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亞拉亞曾說過的幹話（卷一） - 1-8 認真點介紹！

　　被請來看戲的宗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燒到自己身上。

　　寒易天拉著面色鐵青的莫宇帆，不停勸道：「師父冷靜，冷靜啊，您千萬冷靜。」

　　身後的小熊羆撥弄雪地，重重地嘆氣。

　　兩個白癡。剛才他父君吼這麼大聲，是有多沒心沒肺才能夠漏聽？就那智商，贏了這賭約，他都覺得勝之不武。

　　他將懷中的蕑草之靈往前面一推，驚天地泣鬼神的反省態度立刻引來大家長的白眼，被熊羆首領一掌掀倒，埋進雪裡──碧邏宮主已經將結界撤掉了。

　　莫羽和小麒麟被拎到圈內，一同加入了翻滾的行列。三位領主都瀕臨崩潰，沒有人要聽莫羽的解釋，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是余教徒無方。是余……」

　　莫宇帆不住拱手。碧邏宮主歉疚地側身躲過，不停地道歉：「不，是吾家麟兒，吾無地自容……無地自容……」

　　「吼。」熊羆首領坐倒在地，黝黑的小眼無神地飄向天空：「吼！」

　　那廂三個家長在互相道歉，三個犯事者則是縮成一團，可憐又無辜地捧著自家聖物。正中的莫羽沒有得捧，只一手一個地摟著肩膀，努力在迎接暴風雨之前享受最後的寧靜。

　　「兄弟，夠義氣啊，居然沒把我們抖出去。」

　　白熊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似乎是在說『廢話也不看看老子是什麼樣的熊』。

　　「好吧，大白兄，願賭服輸。你贏了，依照堵約以後你就是老大，我們兩可就靠你罩了。」莫羽轉向另外一邊：「沒意見吧，麟子？」

　　「嗷。」

　　寒易天極度不想承認中間的是他師姐，默默挪了兩步。一旁的商蕙也是類似的反映。兩位小副手愁眉苦臉地站在一起，同病相憐地對視。

　　最後前山的三位領主，一魔一麒一熊，一齊去林間深處找地主稟告此事的結果。

　　地主不置可否地說了一聲「知道了」，揮揮翅膀，繼續趴下睡覺。之後，領主們來到奉獻池畔邊，再度互相賠罪了一番，一起做了奉獻，算是對引起的騷動向其他居民聊表歉意。

　　於此同時，莫羽、小麒麟、小熊羆與寒易天被罰在領地交界面壁。麟子像人類一樣，用四肢關節跪在地上。小白熊頭下腳上以前掌倒立，像是在表演馬戲。莫羽則因為身體虛弱，禁不起久罰，所以由寒易天代替罰跪。

　　主謀被勒令打傘陪坐，在一旁觀看師弟被她連坐。

　　莫羽不但一點都不內疚，還坦蕩地拍著師弟的肩膀，大方地說：「好了，這下你也成了共犯，以後你就是我們的結拜兄弟了！不用謝！」

　　麒麟「呦」了一聲，小白熊噴了口氣，朝旁邊哼哼唧唧地扭過臉。

　　寒易天簡直欲哭無淚。

　　師父快來啊，師姐根本沒有在反省！

　　＊

　　領主們的賠罪持續到深夜，結束後回到交界，將各自的太子領了回家。

　　事情鬧成這樣，誰都沒有臉再提什麼要求，三方間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陰差陽錯地緩和了下來。至於關上門後要怎麼給受牽連的族人交代，那就是大家各自的事情了。

　　兩枚魔族將莫羽壓回小寒舍，圍堵在客廳準備逼供。

　　桌椅還維持翻倒的狀態，寒易天的抹布已經乾透。莫宇帆脫去靴子，走進大廳，在美人榻對面的太師椅坐定。他瞥了寒易天一眼，寒易天立刻心神領會，將客廳的椅墊解下來鋪在地上，後退兩步立在莫宇帆身側。

　　「跪下。」

　　早在回來路上發現兩人都不理她的時候，莫羽就感到大事不妙。她立刻乖覺地走向椅墊，雙膝一彎，忐忑地抬起小臉。

　　她還來不及開口，莫宇帆就替她說完第一句台詞：「妳不是故意的。嗯，我知道了。然後呢？」

　　「那個。」莫羽尷尬地扭著手指，努力把自己縮小成一團球球：「你聽我解釋。」

　　「我在聽，請說。」

　　「我不知道事情會鬧成這樣……」

　　莫羽習慣性地說完，才發現自己的開場白不是很理想。雖然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內心，但是對事態似乎沒什麼幫助，連一旁的師弟都用眼神不贊同地譴責她……

