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年前,迪盧克.萊艮芬德還是蒙德城家喻戶曉的西風騎士團騎士隊長。對於蒙德城的一般市民,或許或多或少都還記得他那段意氣風發的日子。但誰也沒注意到,自某一日起,這名年輕氣盛的騎士隊長便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當街頭巷尾再次提起他的名字,他卻已是蒙德城的無冕之王......而要說上年紀,二十餘歲的他,也僅僅跟年來等人相仿,但其成就與貢獻,卻是不可估量的巨大。
據說萊艮芬德是屬於騎士的姓氏,但自舊貴族被推翻後,侍從騎士們再沒有了為貴族服務的義務。而萊艮芬德家族亦是如此。直至今日,在我仍年少時,迪盧克老爺的父親--克利普斯.萊艮芬德,便已經以商賈的身分聞名於蒙德。然而那對年少時的我而言並非是段重要的歷史,直到我開始碰酒--我才逐漸了解到這對父子所創造的究竟是何等豐功偉業。偉哉萊艮芬德!
車隊駛出峽谷,午後的陽光沒有正午濃烈,卻依舊不減其刺眼。在微微傾斜的熾陽下,翠綠的果園熠熠生輝,一片片恍若浪影的果樹藤在風中掀起巨浪,葉片摩梭的聲響更顯秋意,拂來的微風中帶有淡淡果香與青草的氣息,偌大的果園中無數工人辛勤的照料著一株株結實磊磊的樹藤。而在隨風晃蕩的樹海中仍屹立不搖的,便是蒙德的無冕之王:迪盧克.萊艮芬德所擁有最大的產業基地--晨曦酒莊。
「歡迎來到晨曦酒莊,施耐德先生,還有各位貴客。」
一名年歲與年來等人接近的青年身穿一套傭兵似的行頭,在禮貌地招呼過後,便從施耐德老爺手中接過文件埋頭確認起來。隨後又有兩位青年從施耐德老爺及他的一對兒女手中,接過馬車韁繩,沿著酒莊外圍的道路,向酒莊的另一側東南方駛去。
「這不會出什麼問題嗎?當然我不是懷疑酒莊的力量,但是盜寶團什麼的......」
「呵呵,放心,約翰。別說荒野,那群盜寶團的那怕在蒙德城中作威作福,也沒有這個膽量染指晨曦酒莊一分摩拉。晨曦酒莊,應該說萊艮芬德家族不只擁有巨大的財富,相應地,自然也要擁有能夠守住這份財富的力量。沒有人比如今的家主迪盧克老爺更深暗其道。物產、財富都只是名面上的,唯有情報與精兵,才是這萊艮芬德、這無冕之王的真正力量......」
施耐德老爺的語氣中充滿著信任與敬畏之意,或許正是同為商道之人,才能看得比我這等門外漢來得更透徹,也更清楚其中門道。
「等等我們會到莊園內辦理下一道手續。迪盧克老爺通常不在晨曦酒莊辦公,但等會兒若是見到了,可千萬不要出言不遜。或許你腦海中的他,還是那當年在街頭巡邏、意氣風發的年輕騎士隊長,但要我說來,他已然徹底脫胎換骨了。如今的迪盧克.萊艮芬德依然年輕,但卻已有了不折不扣的帝王之姿。」
眼中一陣精芒閃爍,施耐德老爺是越說,興致是越高漲。但在我腦海中,依然很難將那名正氣凜然的少年,與運籌帷幄、睥睨萬物的帝王之姿結合在一起。
閱畢文件的青年輕聲打斷了正說得興致勃勃的施耐德老爺,帶領著我們一行人向著那座莊原本館走去。幾分鐘後來到莊園腳下,這才清晰感覺到,這座莊園雖然坐落在荒郊野外,其建築之精美卻完全能匹敵蒙德城上城的舊貴族宅邸。並且保養得當,上下沒有一絲古舊的氣息。那怕是設計上或許有些過時,在我等此時看來,卻也變成了優點,更顯其莊嚴肅穆。
「歡迎來到晨曦酒莊,各位貴客。」
