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老爺,您為何在這時間......」
「下午時出了點意外,而未能好好招待各位貴客。出於禮貌,自然是要補償一番,可不能丟了萊艮芬德家族的面子。」
迪盧克老爺朝屋外擺了擺手,便有一名中年工人雙手環抱著一個巨大的木箱進門,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連結餐廳與伙房處的地面上。轉過身來向我們點了點頭,便帶著和藹的微笑離去。
「麻煩你,老馬蒂。你知道怎麼處理。」
老馬蒂咧嘴笑著,在看到那偌大木箱的時候,雖說心中有些許震驚,但仍未多過問,手腳俐落地便獨自一人進了伙房上工。在老馬蒂上下忙活的時間裡,施耐德老爺則熱情洋溢的抓著迪盧克老爺,興致高昂地就行商一道談論起頗為艱深的話題。而令人意外的是,這些話題中,那我連其中一半都聽不懂的專有名詞,迪盧克老爺竟能在題目上對答如流之外,還能自然地穿插各種淺顯易懂的說明與解釋。讓在座過於年輕的施耐德家二人、甚至我們四位商道外行,都能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兩位蹭飯的工人,或許是長期耳濡目染,竟也有許多連施耐德老爺都為之稱道的高深見解,這晨曦酒莊的厲害之處可見一班。
而很快,老馬蒂便推著一輛金屬推車回到餐廳,車上放著各式酒水、水果、工具,一個看似要價不斐的冰桶,還有好幾支那連施耐德先生都負擔不起多少的高檔貨。將推車送到桌旁,老馬蒂在杯盤狼藉的餐桌上清出一片區域,滿臉笑容地讓出了位置。而迪盧克老爺則默不作聲,笑著接過手,開始有條不紊地用各種精緻的器具、繁多的酒種、純淨的冰塊與各式材料,轉眼間便調出了一杯杯精緻卻又造型色彩各異的雞尾酒。
老馬蒂一臉壞笑著偷偷和我說道,對迪盧克老爺來說,調酒不只是興趣,也能是達成目的的手段。老爺絕不會只因為興致高昂,或為了區區歉意而如此闊氣的出手,這幾十年來可都未曾有過。想必是對施耐德老爺的商隊有拉攏之意、又或是看上了在場哪位美女也不一定。
這番話聽得我瞳孔微縮,老馬蒂口中迪盧克老爺的形象,頓時從霸氣萬千的帝王變成了個手腳不乾淨的採花淫賊。
雖說酒客間一直傳聞迪盧克老爺未有婚配、又從不對滿城愛慕他的女性出手,說不定是對男性有些意思。也有人說老爺早已和騎士團高層地某位女性私定終生,只是由於立場的對立,這段關係才未能擺在陽光下公之於眾。酒場上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流言非語,但這話從老馬蒂這樣世代跟隨萊艮芬德家族的忠臣嘴裡說出,聽來的感受那可是大大的不同啊!