　　其實她到現在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莫宇帆依然等著她繼續，寒氣涼絲絲地往外冒。頭頂的壓力越來越沉重，她只好誠懇地發問：

　　「我可以先問一下，我們拿的到底是什麼嗎……？」

　　莫宇帆彷彿聽到理智線斷裂的聲音，暴躁怒吼起來：「寒易天！」

　　寒易天向前一步，用公式化的口吻為她介紹。

　　「碧邏宮失竊的是麒麟族代代相傳的聖物，象徵著先祖的庇佑、古老的傳承，亦是碧邏宮對故鄉的寄託，守護每一代帝王的寢宮的木靈。至於您從熊羆領地偷取的首飾，聽說是已故女皇的遺物。師姐，您都不知道是什麼就拿了嗎？」

　　「比賽的物品是他們決定的啊。」

　　莫羽弱弱地說，瑟縮了一下肩膀。

　　「他們比賽，為什麼妳會牽扯進去？」

　　「因為是我提議的……」

　　「妳提議什麼？！」莫宇帆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連手指都抖了起來：「妳，提議鄰居們，盜竊彼此的聖物？莫羽，妳瘋了嗎？！」

　　寒易天在心中嘆了口氣，走到師父的身側跪下。

　　他認命地將自己的背伸了過去，免得小寒舍的家具遭殃，絲毫沒發現自己的工具人之魂已經昇華到全新的層次。

　　要打就打他，不要打家具，快要過年了，現在沒有空修！

　　莫宇帆無語地壓住二徒弟的頭，用力推到一旁。事情還沒問完，他哪有那麼喪心病狂？然而莫羽見狀也面色大變，以為他打算對寒易天下手，趕忙大叫了起來：

　　「等等，等等！你們先聽我從頭說起──」

　　她慌亂地扯住莫宇帆的衣襟，老老實實將在雪坡上遇到小麒麟開始，從一同蓋雪屋、遇到熊羆、你來我往、設下陷阱、到被反將一軍，包括曾經在山坡上互毆得頭破血流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只是省略了山門摔角和偷渡小麒麟的部分。

　　「他每天都來，每天都拆，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本來以為他只是單純想找麻煩，但是又不像。他挖得那個坑其實很有分寸，高度大概這樣──」

　　莫羽揮舞小手，在頭頂圍了一圈，又拍著自己的肩膀比劃：

　　「裡面還鋪了一堆稻草，只要我不是頸椎落地，其實都不會受什麼傷。結果他都沒有對我做什麼，只是跟麟子不停地掐，還越打越嚴重。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應該大家先坐下來談談？不是有句話叫做不打不相識嗎，打著打著也是能成為兄弟的。打了老半天，什麼都沒有解決，我覺得該試著和解一下。但是麟子的冰屋被他打壞了，師父說過要禮尚往來，被欺負那麼多次，什麼都不計較，豈不是像我們貼上去給別人使喚？所以說，要怎麼和解也是個問題──」

　　不知何時，莫宇帆已經坐到地上，冰冷的氣勢緩和了下來。

　　寒易天一同坐在身旁，故事聽得是目不轉睛。師徒三個人圍成一小圈，彼此的膝頭幾乎相碰，頗有冬日圍爐的架式。如果中間再加個火鍋，一定更應景。

　　「然後我就提議，我們來打個賭吧？既然大家誰也不服誰，乾脆就比一場。贏的人才有資格當大哥！如果我們贏了，大白就告訴我他針對麟子的原因。相對的，如果大白贏了，就換我們做他的小弟。賭什麼是大家一起商量的，總之就是不能繼續打架。因為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吧？近身戰我們又贏不了他，遠程戰他又打不過我們。所以我們就決定，不然來比賽找東西好了。」

