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帆覺得房間安靜得過頭,回頭才發現床鋪是空的。
他大驚失色,彈起來往外衝去,下到客廳時見到紫髮的小妖精捧著水杯,坐在大桌前快樂地喝茶。
千林眨了眨丁香色的大眼,對空中降落的宗主「呦」了一聲問候。
客廳四處都乾乾淨淨,居家佈置得煥然一新。細碎的腳步聲從廚房傳來,莫羽端著托盤,轉出走廊,順著千林的視線抬起腦袋,正好對上站在樓梯口的莫宇帆。
「師父!您醒了!好些了嗎?」
莫宇帆飛快地上前探她的額頭和脈象,裡裡外外檢查了好幾遍:「妳怎麼……我睡了多久?」
「三天半左右?」莫羽歪著頭回答,又彎起手臂,作勢要蹦跳:「我沒問題啦,你看,好得很了──」
「怎麼不叫我?!」
莫宇帆趕忙壓住她的雙肩,莫羽也沒有真的要跳。她其實還很虛弱,只想擺個架勢,這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體內的傷痕明明癒合了,也沒有繼續服用安神藥,但身體就是疲憊得不得了。要不是師弟越來越虛弱,千林還需要人照顧,她連動一動手指頭都懶,寧願餓著肚子繼續睡覺。
莫羽踮起腳摸摸宗主的額頭,盯著他的雙眼:「天兒不讓我叫你,我們都很擔心你。」
她醒來的時候,寒易天早已下床。
小魔族雖然虛弱,卻沒怎麼受傷。莫羽自覺沒事,師弟又堅持自己還能忍,兩人便一直沒有叫醒師父。
畢竟,莫宇帆沒有被他們任何一人驚醒,可見這次傷得有多重。
她擔心千林待在碧邏宮影響鄰居們辦喪事,忍著疲憊去接了回來。既地主大人說師弟再撐個三五天沒有問題,那她就以三天為期限,要是師父到晚上還沒有出來,屆時再考慮要不要叫他。
莫宇帆仍舊不太放心,拉著她反覆詢問。好不容易將小孩兒安撫下來,莫羽才問師父:「你要去看看天兒嗎?」
兩人躡手躡腳上了二樓,寒易天像貓兒一樣蜷縮在被窩裡,睡得出了一身冷汗。蒼白的小臉埋進毛毯,皺著眉頭,觸感冰冷,被莫宇帆一番探查也沒有醒來。
「要叫醒他嗎?」莫羽以氣音小聲問道。
「不了,先去見見地主大人。」
莫羽堅持同去,於是兩個人回到客廳,請千林上樓守著寒易天,離開小寒舍朝公共地界走去。
莫宇帆將莫羽扛在肩膀上,緩緩地沿著木棧道前行。他不知地主此時在哪,尋思著先去奉獻池探探,只是很快就發現沒有擔憂的必要。剛穿過第一片光禿的山林,還沒來的及看見竹林,難以忽視的燦爛金色就映入眼簾。
地主就趴在公共地界的雪地上,面前架著一口……鍋子。
健壯的金龍彎著脖頸,用兩根尖銳的前爪捏著小湯勺攪拌的畫面,看得莫羽和莫宇帆目瞪口呆。
金龍專心致志地邊攪邊問候:「兩位,身體好些了嗎?」
「啊,嗯,承蒙您關心……」
莫宇帆呆滯地看了一會兒憑空架在雪地上的鍋子,百思不解攪拌的必要性。
莫羽沒能抵得過好奇心──也不覺得有抵制的必要,大膽地問了出來:「大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給貴宗小友的藥。」地主的尾巴在身後掃了半圈,推起一小堆雪:「吾在看火,等候汝等經過。」
火呢?