一名穿著得體的中年男子與傭人打扮的年輕女性從大門中走出,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舉止優雅地朝我們行了一禮。便從青年手中接過文件,笑臉盈盈地將我們引進館內。
「這位是行會主席埃澤,而我是女僕長艾德琳。請各位在大廳中稍作等候,我們確認過文件後,便會請人帶領你們前往今晚的住所。」
明亮寬敞的大廳中,一張足夠八到十人落座的華美長桌位於正中,顯然就是招呼客人的地方了。在大廳的邊角則有著無數職員忙碌著各種文書工作,其中幾位打扮和女僕長有些類似的女傭,正如幻影般俐落地穿梭在人群中。她們所經之處,竟是在瞬間便能從一片兵荒馬亂,轉變為井井有條,令人稱奇。
但眾人來來去去,卻沒有一人踏上長桌旁的階梯,去往二樓,或許二樓並非辦公區域,而是屬於當代家主的私人領域吧。也正是在此時,我才注意到,就在樓梯旁一個樸素檯座上,擺放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鳥類石塑雕刻。乍看之下,或許是貓頭鷹或是角鴞一類的動物。
「那是一隻夜梟。」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二樓的陰影處傳來。
一名青年紮著長馬尾,髮色如烈火般熾紅而濃烈,身著一襲高貴黑衣的他緩步從二樓走下,深紅的赤瞳毫無顧忌地與我四目相對,如猛禽般銳利的目光像在燒灼我的雙眼,然而被盯上的獵物又豈能如意的移開視線?
在這個瞬間,我才真正明白了施耐德先生所言。
--迪盧克.萊艮芬德已然脫胎換骨。
「莫非您對夜梟感興趣嗎?摩根先生。」
青年先前的面若寒霜彷彿是錯覺一般,此時的他嘴角自然上揚,雙目仍注視著我,露出了一個平易近人的微笑。配合著那俊美精緻的臉龐與高挺的鼻樑,顯然極易搏人好感。
「好久不見了,迪盧克老爺。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莊園內見到您,這可真是幸運。」
「施耐德先生,您這次在蒙德停留的時間,比往年要再長點啊。」
「可不是嗎,今年......」
施耐德先生熱情的迎上前,和迪盧克老爺寒暄了幾句,又叫上了他的子女與冒險家協會的三人組,一一打過招呼。隨著再次與那如猛禽般銳利的目光相接,終究仍是輪到我了。
從此人出現在我們視野中的瞬間起,我便一直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但那怕現在與其直接面對面交談,我也未能找出這股異樣感,究竟出自何處。最終我放棄鑽牛角尖,露出盡可能自然的微笑,向著迪盧克老爺行了一禮。
「約翰.摩根。很榮幸見到您,萊艮芬德老爺。」
「您是前輩,稱我一聲迪盧克就行。」
青年行禮如儀,言語中處處表現著客氣。但看著這張微微笑著的精致臉龐,我的頸後卻是默默流下幾滴冷汗......。
「......人人都說迪盧克老爺年輕有為,但百聞果真不如一見......」
這並非客套。
從這名青年,迪盧克.萊艮芬德從樓上走下的身影映入眼中時,便隱隱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氣勢,恍若黑炎烈火般隱而不發。這種氣質不能以言語轉述,只有親眼見到他舉手投足間的不怒自威,才能正體會到,原來世間真的存在所謂帝王之姿!