　　「他們倆說出自己寶貝的東西，然後偷溜進對方家裡去找。我跟麟子一組，那隻熊──喔不是，大白兄自己一組。誰能夠最快把對方的寶貝帶出來，回到冰屋就算是誰贏。」

　　「大白要一個人摸進去，麟子要帶著我移動不被發現，他們的長處都被限制，這樣就很公平了對吧？要不驚動領民，偷摸進對方家裡，還要能拿到指定的物品。這可是一場兼備力量、速度、智力和洞察力的賭局！我還以為肯定贏定了，因為他根本沒去過碧邏宮的領地，但我可是跟師父去脫過熊毛的，沒想他那麼快。看來大白兄平時敢那麼橫，還是真的有幾分本事──」

　　莫羽劈里啪啦地講個不停，興奮地比手畫腳，講到一半才猛然想起來現在是在問罪，尷尬地停了下來。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沒有想到會驚動兩位領主，抱，抱歉啊。」她垂頭喪氣地道歉，又小聲為自己辯駁：「而且他們明明說是自家的東西啊，誰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領民的聖物？」

　　寒易天頭疼地說：「要說是那樣也沒有錯啦──」

　　一邊是首領的兒子，一邊是失蹤新皇的胞弟。皇帝與女皇的東西可不就是父母的遺物，自家的東西？

　　「誰知道這種事啊，兄弟們也太坑人了啊。」莫羽不滿地咕噥：「而且熊羆族為什麼要把女皇的遺物掛在廣場雕像上？風吹雨打的太奇怪了吧。」

　　她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忍不住一陣後怕。

　　還以為是進對方房間偷把佩劍的等級，最嚴重的行為頂多是越界，暴露了大不了被抓起來暴打。誰知道兩位賭那麼大，違規突然間上升到戰爭等級，害她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捨命陪君子。

　　雖然知情地讓她再來一次，她大概還是會快樂地參與就是了。

　　但是她哪裡會想得到嘛！練武場天花板的精鐵環拔下來，差不多也就是類似的感覺啊。聖物就不能放在重要一點的地方嗎？

　　「據說那就是女皇本人的雕塑。」寒易天將下午的見聞和師姐分享：「大白的阿娘是為了救麟子的阿兄戰死的。熊羆一族原本有兩位首領，但因為女皇殞落了，現在就只剩一位，所以麒麟和熊羆因為這件事感情很不好。」

　　莫羽驚訝地摀住嘴：「可是，既然她願意為麒麟族戰死，兩族不是應該是很要好的關係嗎？為什麼會因為這樣感情不好？」

　　「神獸很少跟彼此往來，除非是天生就在一起混居的種族。」莫宇帆緩緩開口：「舊時的極東大陸在沉沒不久前，居住東海的蛟龍族曾發出一道『集結令』，希望殘存的古老血脈們聚集到東海。那時候亞拉亞幾乎被佔領，只剩下舊極東大陸──也就是昔日的阿卡西斯圖書館總部，萊拉王駐守的陣地還屬於亞拉亞的居民。」

　　莫羽點點頭，她記得《緬懷吾王萊拉》和《阿卡西斯崩毀》有稍微提及過，但是對神獸的部份卻沒什麼描繪。還有一棵巨大的世界樹她也非常在意，書裡面只有寥寥幾筆，因為是神獸的棲息地，一般人似乎不會隨意靠近。

　　「因為神獸極其排外，自古來四散在亞拉亞而居，幾乎鮮少與其他勢力往來。就連亞特族攻入極東大陸，古老血脈和阿翟爾人也是分開迎戰。舊極東決意與方舟同歸於盡，東海的神獸幾乎因此滅族，集結令緊急作廢。麒麟的新皇送信給熊羆，在途中遭遇會戰，不幸牽連到熊羆的女皇，才發生兩位首領一起戰死的事情。並不是因為兩族原本就交好。」

　　剛到小恆山時，莫宇帆就聽說碧邏宮主有一位年幼的侄子，被救回來不久，在碧邏宮養病。他當時覺得宮主或許是同病相憐，看見自己就像是看見喪兄的商祈，才會熱心地對他這麼好。

　　莫羽茫然地問：「所以熊羆族只覺得是無妄之災嗎？」

　　「差不多吧。」莫宇帆摸了摸她的頭，不帶褒貶地說：「不是所有人都像妳一樣，覺得遇到就應該路見不平，阿羽。」

　　「我沒有那麼想啊，量力而為是很重要的嘛。而且大家住一起要考慮的事情可多了。」莫羽立刻反駁，不希望自己被貼上道德綁架的標籤：「我只是剛好和麟子要好，沒有要對鄰居指手畫腳的意思。」