莫宇帆看著空無一物的鍋子下方疑惑。莫羽慢了半拍,忽反應過來,驚恐地問:「您該不會從前天就一直等在這裡吧?!」
金龍甩了甩尾巴尖端,自豪地說:「無妨,無妨,這可以控溫。」
說著,龍吻內噴出一搓金色的火苗,落在鍋子裡面。棕黃的湯立刻滾沸了起來,他滿意地攪拌,低下頭嗅了一大口藥香,不等兩人讚嘆就繼續說了下去:「兩位既來了,那就開始吧。尊駕可康復了?」
「已無礙。」莫宇帆點頭:「余該做些什麼?」
「汝等上前來。」
師徒倆疑惑地對視一眼。
莫羽從莫宇帆的肩膀上滑下,兩人和地主一同圍在鍋子兩旁,金色的鍋子熱氣蒸騰,深色藥湯飄出微苦的香味。
「此藥尚缺一樣藥引,尊駕只需填上這項藥引即可。」
「要什麼?」
「尊駕的血肉。」
「什麼?」莫羽面色扭曲,驚恐地退了幾步:「這是什麼湯,那麼可怕?該不會是叫……沈星歸元湯之類的吧?」
「……阿羽。」
莫宇帆正在捲起袖子,聞言語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地主沒怪罪她的無禮,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只是最普通不過的補湯。其實小友的病喝不喝這湯都無所謂,重點只在於那一味缺少的藥引。」
莫宇帆聞言,停下動作,深幽的黑眸挪向小恆山之主。
「地主,余冒昧一問,您對余家的孩子為何如此了解?」
「緣分,皆是緣分,吾與此子有緣。」
「那麼他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會生這怪病?是因余上次以血脈之力干涉,對他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非也,尊駕毋須自責。乃是小友的命格奇特,並非尊駕的影響。」地主搖晃著腦袋否定:「汝不妨理解為,天生如此。」
「天生?」莫宇帆皺起眉頭:「您的意思是?」
「若是沒遇到尊駕,估計再過幾年,便一命嗚呼。」
莫羽屏息抓住莫宇帆的衣袖子,連扯了好幾下。
「既不是余造成的影響,那為何余的血肉能解他的病?」
地主垂下頭看著他,眉眼含笑:「一如尊駕適合奉獻,亦適合濡養萬物。」
莫羽驚奇地看向自家的宗主大人。袖子下露出半截小臂,光滑的線條強勁流利。她兩眼放光,摀住小嘴,一副見到寶貝的樣子:「意思是我們宗主大人是萬靈藥嗎?」
莫宇帆視線亦落在大徒弟身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如果餵阿羽吃點他的血肉,她的病會不會也……
感受到不懷好意的視線,莫羽後退一步,警惕又狐疑地看著師父。地主見情況不妙,趕忙在某人失控之前出聲制止:「兩位小友皆情況特殊,並不是誰都能隨便餵好。」
莫宇帆這才遺憾地夾住袖子。他側身遮擋住莫羽的視線,掏出小刀要揮,大徒弟忽然出聲制止:「等等!我來割!」
「為什麼?」
「你自己來太痛了。」莫羽心疼地說。家裡的小朋友下手沒個輕重,自己割多痛啊!就算是一點點也好,她也想減輕師父的負擔。雖然虛弱又派不上什麼用場,至少操個刀還是沒問題的。
一聽要自己的肉,師父說割就割,連猶豫都沒有。要是以後寒易天膽敢做出對不起師父的事,她就打斷他的腿!
莫宇帆被哄得心花怒放,立刻決定不告訴她自己不怕痛。但他又不忍心讓大徒弟動手,只好找了個藉口,敷衍推託:「妳要是下手猶豫,那我豈不是更痛?」
莫羽頓時間感到被藐視,正想反駁,一旁的地主忍不住打斷:「兩位這是在爭執什麼?」。
「呃,就,到底該由誰割哪裡比較好?」
「割?」地主的腦袋向後仰起,困惑地問:「為何要割?只需賜幾滴心頭血即可。」
……早說嘛。
莫羽鬆了一口氣,得意地向莫宇帆拍拍胸口:「這下您總沒意見了吧?」
莫宇帆確實沒有意見。
他左手一轉,退下白玉鐲化為長錐,遞到徒弟面前。然而正當莫羽伸手去拿,他又狐疑地停住,看著面露期待的大徒弟,改變主意不肯鬆手。
阿羽天生神力,該不會一個手抖就把他扎個透心涼吧……?