我悄悄將這話傳給年來,本意雖是讓他看著點自家妹妹,卻沒曾想到年來眼中竟是留出了一股熱意。在些許楞神後我才想起,對啊!這哪算得上什麼壞事呢?有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妹婿不但帥氣多金、才華洋溢,還掌控著一國經濟與地下勢力?被迪盧克老爺給看上,那是多少蒙德的懷春少女們都求而不得的事。想到這裡,我悄悄瞪了眼老馬蒂。要知道用詞不當可是會搞出烏龍的,謹記在心啊,老馬蒂。
眾人接過一杯杯迪盧克老爺分派的雞尾酒,在淺嚐後隨即爆出了驚豔的讚嘆。無論是從演出、手藝或是口味、素材的層面,都堪稱完美。爐火純青的技術,與堪稱奇思妙想的素材搭配,已絕不亞於貓尾酒館那人稱調酒天才的迪奧娜了。
聽見同為老酒鬼的施耐德老爺,將調酒的口味比肩小迪奧娜的作品,我也是迫不及待地將手中這杯濃烈如暗沉鮮血、卻帶著絲絲香草芬芳的雞尾酒送入喉中。
唔。
呃......。
這......算是美味嗎?一股若有似無的腥氣在酒水入喉的瞬間竄入鼻腔,雖說後味濃郁芬芳很快將其掩蓋,略為黏稠的口感也十分刺激,但那股熟悉的氣味,此刻卻是有點揮之不去的感覺。
偷偷瞇著眼看著眾人的反應,品嘗著各自手中或藍或綠的雞尾酒,臉上的笑意倒是看不出一絲虛假。我也只得哀嘆一聲,或許是我自己的口味有些特殊也不一定,畢竟人的口味各有所好。
雖說我對手中的調酒不盡滿意,但也確實對迪盧克老爺再次有了新的認識。不光是我和年來,幾位年輕女孩眼中崇拜與愛慕的目光更是無法掩藏的熱烈。只可惜或許就和坊間傳聞一樣,這位年輕的酒莊當家,還沒有一絲成家的念頭。對三位少女的態度雖不算冷淡,卻能讓人清晰感受到,那劃出的,若有似無的男女界線。
完全沒發現自己熱臉貼著冷屁股的三人,還在對話中不時刺探著老爺的興趣喜好,看得我和年來直暗暗偷笑。這也算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了。但與年來閒聊的內容中,也能隱隱聽出語氣中的一絲可惜。要說為自己的妹妹找一戶好人家,年來這作哥哥的,也是操碎了一顆老父親的心。
迪盧克老爺的演出與作品,無疑將眾人對這場宴會的熱情推向了更高峰,在品嘗完精美的調酒後,也是將老爺留了下來,一同盡情品嘗老馬蒂的手藝。就在這歡騰的氣氛中,年來也是不知不覺放下了心中防備。趁著眾人緊抓著迪盧克老爺不放,默默給自己和我各斟了杯小酒,我倆帶著幾樣分裝的小菜,在屋外搖曳著火光地木窗下隨意地在沙地上席地而坐。
「可惜今天的有些陰雲遮住月光,否則我還能跟摩根先生說說,還要幾天後月色便最圓滿,那就到了過節的時候了。」
天上雲朵不少,雖說還有薄薄月光透過雲翳撒下,但要能看出外型輪廓確實有點勉強。
「摩根先生,有人說過你膽子很大嗎?」
「呃,說我膽小的倒是不少......。」
「難道說您有殺過人?」
「哈啊?」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看著年來臉上的驚愕,都讓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殺過人。但是很遺憾,如果我有那麼一點實戰經驗的話,大概也不會被那怪鳥欺負的這麼慘了。
「難道說也沒有?」
看著我大概是十分複雜的神色,這下卻是換到年來感到錯愕。怎麼?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像殺人犯嗎?
