸好我是臭男生。
「什麼臭男生?我們是兄弟呢!」鄭開復一面停了機車,一面答道,像是可以聽懂吳若愚的心思似的。
路邊停了一整排,有機車、重型機車,也有汽車,看來這是看夜景的熱門景點。鄭開復引著吳若愚沿著步道階梯往山坡上走,階梯兩旁橙色的路燈亮得像白晝,偶爾有情侶牽著手或摟著腰迎面從山上下來,身前身後也有男男女女往山上走,看來山上熱鬧得很,兄弟倆想找座清淨的涼亭坐下來泡茶聊天,大概沒希望了。
「你想太多!」鄭開復往步道旁草地上淺淺的一道黃泥小逕彎了進去。吳若愚跟著才走了三、五十步,又是一個拐彎,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已進入路燈照不到的區域,他伸手在背包裡找手電筒,摸來摸去找不到。鄭開復要他停下腳步,讓眼睛適應一下眼前的黑暗,說道:「你看市區擁簇的燈光,照得天空一片霧濛濛的光暈,稍後你的眼睛適應了,靠著光線的折射,很快就可以看清四週的景物了。」
還真靈,真的等一下子四週的景物就變清晰了。鄭開復一定靠這招拐了不少純真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