　　莫宇帆冷漠地搖頭。

　　「但我就不會去管他們的閒事。就算兩方在我面前打鬥到死亡，我也只會看看，然後回家。」

　　莫羽小心翼翼地覦了宗主一眼。

　　她以為莫宇帆會更生氣一點，但是師父似乎沒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單純在陳述事實。

　　最後，莫宇帆拍了拍莫羽的頭：「我不會路見不平，妳會。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想勸莫羽不要介入神獸的事，又覺得莫羽和他們是不同的。以往的觀念和碧邏宮主的話在腦袋裡拉扯，令他猶豫不已。

　　莫羽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擔憂，鬆了一口氣後，猶自捧起臉頰，為她的新兄弟擔憂地碎碎念：「不知道麟子知不知道這件事，感覺他好像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們願意採納我的建議，現在也已經結成兄弟了，表示應該有迴轉的機會？」

　　莫大宗主看著這樣的長徒，語氣放得很慢，彷彿在確認什麼似的，一字一句地問道：「阿羽。妳這是，在跟他們交朋友嗎？」

　　「是啊。不，也不對？因為現在是兄弟了嘛！」

　　莫羽得意地拍胸宣告，見到莫宇帆皺起的眉頭，氣焰弱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問：「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妳會很辛苦。」

　　換作是他，根本不會去管別族的閒事。他融入了這裡，鄰居也接受他，卻不代表他能站在神獸的立場去參與神獸之間的事情。

　　然而莫羽卻說管就管，就結果而言，對方不但接受，還很乾脆地拉著她胡鬧，顯然也將她視為一員。

　　莫羽有了朋友，看起來很開心。

　　想起了碧邏宮主的話，莫宇帆一時間有點困惑，又有點擔心，歪著頭盯著他們的小人類，認真地說：「妳們能分享的時間沒辦法長久。妳會老去，而他們依然年輕，妳會很辛苦。」

　　「那不就跟我們家一樣了嗎？」

　　莫羽輕鬆地反問，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

　　莫宇帆被她問得一怔，隨即綻放出一個笑容。

　　「嗯，說的也是。」

　　「對吧？那就沒問題了。」莫羽拍拍宗主的手背，快樂地宣佈：「放心吧，交個朋友而已，哪需要想那麼多？兄弟是不需要區分種族年齡與性別的！」

　　寒易天被她逗得笑了出來，趕忙轉過臉去。

　　莫宇帆嘆了一口氣，捏捏她的手掌，不放心地說：「路見不平不一定會有好事，阿羽，希望妳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好啦，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今天的事情對不起啊。」莫羽收了笑容，鄭重地向宗主大人重新道歉，順便希冀地問：「不禁足？」

　　莫宇帆沉默了一下，面無表情：「我考慮。」

　　在一片哀嚎聲中，莫羽被寒易天推上樓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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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寒舍管家將師姐塞進浴室，又把莫羽的房間收拾了一頓，出來時發現莫宇帆還在客廳。

　　翻倒的桌椅已經擺回原位，桌上放著一壺熱水，一把茶壺，還有兩個白玉小茶盞，莫宇帆正坐在主位泡茶。

　　他來到一樓，拉開右首的位置自然入座。莫宇帆將茶棧推到他面前，他則端起茶壺，為莫宇帆和自己各斟一杯。

　　莫宇帆捧起溫熱的茶棧，面色如常：

　　「小恆山內的見聞，只能留在小恆山。你明白嗎？」

　　「弟子自然明白。」

　　他是嫌自己命太長，才會把神獸們的秘辛往外說。

　　「不過師父，師姐這次的事情，就這樣放過真的好嗎？您好歹也說她一頓，免得她得意忘形。」

　　想起莫羽過於歡樂的反省態度，寒易天頭疼地問道。

　　莫羽畢竟還是越界了，而且是知情越界。莫宇帆現在沒有任何表示，不要到時候再來後悔，兩個人又要吵架，颱風尾又會掃到他頭上。

　　「不，這樣就好，寒易天。」莫宇帆的聲音低了下去，隱隱帶著殺肅：「你莫要忘了，她的身分擺在那裡。阿羽若有了古老血脈的庇護，會安全許多。強力的兄弟對她是好事！」

　　寒易天一怔，下意識地握緊茶棧，大力得指節發白。

　　他們要擔心的可不只有病情，更有複雜的身世。

　　氣氛一瞬間緊繃了起來，師徒二人紛紛陷入沉默。莫宇帆啜著香茶，越過白玉圓潤的杯緣，打量繃直背脊的小徒弟。

　　不只是莫羽「龍脈大巫之子」的身分，他自己還有很多沒來得及跟二徒弟吐露的秘密，例如莫羽是什麼病，亞特族的血脈，又例如師門間的恩怨，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出現在聞溪縣……