「抱歉,不過我是真的很驚訝。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好好一個活人,突然就死在自己眼前。不管是親自動手也好,看人出手也罷。和被魔物襲擊不同,人殺人,終究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我和妹妹在我十五歲加入冒險家協會,認識了兩個夥伴,其中一個就是許寧妹妹。還記得我們四人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魔物手裡時,都吐得亂七八糟的。在我們逐漸習慣死亡的幾個月後,第一次見到冒險家前輩的殺人現場,我們卻還是吐了。」
「我都是個三十好幾的大叔了,哪能和小孩子比較。」
「或許吧。」
年來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他多少還是有些不認同我的說法。
「在那之後我們旅行了四年,從璃月去到須彌,在稻妻開國後也去開了開眼界,最後來到蒙德。這四年裡我們沿路見過很多屍體,但沒有多少是我們殺的。」
「那怕已經算是入門的冒險家,身為兄長,我依然不希望年華習慣於殺戮。而小寧他們本就不喜戰鬥,他們是對著各種文化與歷史有所興趣,才成為冒險家。這幾年我們接了許多任務,上山下海,在各種遺跡中破解機關、挖掘沙土中的秘密,不知不覺間也在遺跡探索的領域變得小有名氣。」
「一年多前我們受到邀請,和一位楓丹的科學家到稻妻對遺跡進行探索。稻妻的機關巧妙而繁雜,有許多和我們一樣,善於破解古代機關的冒險家應邀而去。然而就是在稻妻的一處峽谷中,我們遭到盜寶團與武士的埋伏。」
「......那次死了很多人。包括小寧的哥哥、那比我虛長兩歲的兄弟,也在那時用這麼一個鱉腳的藉口,和一些人留下替我們斷後。當我們和天領奉行的援軍回到峽谷中時,所有人都死了,而且面目全非。盜寶團將搜刮完的裝備與行囊堆積在洞窟角落,便將其原主扔入閃爍著慘澹紫光的雷池。」
「像我們一樣的外地冒險家們堅持要下探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讓同胞客死他鄉......但是當領頭的天狗長官,隨手將一塊肉乾扔入雷池之中,看著那塊在池中激起無數泡沫與電弧,隨即被腐蝕融化、煙消雲散的肉乾......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聽到這裡我默默沉思。有許多人都和我一樣,無意中產生了一種錯覺,將冒險家與傭兵看作同類。但從未想過冒險家其實是像年來等人,有自己的理念和堅持。這讓我想起那時在龍脊雪山底下,那滿懷探索熱情的少女,他們所面對的不是惡匪、兇卒,而是絕境地、秘境,是星辰與深淵,是為了探索未知接踵來的無數險阻。
冒險家不是傭兵。他們只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擁有非凡的身手。
「這場意外後,遺跡探索自然也告吹了。在回航的船上我們三人都沒怎麼說過話。但在回到璃月後,小寧卻第一時間回到行會裡,用半數身家雇傭了協會中射術最為高超的冒險家前輩。之後的事您大概也都猜到了,小華和小寧的射術天份被發掘出來,而我則是在那位前輩建議下專心於劍術,隊伍的分職也是在那時確定的。」
「如今我們已經從原本的探索派,完全變成戰鬥派了,倒也作出了一番不小的成績。我們三人已經決定好,在璃月過完節後,我們就去稻妻......我們要幫許仁大哥討回公道。」
那怕是在說著這句話時,年來的臉龐也沒有一股兇狠的氣息。只是一如往常的目光澄澈,面容堅毅。有人說與怪物戰鬥的人,當小心成為怪物。但或許我不必替年來擔心,我相信他能把握好其中的度。
「那我們就在稻妻見了。」
年來有些詫異,轉過頭來問道。
「您也要到稻妻去嗎?」
「嗯。我會花一些時間在璃月上......但我想很快就會去到稻妻。到時候你們解決完手上的事,咱們就順便在稻妻喝幾杯。」
年來傻笑著點了點頭,最後多能聊幾句,便進屋休息去了。依他所說,再喝下去,會對明天的行程和車隊的安危造成影響。而我則是一邊思考著年來等人的故事,不知不覺間吃空了盤裡的小菜和那杯中物。
「很有雅興,摩根先生。晨曦酒莊的美酒可以是物質享受,也可以是心靈伴侶。很高興您能找到自己的享用方式。」
