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醇的紅酒味乘風而去,這是死靈「死之力」的氣息。
在新葉大陸上,有著「葉面上」與「葉背下」的稱呼,而「葉背下」指的就是位於地底的黑暗世界。從地面上通過迷宮抵達地下,就能進入這片黑暗世界。
雖然新葉大陸居民總稱地上與地下是兩個「世界」,風俗隔閡甚大,但其實沒有任何通行上的障礙,用雙腳也能走下來,而之所以人類只生活在地上,最大的原因就是「氣息」。
地上有著「生之力」的淨化氣息,地下則瀰漫「死之力」的墮化氣息。
活的人類來到地下會死,相對之,死的墮魂去到地上也會死。要一句最白話的解釋,大約就是如此。
地上住著妖精與人類,而地下居有死靈與墮魂。
墮魂是人類不能安息的亡靈,帶著執念,藉由夜幕神的力量從死者身上牽引而來,並附在軀體上重生。軀體是由黑暗世界的術士製作、修補及防腐,能凍結年齡成長。死靈的生存模式也相似,同樣使用黑暗世界的軀殼,不過它們是帶執念的妖精亡魂變成。
通常,成為墮魂都是心有不甘,強烈的執念多是瘋狂地希望可以復仇。
只是偶爾也有例外,像是這位率領死靈軍的總帥大人。
「午安,香榭,你很準時。」有位穿西裝的青年男子正在並排石塊組成的暫時料理桌上泡咖啡,此區主照明僅是天花板吊下的桃紅色礦石燈。
「午安,奧司。不過你怎麼知道現在是午後?地下世界又看不到天空與陽光。」香榭,沒錯,正是那位人類王國的大王子香榭,此時正坐在旁邊的木箱上品著另一杯甜味濃得幾乎可視化的咖啡。
「夜幕神總會告訴我們答案。夜靜石的顏色是時間的指引。」名為奧司的青年轉過身來。雖然這個理性主義者不完全信教,嘴上還是會掛著夜幕神。
高挑的身材,明顯天天清洗的乾淨黑髮,頭上立起的兩隻貓耳,幽黑的眸子裡潛著一點屬於肉食動物的精光,襯著白皙得不像身經百戰的肌膚。
「你白得好像死人。」看到奧司的臉,香榭很直接地下評語。
「我是死人沒錯。」奧司也不迴避,「這裡可是地下世界,屬於死亡後的生物,你一個活人來這裡才奇怪吧。小心被人發現,你可是要被兩界追殺的,無處可去哦。」
「反正你選的地方一定夠隱密。」此處是一塊半徑不足十公尺的塔頂,遠處的下方有些燈光,可能存在聚落,但這只是香榭的推測,他知道的只有奧司每次都約他在這,而且從來沒人發現過,「你每次都會做好一切準備——你的心機可是非常有名的。」
「那是由於我的職位。」他的能力在地下世界中替他帶來了可怕的極高地位——死靈軍的總帥,而且這裡政教合一,沒有國君,所以他的權勢僅次於魔王。
「你的職位⋯⋯不還是你這天才爭取來的?」香榭很清楚,奧司的天份在於智商與智慧,這意思是他不只聰明、思緒敏捷,還擅長隨機應變,總是能冷靜地算計別人。
「當上總帥是為了與地上的貴族對抗,給我族孩子更好的生活。」用貓尾掃開一旁石堆上的碎礫,奧司也坐下。「不是你的錯,但『光明的』世界裡諸多歧視問題雖在消減,也還沒真正解決。」
「我知道。」香榭聽過奧司的過往,他也是個沒有童年的孩子,因為身為貓人族,生前備受歧視,小時就受貴族無謂的貪婪與陷害而死。遺憾是沒能讓家鄉的其他孩子展露笑容。
「既然知道,你也曉得我會為了達成目標不擇手段。不該存在世界上的人會藉我的手抹除,應當留下命的我都要守護。」奧司淡淡地說。
「⋯⋯你為什麼會是墮魂呢,你這個守護生命的傢伙真該和某人換換。」香榭忍不住想起某個橫衝直撞的聖騎士團長。
「跟陽?為什麼我和他總是被相提並論啊?」這位吃了多少苦都會忍氣吞聲的貓人族青年,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和向陽放在一起。
「因為相當⋯⋯算了。」畢竟這是地下世界,香榭覺得那人的名字應該是禁詞。
「不是禁詞,我只是不喜歡他。」
「噗!你為什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是第一次了吧。」奧司微微蹙眉,扔去抹布讓他清理地上的咖啡。「觀察和推理而已,這很簡單。」
香榭打了個冷顫,朋友太聰明無疑是件嚇人的事。
「我不信你是單純來和我聊天。直說目的吧,報酬先欠著,算我賣個人情。」
將杯裡剩下的熱咖啡一飲而盡,香榭回答:「可不可以拜託你暗中處理掉某些『惡人』?」
有的貴族就是棘手,任意妄為、傷害了領民又難以抓住把柄罪證,乾脆委託黑暗勢力處理快多了,也不會惹禍上身,奧司則是香榭最常找的對象,沒辦法,墮魂多半滿肚子仇恨無法溝通,比較好講話的就是他了。
而且有時候還沒講話,奧司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麼⋯⋯
「哪些人?告訴我。」
「你猜。」
「他們?」奧司拿紙筆列了幾個名字,香榭馬上後悔自己半玩笑的要求,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一個也沒錯。」
貓人墮魂點頭,收起便條,「要不要交換情報?給我一點地上世界的資訊。」
「好啊,」香榭向來不會洩漏新葉王國的任何機密,只是談天說地,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抱怨。奧司要是能從裡面過濾出什麼情報,就不關他的問題了,至少他覺得這麽扯的事肯定沒有誰能做到吧⋯⋯應該。「還是你要先講?上次是我先欸。」
奧司也只是說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我要找繼任者。」
「⋯⋯咦?」
要知道,奧司除了暗殺技巧高超,還有可怕的智商,具有甚至能猜出別人心中所想的推理能力,和將周圍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深謀遠慮。在地下世界,他可謂無所不知,只有他不打算抹滅的墮魂,沒有他搞不死的對手,一旦被他盯上,絕對沒活路。
所以為什麼要找繼任者啊?完全不必要吧!