　　要現在說嗎？

　　他看著年幼的繼承人猶豫，睏倦感逐漸湧了上來。透支的身體向他叫囂著抗議，眼神變得空洞又換散。

　　算了，等到二徒弟再強一點吧……

　　「倒是我們，和鄰居打交道記得要謹慎再謹慎。書閣裡面看到的東西，你也要留個心眼，別什麼都往外說。」

　　考慮到寒易天也被劃分進「兄弟」的範圍，未來說不準還會有許多和鄰居們接觸的機會，莫宇帆特地提醒：

　　「有些事古老血脈自己可以提，但由我們說出來就是嚴重的冒犯。例如極東的滅亡，奇美拉的存在，曙光戰爭……就如巫女惠的事情不能在東南提起，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千萬別講出去。」

　　說到這，他笑了一聲，難得露出了少年郎輕狂的一面：「宸翰宗的書閣簡直是法外之地。」

　　「弟子記住了。」寒易天挺直背脊鄭重地回答，又疑惑問道：「為什麼極東的滅亡是嚴重的冒犯？」

　　阿卡西斯圖書館也坐落在極東，方舟攻入的時候，人類、阿翟爾人和古老血脈都有參戰。今日碧邏宮主提起來也面色如常……

　　「極東大陸徹底沉沒不是因為方舟，是因為世界樹的毀滅。然而毀去世界樹是萊拉王的決定，不是世界樹的居民。」

　　莫宇帆語出驚人，似乎覺得還不夠刺激，他又補了一句：「世界樹毀滅的樣貌我曾經看過。從世界樹居民的立場，免不了會有怨言。」

　　小魔族呆愣地看著他，放下茶盞，眼裡燃起好奇寶寶特有的光芒。

　　「師父，那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嗎？為什麼您會『看過』？」

　　「我從別人的身傳看過一部分。」莫宇帆將茶棧舉在唇口，汲取杯中的溫暖提神，墜重的眼簾包裹著雙眸：「還有，二師父……也稍微提過一點。」

　　寒易天卡了幾秒，疑惑地問：「誰？」

　　莫宇帆眨了眨眼，不確定他問的是哪一個。

　　「師父，您有幾位師父？」

　　「兩位。」

　　「為什麼又冒出一位二師父？」

　　雖然對莫宇帆什麼都不說的作風，寒易天已經差不多習慣了。但是他還是覺得一個接一個突然冒出來，有點困擾。

　　身為關門弟子，還是預定繼承人，他居然連自己的師承都搞不清楚。說出去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二師父行蹤不定，雲遊四海，介紹了也沒用。」莫宇帆飄忽著視線辯解，但寒易天顯然不這樣想。他放下茶盞，氣鼓鼓地問：「還有什麼是弟子需要知道的？」

　　「弟子」兩字被加上重音，徒弟的逼問讓莫宇帆煩躁了起來。他也放下茶盞，偏偏又不能含糊其詞混過去，否則就是對師門不敬，只好認命回答：

　　「我有兩位師父。大師父千山，居恆山東北側小玉峰，與長老會齊平，同門間上有師兄一位，下有師弟一位，師妹一位。師兄伯樂，小玉峰行一，魔族，恆山孤兒。本人行二，魔族，恆山孤兒。師弟鹿鳴，行三，魔族，恆山孤兒。師妹雅思，行四，人類，從山下收養。師兄收有一徒，亦是魔族，恆山孤兒後裔，名梓柷，父母雙亡，現居恆山玄鏡峰。恆山一脈的關係就這樣，沒了。」