被師父那麼一看,莫羽突然間也覺得緊張了起來,惱羞成怒地嗔了他一眼:「你害怕給我來就直說,我又不會笑你!我才怕你這小孩兒給自己噗滋一下呢!」
「笑話,我才不怕。」
莫宇帆心虛地挪開視線,鬆手讓長錐脫離掌控。他解開衣帶,見莫羽一臉躍躍欲試,不禁笑了起來。
「阿羽知道我的心脈在哪裡嗎?」
「不是在心臟旁邊嗎?」
「不是。魔族的心脈因人而異,偏差大的甚至會藏在腹部或是下半身。」
莫羽第一次聽說這種細節,驚訝地瞪大眼睛。
雖然她知道魔族和人類不太一樣,但以為頂多是往左邊或右邊挪一點而已,沒想到竟然會差得這麼多。
「魔族的心脈圍繞魔力泉源,心頭血就是魔力最濃、波動最強烈的血液。」莫宇帆拉起她的手,緩緩覆上自己的心口,往右邊移動:「魔族以魔力為生,也以魔力為食,只要泉源沒有被毀壞,有魔力護住心脈就可以再生。所以……」
他頓了一下,面露無奈:「妳可扎小力一點,別把我扎壞了。」
「不會啦。」莫羽吐了吐舌頭,以指尖戳戳莫宇帆的胸口,選定位置之後輕點兩下,長錐虛刺著皮表詢問:「這裡可以嗎?」
「可以。」
「那,我要扎了喔……」
得到師父首肯,她扶著椎刺末端扎了進去,緩慢向胸口深處推行。
莫宇帆的「代價」已經消退到鎖骨之下,可視的部分剩下一小圈,集中在右胸,環繞著心脈向內收束,正好為莫羽指出了確切的位置。
細碎的紅痕看著駭人,像是長進肉裡的纏絲。白皙的胸口彷彿皮開肉綻,摸起來卻如玉石般平滑。紅痕散發出隱隱的熱氣,莫羽的手壓在上面時感到不太自在,她不確定被碰到會不會痛,確認完位置便抽回指尖,盡可能不碰到師父的胸口。
莫宇帆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錐尖的速度又平又穩,很快就探到身體的中心。心口微微一跳,大魔族反射性地曲了一下手指,被莫羽敏銳地捕捉,停手詢問:
「這個深度可以嗎?」
「可。」
鮮紅的血液從錐刺末端滴落。莫宇帆扶著莫羽的肩膀,傾斜身子,方便心頭血落入地主的鍋中,繼續向莫羽講起魔族的構造:
「心脈像鎖鏈一樣保護住泉源,往魔力迴路傳導魔力,亦能夠吸收魔力為身體療傷。用魔力自癒是身體的本能,只要心脈沒有被破壞,我們就能靠魔力繼續再生,反之亦然。心脈若是毀了,人也就廢了,所以若不是親近之人,絕不會吐露確切的位置。」
金龍在一旁打趣:「謝謝尊駕的信任。」
「不客氣。」莫宇帆一本正經地回答。開玩笑,地主要是想殺他,只需動動小龍爪,連腿都不需要抬。
「那只要有泉源跟魔力不就所向披靡了嗎?」莫羽羨慕地說:「打也打不死,跟蟑螂一樣,真是厲害!」
莫宇帆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頭。
「哪有這麼好的事?要害受重擊還是會喪命。而且,魔力枯竭,魔力散逸過多,或是迴路運轉出了問題,心脈也就相當於廢了。遇到重傷的同族,我們會優先用魔力護住心腹、胸口,從外部供給魔力,看他能不能吸收。只要心脈還能夠自癒,人就是有救;但若是連心脈連自癒都無法,那就完全沒救了。」
地主突然說:「足量了。」
莫宇帆趕忙按住長錐,退到後面,抽手一拔。莫羽還來不及阻止,鮮血就這麼湧泉而出,揮灑在地上融化了一片積雪。
受到驚嚇的莫羽氣得跳腳:「師父!」
莫宇帆用手壓住傷口,隨便地攏衣遮了起來。地主惋惜地看著噴在雪地上的鮮血,總覺得那目光怎麼都像是在說「浪費」、「可惜」、「好想舀起來」……
「兩位稍候。」
地主又吐出一小株火苗,沉入藥湯鍋底,仔細地攪了起來。他顧火顧得專心致志,眼睛都幾乎瞪成了鬥雞眼,宸翰宗兩人看著他攪拌著相較之下迷你到不行的小藥鍋,沈默地蹲在雪地裡,相對無言。
藥湯緩慢地冒著蟹眼泡,越熬越濃。慢慢地只剩鍋底之後,地主掏出湯匙,敲了敲鍋口,愉快地宣布大功告成。
寬敞的圓鍋自動收合開口,扭轉在一起,捲曲成帶有荷葉邊的窄長彎道,化為巨大的窄口壺。