夜色中,低沉穩重的聲音響起,那紅髮黑衣的青年出現在我的身旁。原來在我獨酌的時間裡,屋中宴會已悄然謝幕,此刻四周靜悄悄的,只有秋風瑟瑟。
「如果不介意的話,喝一杯聊聊?」
一邊說著,迪盧克老爺自顧自地拿出一個高腳杯,拎起那幾乎見底的酒瓶,將僅剩的幾口瓊漿玉液倒入杯中。
「......呵呵,迪盧克老爺和我這等粗人,大概沒什麼話題可聊。」
迪盧克老爺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這杯中物有萬千變化,可解千愁,或愁更愁。夜中對飲,總會有些話聊。不如說酒後吐真言,現在正是時候。」
「......不如讓我們回到下午的話題。摩根先生,和我說說您對西風騎士團的看法如何。」
冰冷的語氣恍若刺入我腦海中的長針,將我從迷濛酒意中驚醒。那雙眼中的笑意消失殆盡,赤瞳如猛禽般緊盯獵物。在昏暗的夜色下竟顯得更加熠熠生輝,像是有朵焰色昏暗的火苗在其中搖曳,這不禁讓我想起酒莊中,那座夜梟的塑像......。
「我想我下午說得很清楚了......」
「那還遠遠不夠,摩根先生。我從一位朋友那聽說了您的不凡,說來慚愧......我們為此還打了個小賭。我們二人在這件事情上意見有些分歧......我那位朋友雖不是泛泛之輩,但還未到讓我能夠無條件地盲從的程度。若您不介意,您的想法將成為這場賭注中,重要的參考。」
說實話,我挺介意的。
能和迪盧克.萊艮芬德打賭的人,定然也有著不凡的勢力背景。或許是他在西風騎士高層的舊友,又或許是教堂中掌握著偌大話語權的古恩希兒德家族成員......然而二龍相爭、殃及池魚。這把火竟然莫名其妙的燒到我頭上來了,這讓人如何不介意......。
「您只要說出您真實的想法即可。不必緊張,這只是我倆之間的一場小遊戲......」
「我可以看出您心中的焦慮。您認為這事與您無關,卻有可能因為一番真心話蒙受無妄之災。無論支持何種觀點,都有可能得罪一個得罪不起的勢力。你害怕會在這股力量交鋒中被輾為齏粉。恕我直言,摩根先生......您的心態宛如螻蟻。」
「說實話,您尚未展現出足夠讓我留心的價值,我那位朋友卻對您很是賞識。我了解您是個高尚正直的人,在某些領域,似乎也有著出眾的才華,這點確實讓我感到驚訝......但那還遠遠不夠,摩根先生。」
「......總歸而言,我並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會落於人後,才有了我倆之間這場小賭注。因此我可以向您保證,您接下來所說的話,絕不會化為雙面刃傷害您一分一毫。」
黑衣青年恍若撕下了溫文儒雅的外衣,面色多了一股狠戾之意。像是對追捕獵物失去了耐心的掠食者,沒有了玩弄目標的興致,只剩下冷冷殺機在逐漸蔓延。此時此刻,那若有似無的高傲不再隱藏,在我面前的並非當年的騎士隊長、也非萊艮芬德的少主,而是貨真價實的蒙德無冕之王。
「我想您的顧慮已經排除了,現在,讓我們回到話題上來。」
在那不容置疑的語氣中,我只得嘆了口氣,也顧不得可能得罪誰的問題。想說什麼就說吧,約翰.摩根或許本就沒有甚麼臉面,但被人說沒有骨氣,也是很難受的。如果他想聽,那我又有何不敢講的。
「我確實對西風騎士團頗有微詞,但蒙德不能沒有西風騎士。」
「這和您下午的說法似乎有些出入。」
「不。蒙德不能沒有西風騎士,現在不能,未來亦是。人們讚頌暗夜英雄與榮譽騎士的功績,卻淡漠西風騎士的付出。然而獨木難支頹傾之天......那怕風神巴巴托斯大人偉力如此,都需要四風守護為其眷屬。蒙德更不可能指望單單靠著一兩個人的力量,來維持正常運作。而如今北風騎士征戰在外,獨留西風騎士把守蒙德......那怕西風騎士團在怎麼腐朽,也不可能一斧子將其砍去,那將會是蒙德的末日。」
「過去貴族也曾掌攬重拳,但蒙德在失去貴族後卻無疑變得更好了,西風騎士又何嘗不是如此。革命的痛楚實屬必然,但絕非理由放任其腐朽。」
「老爺說的或許沒錯,但西風騎士雖然結構冗贅,又有諸多蛀蟲,但其芯卻無疑是堅韌的。只要西風騎士團仍被古恩希爾德家族把守,那怕如何脆弱,卻也絕不會傾倒。而古恩希爾德家族,卻也是您所說的貴族成員之一。如今的代理團長--琴.古恩希爾德才幹如何,您身為前騎士團騎士隊長,想必比我更加清楚。」
就在我提及代理團長大名的瞬間,迪盧克冷峻的臉龐微不可察的抽動了下,但卻沒逃出我的目光。
呃,不是吧?