我悄悄瞥了一眼眾人,只有施耐德老爺眼中依然精芒閃爍,看著迪盧克老爺的眼神滿是賞識之情。而另外五人卻好似尋常人一樣,帶著往常一般的笑容,一行人中,也就是三名少女有些春心萌動罷了。似乎沒有另一人如我這般,在他面前,竟有些喘不過氣。
「摩根先生的事蹟我也有所耳聞,我到天使的餽贈出差時可沒少聽到您的事蹟。客人們都說您出手毫無猶疑、品行高潔,為了救人,甚至失去一臂也毫無怨言。我萊艮芬德家族為騎士之後,您這等無私奉獻的舉措,確實值得我等敬重。」
說著,迪盧克老爺便朝我微微行了一禮。但帝王之禮可不是我這等人能受得起的,頓時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別、別......事實上,我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雖說表面上像是護住了提米,但並沒有多大意義與幫助,對於那隻怪鳥的攻擊我仍然無能為力。若不是榮譽騎士帶領西風騎士及時出手,莫要說我,就連小提米都難逃此劫。」
「這麼說來,這還是多虧了榮譽騎士和西風騎士聯手......能救下您這樣高尚之人,西風騎士團也算是有些建樹。或許西風騎士並沒有我記憶中那麼不堪。」
在我還未反應過這句話中深意的同時,迪盧克老爺眼神微瞇,那雙熾紅的眼瞳隱隱在我身上掃視了一圈,最終在我手上的那桿長槍上停留須臾,便又直視的著我的雙眼,聲音微小低平,緩緩開口說道。
「摩根先生,請恕我失禮......您認為如今的西風騎士團,如何?」
在他如熾焰般眼神的注視下,我不禁有些雙腿顫抖。
我並不理解這個問題有何意義,但卻讓我想起不久前施耐德老爺對我的警醒。萊艮芬德家族是騎士之後......如果要迎合迪盧克老爺的胃口,我自然不能對西風騎士、對萊艮芬德家族的祖上所奉行的精神出言不遜。
但此時此刻在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那天我清醒後,那趴睡在我病床邊的提米的臉龐。那或許是我此生最大的恐懼,想像若沒有那刀光銀芒,沒有那金色的身影,那我又將身首何處......小提米又將身首何處。
在片刻掙扎後,我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雖說西風騎士一直擔當著城防大任,野外巡邏也未曾落下,遭襲後我更是蒙受西風騎士救助。但我心裡清楚,一個強大卻不知變通的組織,背後有著甚麼樣的隱患。至少那日,若非榮譽騎士出手,我便不是失去一條手臂這麼簡單了。
「西風騎士結構嚴謹、戒律森嚴,風魔龍事件後,也算是從團長長期不在崗位的頹靡中恢復了聲譽,但這卻是多虧了榮譽騎士。西風騎士並不無能,卻是十分迂腐。終歸有些冗餘的人與規範限制著效率與權責,若不及時出手裁撤、限縮,或許有一天,西風騎士便會被這些蛀蟲逐步啃噬的脆弱不堪。」
「若非如此,拯救蒙德的英雄又怎麼會是榮譽騎士?人們口中的津津樂道的又怎麼會是暗夜英雄?我不想當個不知感恩的人,但若要實話實說,西風騎士還有很多路要走。」
迪盧克老爺臉色陰沉,臉上一直掛著的淺笑在談話的期間,也逐漸消失。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此時迪盧克老爺的眼中,似乎帶著些許忿懟與不屑。
「......您說的話,我深有同感。」
「老爺,那一位到了。」
不知何時,女僕長艾德琳的身影默默出現在迪盧克老爺的左後方。在女僕長出聲的瞬間,迪盧克老爺的眼神微微瞇起,卻很快恢復了常態。轉而臉上帶著些許歉意,向著我們一行人微微點了點頭,便朝著女僕長吩咐下去。
「我知道了。艾德琳,請妳帶客人先去歇息。今天是......」
「老爺,客人們今天會在老馬蒂家留宿一夜。」
「各位安頓好後,晚些我會過去拜訪。現在請恕我失禮。」
本以為迪盧克老爺有其他客人到訪,故而需要我們一行人先到今晚的落腳處去迴避。卻沒想到,他是在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後,指尖輕撫過樓梯口那尊夜梟雕像,竟負著手轉身便向著二樓走去。
那溫雅而挺拔的年輕背影迅速地消失在二樓,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的門扉鎖扣聲,以及窗框嘎吱作響的聲音。
「各位這邊請。」
女僕長艾德琳臉上掛著標準卻不死板的燦笑,領著我們朝大門走去。