金龍將大壺推至莫宇帆前面,吩咐聽在兩人的耳朵裡宛若天籟:「分六服,每日一服,服完即可恢復正常。」
「太好了!」莫羽激動地跳了起來,感激不盡地看著那個壺:「謝謝大人!師弟終於不用再喊餓了!」
一想起寒易天這幾天的慘狀,她真是心有餘悸。誰知道還沒高興過一息,地主卻立刻澆了一桶冷水:「他還是會餓。」
「咦?那,那,那不就沒有好嗎?」
「餓了便食,食之便飽,此乃天經地義之事。」地主把細小的湯匙戳進雪裡,以細雪反覆擦拭,說得理所當然:「肚子填飽便不會餓了,三歲小兒都明白的道理,沒什麼難的,兩位請放心。」
莫宇帆和莫羽呆滯地看著地主。
「地主,您的意思是他未來即使進階,也無法再辟穀?」
「恐怕無法。又或許,若得機緣,未來會出現其他變數,一切都說不準。之後如何全看寒小友造化。」地主晃動著壯碩的腦袋,語重心長地感嘆:「一般的魔力不足以餵養小友的軀體與泉源,唯獨尊駕……然而,總不能令他終日以尊駕為食。最好的方法還是乖乖吃飯。」
「可是地主大人,師弟完全吃不下東西,不論給他吃什麼都吐。」
「小友莫憂,用了這帖藥,再逐一進些流食,不日後便可恢復如常。」地主彎下巨首向莫羽保證:「事後若又發食飲不下,就再如此效仿,將宗主的血肉混入吃食,餵他飲下即可。」
莫宇帆忽然想起出門的那一天,他摔下階梯磕得頭破血流,寒易天鬧著要舔他的血。
受到他「魅惑奉獻」之後,徒弟做的第一件事是啃他的食指,再來是啃他的腰,更之後還吮著小指頭不肯鬆口……
原來那不是胡攪蠻纏,而是求生本能?!
所以他那時候要是乖乖地讓徒弟舔上一口,之後是不是就不會惹出那麼多麻煩?
知道他在想什麼之後,地主否定了他的猜想:「那倒未必。初次調理,寒小友怕是無法承受尊駕的血液,故需如這般混合著湯藥精煉處理,少量分服。待小友一帖服完,習慣後便再無此顧慮。」
「那師弟以後該吃什麼好?」
「飲食不拘,憑喜好即可。其他人吃什麼,小友就吃什麼。」
莫羽凝起眉頭,擔憂地問:「可是我吃的東西魔力含量都很低耶,醫生說我要儘量避免,師弟不會吃出問題來嗎?」
下山前寒易天就是吃了她的果汁才又哭又吐,這件事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無需魔力,缺魔力的話,小恆山便有。小友需要的只有吃食。」地主看向莫宇帆,用像是在教導如何養寵物的說法叮囑:「若是拿不定主意,但依尊駕的昔日喜好,餵些您幼時喜食之物即可。」
莫宇帆陷入沈思,試圖回想他小時候愛吃什麼東西。
寒溪谷時期的記憶太過曖昧,伯樂餵什麼他就吃什麼。後來隨千山搬去小玉峰,師父餵的食物雖然不至於黑暗到需要打馬賽克,但似乎也不是太平盛世的首選。
伯樂那時候已經辟穀,小玉峰只有他一人要餵。千山嫌棄他耽誤伯樂的修練,偶爾會帶一些神秘的物體回來打發;伯樂去別峰進修的時候,千山便偷偷帶他出去,屆時在路上隨便撿些奇怪的東西。
次數多了,他漸漸摸索出撿東西吃的心得──比起樹皮或花果,自己更喜歡草葉或塊根,尤其是玉延,魔力多、耐飢餓,還容易取得。後來他開始研究種田,更加上好種植、好養活,堪稱他的最愛。
仔細一想,他的標準就只有實用……除此之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剩茶,顯然那填不飽寒易天的肚子。
魔獸是營養豐富的食物來源,然而小玉峰獵到的魔獸都拿去換錢。自從某一次千山餵了他一些邊角料,把他吃吐了三天三夜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當然,他本來就沒有很好奇,是千山異想天開,想試試餵徒弟高級食材會不會感激得熱淚盈眶。自那之後,伯樂就禁止千山再餵他東西。只不過此舉完全多餘,因為大病一場之後,他就加入了辟穀的行列。
莫宇帆決定放棄思考。
反正把食材放到廚房,二徒弟會自己變出吃的。他已經不是做弟子的人了,這種事情,還是讓徒弟去煩惱。自己的食物自己想辦法,他負責盡情地採買就好了!