「很有必要。我覺得現在太多事情都由我指揮與決策,倘若某天我不在,地下世界的高層會亂成一團。」
「你根本不會有『不在』的問題吧!你是墮魂,年齡又不會增長,意外死則是根本不可能吧。」
「我有跟著靈魂年齡把外表調到二十八歲。我這裡的術士很有本事。」
「那就是可以調控的意思啊⋯⋯比凍結還要厲害。」
奧司走到塔頂邊緣,望向底下,道:「但我仍然擔心自己的實力不夠,誰能知道突發狀況什麼時候會出現?況且任何計劃沒有備案都很危險,我需要培育能代替我的墮魂。」
「你太謹慎了,真的。精神病患思路廣⋯⋯」
「弱智兒童歡樂多。」他一句話就讓香榭說不下去。
揉著頭髮,後者有種自己是來這裡被他用智商欺負的感覺。
「總之,我會去找個後輩,並且盡量不從軍中。我需要一個年輕的,是靈魂真的年輕,才能從頭培養起,畢竟地下世界的信任是很珍貴又帶有風險的東西,我希望保證『可信』這一點。」
「嗯,聽起來真困難。」
「凡事總要有計劃地執行,按部就班、隨時修正,沒有不能搞定的問題。」
「有計劃,但不需要備案計劃的備案計劃⋯⋯」香榭曉得,奧司聰明,這點同時帶來的毛病就是太謹慎、太多慮、太保守,還有些不近人情。
「我討厭魯莽行動。」青年推了一下眼鏡。
「⋯⋯我想也是。」
奧司這樣的墮魂,理當能作為地下世界對抗「光明」的利刃非常久,完全不用急著找接班人。畢竟是新葉王國的王儲,香榭一點都不想看到他養出第二個聰明到恐怖的墮魂,況且以奧司的能耐,能培育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光想就可怕。
「你該走了,這裡是地下,即使很接近交界處,你依然不能久待,小心不死也留後遺症。有機會再找你喝下午茶。」一聲提醒打斷他思考。
「了解,那祝你早日遇到有能的人⋯⋯不對,是墮魂。」香榭站起身來,看著青年清理石地、收拾滅跡,有點無言。
「我也希望。」奧司點點頭,看了一下手腕內側,那裡放著夜靜石的碎片,青藍的光輝。他該啟程處理下一件工作了。「有緣再見吧。但千萬別自己來找我,記得先寄信通知,我會在這裡和你見面。你最好記清楚,再往地下走必死無疑,你又沒有護符⋯⋯」
「我知道、我知道。真是,平常都是我在負責碎碎念,怎麼到了地下來就換你操心我了,實在是想太多,我寄信給你,你的回信還會在讀過後五秒自動燒燬⋯⋯」香榭忍不住感嘆。「不過你實在是個認真過頭的工作狂,要適時休息啊,小心過勞死。」
「我已經死了。還有如果你覺得自己的角色不對,麻煩回去砸砸看陽的腦袋,試試會不會負負得正變得正常一點。」
「好的。」香榭苦笑道。「那麼不打擾你的『工作』,我走了。」
目送香榭爬上附近的繩梯,走回一條密道之中,奧司才招來自己的死靈搭檔,「白蘭地!」
地獄三頭犬由更地下的幽暗之處攀爬石壁而上,這是他的麾下的死靈「白蘭地」,近年使用的軀體是巨型三頭犬。奧司跨上它足以載人的背,驅它跳入石柱下的一片黑暗。
下落的剎那裡,望著遠處那少數的燈火搖曳,那是香榭恐怕不會知道的所在,魔王城。地下世界的政權中樞,正是背著光明也能繁榮起來的證明,亦是即使在這樣的地方,也有著諸多背負故事之魂的印記。身為總帥,他就是與地上的暴政者對抗之首,是夜幕下這個世界的刀劍,儘管無法掌握地平線之上,至少能在偽善者的背後插刀,守護地下世界與他的同族。
奧司也希望有一位繼任者可以替他照顧這片光影。有天,這些墮魂也能安息嗎⋯⋯
快點見到下一位繼任者吧,無論是繼任主帥的職位或守護己族的工作,以防萬一,有人接替總是好的,奧司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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