在經過那尊夜梟雕像時,我卻在有意無意間,瞥見上頭雕著一行小字。而這行字雕刻的所在,正是迪盧克老爺上樓前,指尖順手撫過的位置。
守望黑夜的人,切莫忘記黎明的光彩。
與邪倭戰鬥的人,切莫失掉正直的心。
「......這倒不太像騎士會說的話。」
「摩根先生。」
在我被那段銘文吸引的瞬間,艾德琳的聲音猛地緊貼在我的耳邊,當我緩緩轉過頭去,對上的依舊是那張燦爛的笑容,眼神中卻隱隱多出一絲冷漠。墨綠的雙眼竟看得我背脊直直升起一股涼意。
「呃、我、這......,不好意思,哈哈、哈......」
「......這邊請。」
「是......。」
酒莊外已是黃昏景色,橘紅的夕陽映照著櫛比鱗次的葡萄園,果藤的陰影在秋風吹拂下富有節奏的晃動著,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橙紅的海洋。相較於第一眼見到這片廣闊田園的驚嘆,此刻的晨曦酒莊披上夕色的紗衣,少了幾分壯闊,但多了幾分寧靜之美。
不知怎麼的,方才女僕長略帶冰冷的眼神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此時再看這片赤浪,風聲浪影中好似藏著隱隱殺機......。
這不禁讓我想起曾看過的一本虛構推理故事集,其中一篇膾炙人口的故事,篇名便是雪山山莊殺人事件。此刻要是真來了個晨曦酒莊殺人事件......。轉過頭朝著酒莊看去,在心理作用下,華麗宏偉的酒莊變得有點陰森森地。在二樓緊掩的窗戶中,似乎有個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一閃而過。
「想多了、想多了吧......。」
今天作為旅程的第一日,從醉漢峽開始,發生的怪事可太多了。懷抱著一絲不安,我提起腳步,快速跟上了隊伍中,正和兩名女伴暢聊著美景的年來一行人,這才稍稍有些安心。
再酒莊外,女僕長朝幾個短工吩咐了幾句,便讓他們領著我們離開。一直到視線所不能及為止,都能見到女僕長在酒莊階梯上目送的身影。步行約五到十分鐘,我們終於穿過果園,到了酒庄東南一側。可以看到幾戶零散人家,坐落在水邊、山壁旁。相較於果園與酒莊中工人們的熙熙攘攘,這裡顯得是那麼安靜。只有風聲水聲,和幾縷裊裊升起的炊煙。其中一名短工駕輕就熟的,先是向其中一間民宅跑去,而後在我們接近門外時,便和一名老者一同在庭園外迎接,這位先生也可想而知,便是那位老馬蒂了。
「歡迎,施耐德先生,還有同行的各位。各位的貨物及馬匹已經停放在院內的馬房中,如果有不放心的地方還請隨時告知。」
老者的聲音沉穩而和藹,臉上掛著的笑容也沒有女僕長那般令人不安,終於能鬆口氣了。
「您別這麼說,今天能輪到馬蒂先生加上借宿,算是天大的好運了。您老的料理手藝可是一絕,今晚有口福囉!」
施耐德老爺朗聲笑著,看他與兩位兒女臉上開朗的神情,看來施耐德一家並不是第一次在這位老馬蒂府上借宿了。能被施耐德先生稱讚的料理手藝......今晚的伙食可真讓人期待啊。我摸了摸肚子,嗯,消化狀況良好。看來特製三明治很識相的主動讓出了空位,不提還好,現在我還真是有些餓了。
秋夜日落得快,我趕緊抓著年來和兩個年輕女孩,在一名短工的帶領下來到馬房。或許是貨車停放的地方與馬匹休息的棚屋有點距離,也或許是老馬蒂常勤加打理,這裡的氣味並不是很重。而顯然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冒險家三人組,也對此毫無怨言,倒不如說還頻頻讚賞馬房的井然有序與整潔。
我毫不客氣的指使三人,將清泉鎮收到的那一大批伴手禮卸下,並直接搬去了老馬蒂家中的餐桌上。讓人收錢辦事,或許這就是當老爺的快感吧。
我自己?唉。獨臂難支頹傾之天,我負責的自然還是那老一件:那條漆黑的燻野豬肉。
看著老馬蒂瞪的渾圓的眼珠子和驚掉的下巴,想到這些禮物都是靠著自己多年經營的人脈和臉面掙來的,我竟然隱隱對那被嫌棄了一輩子的信差工作感到有些自豪。
「呵呵,我從窖房退下來後,在族裡接待外客也有好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行腳的自帶食糧不說,分量還遠遠倒貼過。好!今天老馬蒂就用小兄弟帶來的食材露一手。多出的部分也別擔心,小兄弟明早出發前我會請埃澤先生報銷,不會白拿你的。」
雖說老馬蒂張著一口黃牙笑得十分豪爽,但聽到這句話,我心底還是有些混亂,本還想大肚的給全場買單,在幾個年輕人面前展現一下大叔的氣魄,這......怎麼突然就變成一樁大買賣了?我是來享受旅遊的,不是從信差轉職成行腳商啊!