　　「兩位師叔現居何處？可有收徒？」

　　「不知道。」莫宇帆淡漠地垂眼：「可能是死了吧。」

　　看來長輩們的同門關係不怎麼樣。

　　寒易天暗自記在心中，繼續追問：「非恆山一脈呢？」

　　「不需要吧……」

　　小魔族恭敬交疊雙手，放上大腿，軟綿又幽怨，用控訴的眼神看著莫宇帆。

　　聽聽，這是做別人弟子該有的態度嗎？宗主大人，您的禮儀呢？難道因為是「二」師父，所以就不重要了嗎？跟師兄沒關係的就不重要嗎？

　　什麼都不跟他說明，哪天真見了長輩，他什麼都不知道，丟臉的可不是他自己喔？

　　饒是莫宇帆不吃二徒弟那一套，仍然被看得有些心虛，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二師父白嵐，姓白，單名嵐。人類奇美拉，戶籍卡蘭王國，但長期在外旅行，蹤跡不定，座下只我一人，無其他師兄弟姐妹。」

　　「弟子記住了，謝謝師父。」

　　寒易天回以燦爛的笑容，端起茶杯，滿意地喝了一口茶。

　　幾秒過後，莫宇帆看著徒弟摀住嘴巴，為了不把茶噴出來一口咽下，然後被燙得哭出眼淚。

　　「所以我才不想說的。」莫宇帆面無表情地補刀：「活該。」

　　寒易天淚眼汪汪地瞪著他，努力催動魔力修復自己的傷口。內傷的癒合緩慢，他還不擅長，被疼得直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

　　他忍不到傷口癒合就急迫地喊了起來：

　　「是那個白嵐嗎？！鬼、鬼面將軍的，曙光戰爭的，卡蘭王國的──！」

　　「是啊。」

　　「您要是早點認真介紹，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啊！」

　　白嵐，鬼面將軍的親生長子、第一副手、戰爭大功臣，由世人冠上「武力繼承者」的美譽。

　　鬼面將軍死後，白嵐和人類殘存的勢力跟著巫女惠和新皇女繼續參戰，還擔任過一陣子皇女的護衛。據說他曾經和亞特族交鋒，還能全身而退，在東南也是傳奇一般的存在。

　　他還記得當初在書閣學這段歷史，介紹到鬼面將軍的座下五子的時候，莫宇帆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說什麼：「這幾位大將與我們師門頗有淵源，要記好」。

　　這也太淵源了吧！

　　認真點介紹啊！

　　「二師父收我只是個意外，他本人不在意這種事。」莫宇帆垂著視線解釋：「只是你去外面千萬不要報他的名號。」

　　「二師祖忌諱讓人知道嗎？」

　　「不，他不忌諱，還很歡迎，只是……」莫宇帆頓了一下，面部隱隱抽搐：「會發生慘劇。」

　　寒易天吞了一口口水。

　　「什、什麼樣的？」

　　「我以前去過極東之地。極東的純血末裔們很排外，若無人引薦，寸步難行。因為二師父曾經說去極東報他的名號就好，我就照做了。結果別人聽到二師父的名諱只有兩種反應，把我打一頓，或是把我打一頓之後嫌棄太弱再打一頓洩憤。」

　　「呃……」寒易天同情地看著莫宇帆：「二師祖……很擅長結仇？」

　　不是說新極東住的都是戰爭倖存者嗎？一起打過曙光戰爭，關係居然還那麼差？

　　「非也，是他們愛找二師父切磋。他們說既然找不到師父，就徒弟代勞，很多都是前輩，我無法拒絕……我想去新建的阿卡西斯圖書館看書，但是一坐下來就被叫出去打。後來學乖了才改報師父的名諱。」