這麼說來,還得去再買點糖果。茶棚老伯的糖果袋子早就不見了,估計是進了哪個影人的肚子。沒能把年節糖帶回來,莫宇帆感到有點遺憾。
鄭重向地主道謝拜別,莫宇帆和莫羽帶著補湯大壺回到小寒舍。
兩人將補湯分成六份,倒進小巧的白玉瓷碗。深棕的藥湯噴香濃郁,若只聞味道,連莫羽都很想品嚐一口。自住進小恆山就沒開葷過,久而久之莫羽也習慣了。有機會的話,她偶爾也想嚐點野味,但是某次她分享了獵烤雉雞的故事,莫宇帆聽完滿臉驚駭,彷彿被「徒弟會吃雉雞」嚇得不輕,從此她就知道宗主大人的飲食文化跟她的不太一樣。
加上師弟時不時強調,小恆山的食材都很珍貴,有錢也買不到,她便不好意思一直挑三揀四,打消了向師父提出想吃肉的念頭。
畢竟她不是吃不了苦,必要時也能且吃且過。師父和師弟的手藝一流,每道素菜都做得美味,吃起來一樣享受。不過是今天的藥湯太香,讓她想起了藥燉排骨一類的料理,也不知地主究竟都放了些什麼。
只是,一想到代替排骨的材料很有可能是……
莫羽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宗主的胸膛。
說起來,宗主的胸肌看著平平無奇,摸起來卻意外地有料。剛才怕弄疼師父,也不敢亂摸,回想起來還真是可惜。要是下次再有機會……
她一邊回味手感,一邊在心裡呼呼笑著,沒注意到自己眯起了眼,還不小心搓了幾下手指。
莫宇帆望著笑得無比猥瑣的大徒弟,決定自己將補湯端上二樓。
寒易天仍蜷在被窩裡面,蒼白的小臉佈滿冷汗。莫宇帆將他搖醒,扶靠坐床頭坐好,拿起湯匙在碗裡攪拌一圈。
清脆的聲音喚醒了寒易天的注意。
「張嘴。」
寒易天迷迷糊糊地照做,微溫的金屬被送進嘴裡。他含住湯匙,吮了幾下,初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直到第三、第四口之後,神智才慢慢清醒過來。
小魔族眼裡亮起綠光,飢渴地盯著莫宇帆的手,每次小湯勺一放進嘴裡,就被他迫不及待地舔乾淨。莫宇帆怕他久餓後暴食,嬌弱的身體承受不了,每次都只舀薄薄一層,即使寒易天急得快哭出來,仍然一湯勺一湯勺地沾著餵。
分裝後只剩下兩小口的補湯,硬是餵了一刻鐘才吃完。
意識到沒了之後,小魔族對空碗垮下小臉,明顯的失落怎麼也藏不住。
「師父,這是什麼?」
「地主為你熬的藥。」
他「喔」了一聲,低頭行禮,卻因為抓不準距離一頭撞上莫宇帆胸口,嘴裡邊說著:「謝謝師父,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手卻下意識想要往莫宇帆捧著的碗伸去。莫宇帆把他按回床頭,想了想之後放下湯匙,用手指刮起碗底的殘渣,往徒弟面前一送。
寒易天頓時窘紅了臉,羞恥與渴望拉鋸半秒,扭扭捏捏地含住師父的指尖。
秉著宸翰宗不要浪費的精神,莫宇帆一點點刮淨碗底,連最後一滴也不放過地全餵了給徒弟。現在由他先做出來,省得寒易天忍不住去舔碗底,舔完自己又要鬧彆扭。
空碗被放到桌子的角落,莫宇帆探上寒易天眉心,用拇指摩挲小魔族的魔力迴路。寒易天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將下巴埋進被子,半睜著軟圓的鳳眼,濕漉漉地看著莫宇帆。