我不禁想起那些從酒館中聽來的流言蜚語,對,就是騎士團高層那則......。
「咳......摩根先生,我必須提醒您,無論您現在再胡思亂想甚麼,都是些沒有根據的事情。還請您專注在問題上。」
被如此輕易的看出內心所想,讓我不免得有些尷尬。
「總之,包含北風騎士、蒲公英騎士在內,西風騎士團絕大多數的名譽與力量由少數權貴所把持,當然,這並不正常。但如今西風騎士與教堂關係緊密、勤懇形象深植人心,西風騎士或許沒有應對大場面的能力,但對蒙德而言卻是不可或缺。恐怕只有當代理團長不支倒下、北風騎士敗戰而歸的時候,西風騎士才會真正玩完。」
「......那一天說不定快了。」
迪盧克雙眼微瞇,雖說不知道其中深意,但這句話卻是令人細思恐極。
「關於騎士團高層的事我不置可否,您說的絕大多數,也都是事實。」
「但,為何因為西風騎士的無能而失去一條手臂的您,還能說出這些話?」
「摩根先生,您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神落在我那空蕩的左臂處,看著在風中飄揚那空蕩蕩的衣袖,我不禁也提出了相同的疑問。我嘗試以邏輯去編纂我的言語,但佔據了我腦海中的,卻是那束我放在西風教堂後頭的塞西利雅花,和那蒼白淒美的面容。
「......時間。是時間讓那時的我冷靜下來。」
此時的我,拋開了腦海中所有的不安與疑惑,僅僅是順心而為。
「我能聽出來,迪盧克老爺。或許我和你一樣,都不樂見悲劇的發生。但有人教導我,不能以別人的傷痛,去撫平自己的傷痛。」
「這隻左手不是第一件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但卻是相同的無奈。十幾年來,西風騎士並沒有變得更好,無數或大或小的悲劇與遺憾在蒙德發生,西風騎士卻對此束手無策。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蒙德才會出現暗夜英雄、出現榮譽騎士。」
「若我們將西風騎士連根斬去,或許借助它的養分,在未來,蒙德會擁有對抗災難的力量。我們將不再害怕獸潮、龍災,也不會再屈服於至冬的陰影。但那會是個非常非常漫長的過程......就像那場永遠改變了蒙德的戰爭。無數的先人的逝去換來如今的蒙德,而若再次上演,離開的將會是我們的親友。當然,我的觀點在你眼中也許過於狹隘。就像你說的......宛如螻蟻。
「因此,在我看來,蒙德不需要建立一個比西風騎士更強大、更完美的騎士團。而是需要更多的暗夜英雄,更多榮譽騎士。曾經,蒙德將責任拋給了少數人,但並非不能將它取回。當眾多暗夜英雄接替了西風騎士的工作,當更多的枝幹支撐住頹傾的蒙德,那麼總有一天......」
此時,一股強烈的醉意蔓延全身。隨之我便停下了口中的話語,只因我實在無法用言語編織出我腦海中的理想......那個能讓我和梅莉莎在同個屋簷下,靜靜安度晚年的美好景色,我無法用言語編織出來。無能為力的我,一股脫力感襲上全身,只能輕輕闔上雙眼,靠著牆簷緩緩坐下,慢慢做起那場求而不得的美夢。
「......多少有些天真。但,還不壞。」
在我傾盡全力也難以睜開的視野中,迪盧克老爺一襲黑衣的身影緩緩轉過身去。而我的精神早已被酒意佔據,甚至都難以記清自己應該說些甚麼,但我還是開口了,迷迷糊糊地,想到什麼便說。
「對了,老爺......」
