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若愚被禁足已經兩個禮拜了,他的爸媽說什麼也要把他關過中秋節才准他出門。仙姑說這孩子被鬼纏上了,若放任他在外面亂走,再被鬼牽走,就永遠回不來了。
這說法,一開始吳若愚不得不信,誰叫他中元節的前一天被人找到時,是呆坐在木柵山區的公墓裡呢?
他們說他七夕那天下班時,跟來接班的老王說要和朋友去山上看夜景,然後背著向老王借的登山背包,自己騎著機車一去就失去音訊。老王隔天早上等他來接班,等了半天等不到人,打手機給他,電話無人接聽,就覺得不對勁,透過保全公司通知他爸媽,他爸媽也四處找不到人。後來,報警幫忙尋找,調閱監視器,發現機車丟在台北東區的四獸山下。山裡沒有監視器,警察怕他死在山上,發動了救難小組找了好幾天,都找不到人。吳若愚的媽媽四處求神問佛,那些廟都說農曆七月停止辦事服務,幸好有個小廟的仙姑教吳媽媽自己在家裡祖先牌位前擲筊杯。
吳若愚平安嗎?笑杯。
吳若愚會自己回來嗎?闔杯。
可以找到吳若愚嗎?笑杯。
不能找到吳若愚嗎?笑杯⋯⋯
不管是不是機率問題,總之,擲筊杯最後拼湊的答案就是:吳若愚在台北東南方的極陰之地,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必須在中元節前趕快找回來,不然——吳媽媽不敢再問下去,所以不知道中元節前沒找回來會怎樣?吳若愚自己猜的答案是,若中元節前沒找回來,中元節後會自己回來。
「你白癡喔,如果你自己知道要回家,被找到時還呆坐在公墓裡做什麼?吃雞腿喔?」說這話的趙真,是吳若愚的高中同學,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在社區電視台製播「守護老台灣」節目。
吳若愚在家裡被關了幾天就受不了,找趙真來幫忙說服爸媽放他出門。吳若愚的父母說,吳若愚失蹤的七天是被「魔神仔」牽去,吳若愚原本還相信,關了幾天就開始懷疑了。他用電腦查了維基百科的記載:「根據傳聞描述,魔神仔是好奇或者調皮的精怪,會迷惑人類的心智或惡作劇,戲弄別人,其戲弄對象通常是老年人或者兒童,作法則是將人帶到山野川湖,使其迷路,無法回家,類似日本傳說中的神隱。」
「老人或兒童,簡言之就是心智較弱、容易哄騙的人。我吳若愚再怎麼說也是國立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怎麼就會被魔神仔牽了去呢?」
「這和什麼學校畢業的無關,和人的特質比較有關,有些人就是比較單純⋯⋯」
「齁!你有完沒完?我找你來,是因為你拍鬼怪靈異的節目——」
「我拍的是文史節目、文史節目!什麼鬼怪靈異,那些民俗信仰是先民生活的一部分,跟你們這些俗人說了,你們也不懂。」
「你懂。就是你懂我才找你啊!你說,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我哪知道?你要調查啊!沒有調查,那來真相?」
吳若愚遇到的事情,是有些線索可以查的。
鄭開復和王曉涵是線索,有鄭伯伯可以詢問。發現機車的四獸山步道到發現吳若愚的木柵山區,這一段路也是可以查的,趙真讀大學時在木柵的山腳下混了四年,可以幫忙。如果能找到那座自助式土地公廟、步道旁的公廁,或是那輛被砸破車窗的白色轎車,就真相大白了。
「事情不是像傻人想的那麼簡單啊,愚公。」趙真白了吳若愚一眼。
之後還真的是趙真的幫忙,才說服了吳若愚的父母,讓他在農曆八月的第一天就可以出門。這時候吳若愚因為請假太多,保全公司的工作已經被砍了。趙真跟吳若愚的媽媽說,他在電視台做節目,常去一些靈驗的廟宇拜拜,對於如何啟請神佛幫忙趨吉避凶也小有研究。這次吳若愚失蹤期間,仙姑教導吳媽媽祈求祖先協助,最後總算平安的找回吳若愚,現在鬼月過了,吳若愚最好再去請仙姑幫忙收驚、過個運才好。
仙姑服務的小廟,是最近這幾年才開始傳出靈應事蹟的深坑黃氏雙忠祠。
這真是一個小廟,神像就設在三合院的大廳,通靈辦事在下午一點四十五分開始。趙真和吳若愚在老街吃完豆腐大餐,過去雙忠祠時,三合院的大埕已經站了許多人,熱鬧得很。
「欸,快來看,他們這裡的關公造型很特別耶!」一個大學女生說。
「嗟!妳不要亂講,不是紅臉的都是關公。」帶女生來的男生說:「這裡拜的是尪公,保儀尊王和保儀大夫,張巡和許遠,文天祥『正氣歌』裡說的『為張睢陽齒』說的就是他們的故事」。
「那個男生很討厭耶,女生怎麼會喜歡他呢?」吳若愚低聲對趙真說。
趙真白了他一眼,說:「從南港、石碇、深坑、坪林到木柵和新店,你消失的七天可能走過的山區,都是尪公的轄區。你不虔誠一點,等一下被尪公打屁屁。」
「尪公會打人喔?」
「這裡的仙姑通靈時發起脾氣來,曾經打得信徒跪地求饒。」
「信徒犯賤啊?跑來讓人打?」
「是讓神打,打了有好處,打完了還來還願哪。」旁邊一個不認識的信徒甲插嘴說。
接著大家七嘴八舌,爭說著這裡仙姑多麼靈驗,直到三合院大廳牆上的老掛鐘敲了一響:「噹!⋯⋯」的一聲,一點半了,又前呼後應一同前去迎接仙姑。
信徒們拿出先前抽到的號碼牌,按照順序排成一排,向農舍右手邊廂房走去。
「喂,我們是幾號?」趙真問吳若愚。
「我媽沒說要抽號碼牌啊!現在抽還來得及吧?」吳若愚說。
「一天才十八個名額,這個月的名額都被預約光了。」旁邊一個信徒說:「你們如果真有急事,可以先去大廳上香向尪公稟報,然後等等看。有緣的話,大家的事辦完後,仙姑會留下來為你們特別服務。」
「特別服務?要特別收費嗎?」吳若愚問。
「免啦,那裡有功德箱,大家自由樂捐。」那信徒說:「有錢多添點香油,沒錢的話,花一百元跟大廳的阿嬤買個香燭金紙拜拜就行了。」
吳若愚吁了一口氣,放下心中石頭,和趙真跟著人龍,向右邊廂房走去。
進入廂房,裡面釘了一個大鐵柵,把房間內外隔開,鐵柵欄裡一張大床,床上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