被子下悄悄伸出一隻小手,抓住莫宇帆的袖子,往被窩內扯了一點點。
「睡吧。」莫宇帆表情淡漠,卻沒有甩開,只繼續輕撫徒弟的額頭:「現在在家裡了,你很安全。」
粗糙地觸感隔著抹額透入,小魔族舒服得瞇起眼睛。他抓著袖子,縮成一團,依偎著軟枕陷入昏睡。
莫宇帆再一次探索徒弟的魔力迴路。
流動緩慢,反應微弱,但自他收寒易天為徒一直如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再加上寒易天勤奮刻苦,頂多是魔力量不足的短處較突出。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徒弟就忽然衰弱了下去,而他竟完全沒有察覺。
地主稱只靠魔力不足以濡養寒易天的泉源。泉源是介於虛實間的存在,無法直接觸碰,只能靠迴路的反饋判斷。就他看來,寒易天的泉源像一簇火苗,光芒微弱,但勝在穩定,和本人一樣沒什麼存在感。完全想不透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莫宇帆百思不得其解,默默將可疑的事項記在心中。待寒易天睡熟,他抽出袖子,悄然離去。
莫羽在客廳裡抱著千林呼呼大睡,身上的毛毯半落在地上。他上前為兩人拉好厚毯,走到玄關,在下山與不下山之間猶豫,最後轉身進了廚房。
深冬的寒意從腳下竄起,由廚房殘餘的擺放現場,隱約能看出大徒弟隨便的覓食習慣。他無奈地收拾了一下,開始在廚房東翻西翻,打開櫃子和簍筐,尋找二徒弟將食材收在哪裡。
地主的五服補藥已經徹底涼透,用白玉石小碗裝著擺在流理臺上。外側牆壁上有一扇小門,背後是通向戶外的牆洞。冬天時室外溫度低,等積滿厚雪,在雪裡挖個坑就是天然的冰櫃──這是寒易天原本的構想。
美中不足的是,宸翰宗設有融雪結界,沒辦法留住後院的積雪。莫宇帆試著讓術式只繞過後廚,然而屢次失敗,最後只好擺上木櫃替代。
冰櫃裡裝了些凍梨,濃縮花露,和其他零碎的半成品。他騰出一塊空間,將五服補藥放了進去。正當他關上雪櫃門,紫髮的小妖精跑了進來,靠在流理臺後露出半個小腦袋,好奇地盯著他看。
莫宇帆問道:「阿羽起來了?」
千林搖搖頭,兩手合十墊在臉頰旁邊,僵硬地倒在地上,模仿睡死的動作。
莫宇帆拉出一張小凳,將千林抱起來拍乾淨放好。想起二徒弟常常帶她進廚房玩,他不抱希望地問:「我上次買了些紅苕,妳知道在哪嗎?」
沒想到千林真的知道,朝空中一指。
胖嘟嘟的紅苕被裝在小竹籃裡,吊掛在靠近廚房西面的牆上。牆後面就是小廚房的爐灶,溫度較高,乾燥又通風,很適合保存。他翻開稻草,倒出全部的紅苕,暗自為二徒弟細膩的心思咋舌。
剩餘的紅苕共有六顆,紅紅紫紫地躺在竹篾篩裡面,先是舀水刷洗外皮,舉刀剁成大塊,再丟進清水裡用力搓洗。大塊的紅苕塊兒紅白相交,搓去澱粉後被放回竹篾,端往隔壁小廚房。小尾巴千林爬下矮凳,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追逐濕漉漉的竹篩。
她看著莫宇帆刷淨鍋子,倒入紅苕,加水淹過,跟著用葫蘆瓢撈了一瓢水以示參與。