「老先生,這些都是我從清泉鎮父老們那收到的東西,沒有要拿您東西的意思......」
老馬蒂搖了搖頭,笑臉一收,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嚴肅。
「小兄弟就別跟我爭了。無論是上代或上上代,乃至於現在的迪盧克少爺,萊艮芬德的老爺們從沒虧待過我們這些下人。我們做下人的自然也不能有一絲佔老爺便宜的心思,這是做人的基本,也是我們這些農工世代依附在萊艮芬德家族的根。樹不能無根,做人不能忘本。這個根本,就算是哪天老糊塗了,也絕不能忘。我老馬蒂對少爺不得有半點虧欠,更不做敗壞少爺名聲的事。」
老馬蒂的聲音不大,語速也慢,但每個字聽在耳裡都是如此鏗鏘有力,句句切入心坎。聽得世代為商的施耐德一家人連連點頭,就連冒險家協會的三人,似乎也都心所感,紛紛低頭沉思起來。
這......要是不跟著表現一下贊同的立場,豈不是會被看成是個沒良心的傢伙
「咳咳,那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畢竟我在旅途上摩拉也必不可少......。老先生也別叫我小兄弟了,請叫我約翰就好。」
老馬蒂咧嘴笑了笑,帶著幾個短工把食材搬進伙房,開始大展身手。在切剁、研磨、油煎和炭火燒灼的煙火聲之中,施耐德老爺一臉壞笑,從隨身的背包中取出一瓶產自酒莊的葡萄佳釀。原來早在我們進入酒莊之前,施耐德老爺便早已駕輕就熟地,在酒莊外的站點先買上了一瓶。雖說像老馬蒂這樣的民宿,家中也有不少品質上佳的存貨,但若要和施耐德老爺這樣的老饕客,專程買來的頂級佳釀相比,終究還是稍微差點意思。
據說酒莊外的小站有時也販售頂級的葡萄果汁,但也沒見過誰專程來購買過,久而久之這項業務也被逐漸淡忘。但像施耐德先生這樣常來往兩國的行商便知道,只要時節對了,向老馬蒂這樣的住戶提一嘴,這種頂級果汁幾乎是無限量供應。
年來和年華進到伙房,要來了幾個外觀上雖樸素,但造型弧度上卻頗有講究的高腳玻璃杯。而老馬蒂不愧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在我和施耐德先生還沉浸在開瓶的樂趣中時,便火速上了一道蒙德餐酒館的經典菜色:冷肉拼盤。
看著鋪成扇形、柔嫩紅肉恍若盛開玫瑰的巨大冷肉拼盤,眾人都是不禁嚥了口口水。為了提供七人共享,這份拼盤不但遠超於一般酒館提供的分量,其中除了火腿、香腸、培根等經典品項,還加入了清泉鎮父老贈予的燻野豬肉及燻鱒魚肉!