　　「成功了嗎？」

　　「被趕出來了。」

　　……他到底入了個怎麼樣的師門？！

　　喉嚨終於不痛了，寒易天又拿起茶盞，抿了一小口茶，繼續發問：「奇美拉是──」

　　「不許問。」莫宇帆忽然兇惡地打斷：「不許問，不許提，不許去打聽。未來時機到了你會知道的，在那之前什麼都不許問。」

　　寒易天被嚇得縮了一下，識相地換了個話題：「那戰爭的歷史真的是像我們學的那樣嗎？」

　　「我和二師父相處的時間不長，他隔幾年才來小玉峰看我一次。師父們不愛談這些，而且，兩個人說的常常相反，我不知道該聽誰的。」

　　「為什麼會相反？」

　　同一時期，同一勢力，甚至同一戰線，有什麼可以相反的？

　　「例如師父說曙光戰爭都是二師父打的，鬼面將軍是吉祥物，只負責躺和睡。二師父說怎麼可能，還說躺和睡師父更擅長才對。」

　　莫宇帆看起來和徒弟一樣茫然，回憶著說道：

　　「兩位師父沒爭出結論，把我的院子打壞就走了。後來去極東，我也去查過鬼面將軍的資料，但極東對他的評價同樣兩極。最後還是不清楚誰說的是對的。」

　　雖然他其實並不是很在乎。因為當年兩位師父大吵一架之後，他得以搬去師兄的院落借住，以結果而言他非常滿意。

　　寒易天卻覺得有點遺憾。這和他在書閣裡面讀到的雷同。世人對鬼面將軍的評價偏向兩極，因為鬼面將軍曾做過俘虜，還中途戰死。

　　鬼面將軍的本名是浪牙·阿卡西斯，其子白嵐、白潭及養子白小嶽卻姓白，從的是母姓。白氏是浪牙·阿卡西斯受奴役時服侍的家族，亞拉亞的叛徒，亞特族忠實的走狗，在亞特族眷屬之間也是佔據一方的強大勢力，和烈焰堡黃家齊名。幾個人跟著浪牙·阿卡西斯起兵，卻一直沒有改姓，不知道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這件事時常被世人議論，他還以為終於有位當事人能為他解答。

　　「鬼面將軍是二師父的父親，便是我的長輩，我不好背後議論……我有從極東抄錄一部分文獻，等你讀完東南的歷史再拿給你看。」

　　莫宇帆難得貼心地說。

　　徒弟感興趣的事，他一向不吝嗇分享，更何況是共同愛好的書本。

　　「極東的記載，跟我們東南的難道不一樣嗎？」

　　「那是自然。誰想跟逃兵分享歷史？」

　　「逃……？」

　　「不用懷疑，極東的人就是這樣看我們。」莫宇帆諷刺一笑：「他們有資格。」

　　面對徒弟錯愕的視線，宗主大人為自己續了一杯溫茶，順便也為寒易天滿上。

　　寒易天趕忙道謝，端起茶杯，又繼續問道：「那您方才說在身傳裡看過世界樹，為您身傳的又是哪位師祖？兩位師祖不都是人類嗎？人類也能夠使用身傳？」

　　不是說身傳身都是純血阿翟爾人在用的嗎？雖然莫宇帆也給他看過一兩次，但那只是體驗，不同血緣的魔族用起來限制繁多，等閒不會用來傳承。

　　而且還是跨種族，不危險嗎？！

　　「不是師父的身傳，是別人，只是師父首肯的。」莫宇帆摸了摸腰間的長鞭，垂下視線，逃避地說：「那不重要……」

　　「您什麼事都說不重要。」

　　「那次又不是為了傳承，是──」

　　面對寒易天軟綿綿的抗議，莫宇帆說到一半，突然拉下臉色，用食指猛敲桌子，語帶警告：「知道太多死得快，寒易天！等你變強一點再說。」

　　寒易天只得應答一聲，停止他連珠炮似的發問。師承的部分問完了就好，其他的不必急於一時。書閣裡還有很多未對他開放的區域，是莫宇帆的禁區，但他知道莫宇帆未來有打算讓他進去，現在至少還得了聲承諾。

　　莫宇帆交代一番，自欺欺人地覺得心頭少了一樁大事，滿意地歪在大廳中昏昏欲睡。寒易天安靜地陪在一旁，偶爾為他斟茶，享受難得的師徒時光。忙了好幾天，課業的時間都嚴重被壓縮，師徒二人有一陣子沒有坐在一起發呆。

　　沐浴著緩和的氣氛，莫宇帆晃動小盞中的茶湯，懶聲問道：「等阿羽睡了，我想去書閣。你去嗎？」

　　他想先去把今日的見聞記下，再滾回床上好好睡一整天。

　　寒易天立刻期待地仰首，朝他露出笑容：「弟子與您同去。」

　　二樓的走廊傳來開門的聲音。洗完澡的莫羽打著哈欠從樓梯上探頭，對兩人道句「晚安」，得到回應後走進了臥室。

　　只是過了一會，二樓又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來來回回，頻頻不斷。經歷幾番進出，莫羽的聲音從迴廊飄了下來：