莫宇帆蓋上厚重的鍋蓋,為冷灶點起柴火。兩個人蹲在灶坑前面,人手一把扇子悠閒地煽風。等到紅薯塊煮得透爛,他撈進鋪著粗布的竹篾裡面,擰起布巾一擠。
紅苕塊瞬間化為爛泥,汁水順竹篩的網縫流進鍋子。他放下竹篾,拿起湯勺攪拌鍋裡的紅苕水。千林好奇地擰了一下濾布,立刻被燙得睜大眼睛,淚眼汪汪地呼著自己的手指,委屈的視線似乎在疑惑為什麼他不會燙,又似在抗議莫宇帆沒有阻止她。
莫宇帆顧著自己的灶火。他取來一口小砂鍋,等灶上湯汁從混濁的灰白轉為泥黃,便挪到小火盆文火熬煮。混濁的湯汁越煮越稠,逐漸變得晶亮透徹。兩人的腦袋又湊在一起,拿湯匙優哉游哉地攪拌。空氣中滿是誘人的甜香。
等到攪拌的痕跡不再立刻恢復,莫宇帆拿出一張大石盤,一個白玉鐲變幻的玉杯,放在一旁備用。
糖漿從琥珀色轉為茶褐色之前,莫宇帆舀起一小勺倒進玉杯。溫潤的琥珀色盛在潔白的杯底,像極了二徒弟的眼眸。他滿意地點頭,以天地創造封口,隨手收進懷裡。
大魔族重新拿起湯匙,和千林繼續攪拌。美麗的漿液越發濃厚,稍不留神便會燒焦粘鍋。耐心煮了一陣子,直到攪拌會留下刮痕,他才將砂鍋端離火盆,舀起一小勺糖漿淋在石盤上,緩慢地拉起花來。
千林也有樣學樣地舉起湯匙,倒在石盤上開始做畫。檯面很高,滾燙的鍋子仍在冒泡,為避免小妖精發生意外,莫宇帆將糖漿端下檯面,和石盤一起墊在雜物箱上。
一大一小蹲在雜物箱兩側,各自大展身手。莫宇帆取來冰櫃裡的花露,淡粉色的濃液在琉璃瓶內發出幽光,是寒易天魔力調和的作品。他倒了一小點,滴入形狀不規則的糖漿,以筷子繪出三道閃電紋。
千林蹲到他身旁,指著他的傑作:「呦?」
「我喜歡的東西。」莫宇帆為她介紹:「這是草,這是玉延,最後這個是礦物原石。」
那是種別名「糖晶石」的特殊礦石,放入口中之後,原石會緩慢釋出魔力,味道遠勝於樹皮和酸澀的漿果,被莫宇帆歸入「喜歡」的好球帶。粉色的味道最香,含在嘴巴裡能吸很久,只是要小心不能吞下去。每次千山挖到都像是撿到寶一樣開心,因為這表示他又有好幾天不用煩惱徒弟的吃飯問題。
千林用力地盯著莫宇帆的糖彩繪,最後露出和遇到熊羆時相同的反應:皺起鼻子。
莫宇帆瞥了千林的傑作一眼。全都是圓形,奇形怪狀的圓形,邊角不平,還滴得到處都是。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鍋裡的糖漿還有六,七分滿。他將剩下的做成大小相同的圓形,一一壓上竹籤,直到大石盤放不下為止。沒能用掉的盛入陶罐,放進廚房的調味料區備用。
莫宇帆將石盤放上窗台,溫軟的紅苕漿很快硬化,凝固成一顆顆咖啡色糖果。他拿出玻璃罐子,小心翼翼地拔下糖果,糖繪和糖球各裝成一罐,最後的空罐丟給千林──自己的糖果,自己收拾,他才不幫忙。
小妖精有驚無險地拔下成品,抱著玻璃罐咚咚地跑去客廳,等莫羽睡醒去了。
之後,莫羽連吃了三天紅苕泥內餡煎菜卷作為晚餐。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sJFzNmr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