切成薄片的火腿、培根及燻肉紋理細緻,在搖曳的燭火下,透涼的黃白脂肪微微化在了嫣紅的肌理之間。經過時間的催化,空氣中瀰漫著熟成肉品與煙燻物的果木香氣。香腸薄薄的腸衣被滿溢的肉餡與肉丁塞滿,在強大的張力下變的既脆口又吹彈可破。煙燻鱒魚的薄片在肉品堆中或許有些突出,但橘紅的色澤與勻稱的脂肪,和散發淡淡鹹味的香氣,無不在說明它那不下於其他肉品的美味程度。
在視覺的刺激下,我和施耐德老爺也是顧不得拘泥於開瓶的儀式感,稍稍有些粗魯的將軟木塞取出,火速替在場七人都斟上一杯。也顧不得什麼矯揉造作的開場白,在眾人一聲高呼的乾杯聲下,各自大快朵頤起來。
正當我像習慣一樣把酒水送到嘴邊時,卻不禁猶豫了起來。真要說的話,我可是第一次喝這麼好的葡萄酒。雖然不是花我自己的摩拉,糟蹋起來一點也不心疼,但食物可不是用來平白浪費的。
沒錯,在我的認知中,不光是丟棄食物算是浪費。不能理解並享受食物的美味,也算是一種天大的浪費啊!不光是用餐時不專注在味道上也好、料理時不因材施做也罷,若未能全身心享受食物本身的美味與價值,那那些流逝與被無視的部分,不也算是浪費嗎。
在一陣猶豫過後,我終究還是壓抑下將杯中物一飲而盡的衝動,開始默默回想在天使的饋贈中,從其他酒客嘴裡聽來的,似乎很正統的飲酒方式。先是拿起那被我們扔在一旁的酒塞,放在鼻下輕輕嗅聞那典雅的酒香,這才發現,與粗糙的廉價酒水相比,並沒有酒精刺鼻的觸感與獨特的氣味,而是濃厚芳醇的果香,少了幾分刺激,多了幾分淡雅。
再看杯中酒色,可能是斟酒時動作粗魯了點,本該落在瓶底的部分深色殘渣,在赤紅透亮、帶有一點黏稠流動感的葡萄酒中載浮載沉。然而做到這一步,後面的步驟卻早被我徹底遺忘,這可真是有些心痛......,但總歸是可以跳到品嘗這個步驟了。
將酒杯湊近嘴邊,不似以往那般一飲而盡,而是慢慢舉杯,先以唇齒輕泯,再讓酒液經過舌尖緩緩入喉。一股濃厚芳醇的甜酸頓時滿溢整個口腔與鼻腔,卻不像果汁那般清爽,酒精在年歲中逐漸化成的芬芳,為其中增添了一股成熟的氣息。隨著嚥下口中瓊漿,再輕輕散出那口氣,濃郁的香味又再次微微刺激鼻腔。
原來就連蒙德餐桌上最常見的葡萄酒,品級與味道竟也能有如此的差距!
這酒確實美味至極......但也確實貴啊。
一路上施耐德老爺給我的感覺,一直是位和藹又慷慨的前輩,完全不像偶爾會見到的璃月商人那般錙銖必較、精打細算到每一分摩拉。與之相反的是,施耐德老爺在生意上手段雖也十分高超,但在人情上卻從不吝嗇,因此人脈也是頗為廣泛。但就連這樣的施耐德老爺,那怕是願意與其他六人分享,卻仍只買了一瓶最高級的佳釀。
這怕不是不想,而是實在負擔不起......。懷抱著對施耐德老爺深沉的謝意,我再次泯了口酒,享受完其中芬芳後,便也對那已經有些狼狽的冷肉拼盤下手了。
我用餐叉挑起一塊燻野豬肉,這塊被我把玩了一下午的燻肉,用繩子捆的緊實,並經過長時間的低溫燻製,其中的脂肪早已分散到每一條纖維之中,看上去雖然乾瘦,但味道卻是十分濃郁,不乏油水。切成薄片的燻肉顏色粉紅透亮,煙燻的氣味厚重,表面撒著粗大的鹽粒與胡椒帶來一些辛辣的味道與刺激的口感,軟嫩彈牙的肌肉在充分咀嚼間不斷散發著油香與煙燻香,此時再合以瓊漿玉液......
糟糕,嘴角上揚得停不下來。對於品酒我雖然不甚了解,但這樣粗暴簡單的紅肉配美酒,或許也算是正解之一吧。
至少對我來說,是正中紅心!
「......我從中午時就一直在想,摩根先生吃東西時看起來真的很享受啊。」
聽見這句話,我的動作在空中一凝......仔細想想,剛剛或許是有點吃的太歡了,莫非我的舉動在他們眼裡看起來有點怪異?