　　「千林呢？不在房間裡耶？」

　　在客廳喝茶的寒易天和莫宇帆動作一頓，默默對視一眼，又彼此錯開心虛的視線。

　　被忘在碧邏宮了。

　　最後兩個人沒去成書閣，莫宇帆認命地扛著憤怒的莫羽，大半夜前往碧邏宮接千林回家。商宥和商祈都已經歇下，他們在領地邊界找到麒麟族的巡邏，禮貌地請之代為通傳，找到小妖精的所在。至於歇息的宮主就不必驚動了，等他改日再登門道謝。

　　那位巡邏回領地請示，很快將他們迎入領內，帶到居住區的一棟房屋前。商蓀牽著千林站在門外，原來她見宸翰宗一直都無人前來，便先將千林帶回家安置。

　　一看見千林，莫羽立刻從莫宇帆的肩上跳下來，誇張地朝她張開雙手。千林也舉起雙臂，往莫羽跑過來，張嘴喊了一聲：「呦！」

　　在場所有人愣了一下。

　　「哇，千林！千林妳會說話了！」莫羽激動得差點大叫，幸好及時想起現在是深夜，周圍的居民們都在休息，才壓低了聲音，興奮地說：「好棒喔！千林！妳最棒了！叫一聲阿姐來聽聽！」

　　千林抱住莫羽的細腰，貼在她懷裡，撒嬌地仰起頭又喊了一聲：

　　「呦！」

　　「嗷！」

　　高漲的情緒溢於言表，莫羽回抱住千林，欣喜難耐地用臉頰磨蹭。寒易天心生妒意，滿臉不開心，小聲嘟噥：

　　「為什麼是麒麟語？」

　　莫宇帆看了蠢徒弟一眼，決定不告訴他千林的不是麒麟語，只是普通的狀聲詞。

　　想當然，莫羽的禁足令，最後因為宗主大人悲慘的錯誤而沒能下成。

　　他一手寒易天，一手莫羽和千林，將三個小朋友撈起來扛在肩上，向商蓀致謝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碧邏宮。

　　將兩位女孩送回右翼，千林被莫羽抓去洗澡，兩位魔族才結伴回了左翼。經過迴廊的時候，莫宇帆踉蹌地晃了一下身形，一臉又想要掛上欄杆的樣子。寒易天趕忙衝前上去，拉住師父的衣服往走廊裡面拖。

　　他推著莫宇帆路過小客廳，面色慘白地看了眼窗外。

　　這要是夏天，天都已經要亮了……

　　「師父，您要用浴室嗎？弟子等您用完。」

　　「不必。你用。」莫宇帆兩眼無神地說。他決定回房間後直接躺在地上，先狠狠地睡上一天一夜。

　　至於共用浴室這種事，不存在的，小寒舍左翼小團體不存在這種選項。

　　寒易天將師父平安送到門口，轉身要走，一回頭就見他靠在門板上發昏，快要睡過去的樣子，只好認命地走回去幫師父開門。

　　目送莫宇帆像一道幽影般晃進去，寒易天道了聲「師父晚安」，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然而就在他準備關上門，莫宇帆忽然出現，一手抵住門板，另一手拎住寒易天的後領，把他從房間內拖了出來。

　　宸翰宗宗主俯瞰徒弟，嘴角邊揚起冰冷的笑容：「你怎麼會知道麒麟的幼年體怎麼叫？」

　　和莫羽不同，寒易天每次踏入小恆山的公領，都得鉅細靡遺地向師父稟報。他在宸翰宗外面見過哪些居民，莫宇帆恐怕是比他還清楚。

　　寒易天籠罩在可怕的威壓下，慢慢將雙手在背後交握，努力朝大魔族擠出一個笑容。

　　「師、師父，弟子，那個，也、也很艱難的，您能否體諒一下──嘎啊！」

　　慘遭暴打後屈打成招的寒易天被拖回右翼，和莫羽一起跪在房間地毯上，垂頭喪氣地聽莫宇帆訓飭。

　　千林因當時在客廳睡覺，宣判無罪，得以坐在椅子上觀看。幾個人一直折騰到天際都翻起魚肚白，才終於散會回各自房間睡覺。

　　之後，兩人獲得了邀鄰居來宸翰宗作客的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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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認真點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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