「今晚的雞尾酒裡,混著一絲腥氣......小心點。」
語畢,迪盧克瞳孔緊縮,在晚風吹拂下赤色長髮如火焰般舞動。只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從胸口取出一條紅色的手帕,那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竟然有些微微顫抖。我們二人的雙眼在那手帕上停駐了幾秒,雖說昏昏沉沉的我,終究沒能察覺什麼端倪,迪盧克卻一副意味深長地樣子,放鬆了雙肩,一改嚴肅的面孔,像是變回了平時那溫文儒雅的酒莊老爺。
「......看來,這場賭注是我輸了。」
迪盧克的眼神朝遠處酒莊的房頂上遠望而去,此時空中雲翳散去,半月那黃白的光芒灑落。在酒莊房頂之上,好似有一個長髮少年的身影。此時正背著月色,身旁透著一輪閃爍的金芒。少年晃悠著雙腿,那股怡然自得,讓人彷彿能聽見他鼻中輕聲的哼唱。而在少年身旁的空中,飄浮著一個同樣背著月色,輪廓銀白嬌小的身影。正雙手叉腰、抬頭挺胸,十分意氣昂揚,在金色的身影旁不斷繞行。
「如果他對這場賭注的結局都能了然於心,那他對您的評價也絕非虛言。依他所說,未來您也會到達我們這般高度,並和我們一起面對相同的困境......我想到了那時,您也不再需要我們的解釋了。」
「我們會再見面。做個好夢,摩根先生。」
語畢,伴隨一聲簡短的告辭,那襲黑衣便溶於夜色之中,朦朧視野裡再也沒有了那傲然挺拔的身影。而在這一陣分神後,再次向那酒莊房頂看去,卻已然空無一物。
只剩下被酒意侵襲、在房簷下徹底睡去的我,以及那輪逐漸飽滿的半月。就像是在提醒著,璃月佳節將至。
第二日,我從床上醒來,半夜出來解手的年來,發現我竟睡死在秋夜的沙地上,身旁還放著兩隻高腳杯。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拍去我身上的塵土,將我扶到房中。
我環顧四周,自然是沒有那黑衣青年的身影。在懷才商賈與懷春少女們的哀嘆聲中,商隊離開了老馬蒂家,沿著晨曦酒莊外圍寬大的道路,在沿途早早便已上工的農民,與一眾傭兵護衛的目送下,向著璃月駛去。
無論是施耐德老爺或是年來,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昨夜發生的事。因為就連我自己,對昨天之事的結局都還一無所知,僅有無數疑惑與不安。無論是那看似毫無意義的對談、與我毫無關係的賭鬥、房頂上的金銀身影,以及在那朦朧睡意中,迪盧克老爺口中若有似無的神祕訊息。
但我卻隱隱察覺,似乎從某個我未曾注意的瞬間開始,我已不再是那個碌碌無為的小信差--而隨著這項改變,許多的挑戰與意外,將會接踵而至。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好好一個活人,突然就死在自己眼前。
為何因為西風騎士的無能而失去一條手臂的您,還能說出這些話?
不知道為何,年來與迪盧克老爺的這兩句話,縈繞在我的心頭,久久不去。
懷揣著這股不安的情緒,我將視線移開了酒莊。無助地緊緊攬著那桿詭異的長槍,但仍沒有半分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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