然而,要是說出這句話的是年來那小子,惱羞成怒的我,八成會直接往他那腦袋瓜上一拍了事。但令我沒想到的是,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是三人中,一路上最寡言少語的那位許寧妹妹。
「姊說得沒錯!中午看著摩根先生吃那份三明治的時候......」
「咳咳......小華、小寧,注意禮貌。」
被一口酒水嗆到的年來趕緊放下手中餐具,取出一條手帕摀著嘴,臉上滿滿都是尷尬二字。想來是想起中午時三人盯著我用餐的尷尬畫面了......而且真要說的話,尷尬的人是我才對,但這種時候才更應該展現出成年人的大氣,以挽回一路上丟掉的面子。
「沒事、沒事......確實我用餐的時候一向是全身心投入,這樣才對得起清泉鎮的父老們和馬蒂先生的手藝。」
「確實,從我們的角度來看,能招待到像約翰小弟這樣的客人,實是人生一大樂事!」
恰好老馬蒂和幾個工人,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美食端上桌來。有用剛釣起鮮魚做的奶油煎魚、使用了清泉鎮特產的山珍製作的烤蘑菇披薩、堆成一座小山的蜜醬胡蘿蔔煎肉,甚至還有一個平日不怎麼常見的傳統美食--月亮派。當然,絕不能忘了瑪麗女士的麵包。
「約翰小弟帶來的肉品實在太多,鮮肉的部分我就盡可能的都用上了。月亮派,則是為了祝福各位旅程一帆風順,請盡情享用吧。」
看著那像座小山般的蜜醬胡蘿蔔煎肉,眾人都是一臉驚嘆。或許像這樣,在面前出現一座用蜜醬胡蘿蔔煎肉堆成的小山,便是每個蒙德人從兒時以來的夢想。相較之下,那節日時才會享用的月亮派,甚至有些黯然失色。然而,在將煎肉分餐給眾人後,那座肉山仍不見少,施耐德先生趕緊將兩位準備下工的工人喊住,再算上老馬蒂一同,這才隱隱看到一絲戰勝肉山的希望。
也就在施耐德先生奔出門外,高聲叫喊著兩個工人名字的同時,那被我作為拐杖來使、本該安然放在客廳一隅的那桿長槍,卻是匡噹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巨大的聲響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只有這方才進門的三人沒有被聲響驚住,依舊大聲談笑著,便要繼續享用美餐。
為了不打擾眾人的興致,我也只是向眾人投去一個滿懷歉意的眼神,默默走到角落,蹲下身來要將長槍拾起。
然而就在指尖將與將桿接觸的瞬間。
動了。
這玩意......剛剛是自己動了兩下嗎?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脊背竄上後腦,雖說也可能是已然微醺的大腦的錯覺,但伴隨著今天在酒莊所遇見的種種不祥預感在腦海中閃過,這......終歸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這柄槍就在我即將碰觸到它的一瞬間,就像隻擱淺的魚一樣,輕微跳動了一下。
......開什麼玩笑,這玩意來路不正也就罷了,該不會還有惡靈附體吧?
想到這我不禁有些埋怨瓦格納先生和那叫格蘭的小子,掩蓋不住對這桿槍的一臉嫌棄,雖說該把長槍扶起安置於原位,但我這會倒是連碰都不想碰了......。索性用腳尖將躺倒在地的長槍,慢慢地踢到牆角下,就讓它靜靜躺在那吧......。接下來,就是要多喝兩杯,靠著酒意把今天的一連串倒楣事全給忘了,隔天便能當作甚麼都沒發生過來面對。
這就是我流的現實逃避法,別多問,真的管用。一醉解千愁啊。
我重新加入了如今已增加為十人的戰局,隨著人數的增加,這頓飯也是越吃越起勁。不知不覺間,那本以為遙不可及的肉山山巔,此刻竟漸漸有了登頂的希望。而正當眾人吃的興起、喝的酒酣耳熱之際,外頭卻傳來了厚重的敲門聲。
老馬蒂趕緊奔向門口將鐵鎖拉開,會在這個時間前來拜訪的人選,他自然是心裡有數。
「迪盧克老爺!」
「晚上好,老馬蒂。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
門外的紅髮青年一襲黑衣,身姿挺拔、儀態優雅,俊美的臉龐上依然是那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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