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繽紛 - 卷一．白葉／章三之四：能解開的心結

自從伊納回本部報告聖月失蹤的事件之後，已經過了十一天，盛春之月來到中下旬了，春花燦爛，然而本部裡有些聖騎士完全開心不起來。

尤其是夏雪，因為兒時玩伴遭遇意外，她近來的心情都不太穩定，妖精們應該也感覺到了，總是圍繞在主人身邊想讓她安心。

但她怕的不是自己遭逢意外，而是擔心聖月現在究竟處遇如何？

還有，聖月的事件會不會引發很多衝突？

畢竟，現在每個知情的聖騎士都咬定那就是地下世界的陰謀。先前向陽去參加和談會時問了地下世界的死靈軍總帥「奧司」相關的問題，結果得到「聖月確實在我們這裡，然而此『意外』並非我們所為」的答覆。

此回應讓眾人都氣炸了，哪有人這樣撇清責任的？人既然在地下，難道這事件不是他們軍方設計的嗎？

「那些墮魂就是如此可惡！他們可陰險了，就算嘴上說著不是，也絕不能相信！」晴翼捶著桌面，向食堂正在用餐的紫風和夏雪說。

「聽凌風哥說，團長那時候要求地下一方把人交出來，可是那個總帥不答應，說聖月現在該歸他處置，這也太過分了吧。」紫風皺眉，煩躁的手不斷用叉子戳著盤中的小番茄。

「既然聖月哥在地下世界，應該就是死靈軍那裡⋯⋯」

「該不會想當成人質吧？」紫風搖搖頭，將桌上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肯定是啊！墮魂的品行那麼糟糕！該死，聖月那小子現在到底怎樣？」晴翼憤怒地捏緊了杯口，指節發出嘎吱的磨擦聲。

當初聽到聖月被死靈軍逮住的消息，夏雪是有點驚訝，但比起悲傷，在樂觀的她心中，更多的是隱隱的高興。再怎麼說，比起找不到人，暫且生活在地下世界也還好一些吧？雖然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但一切總有希望。

她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夏日飛雪也好，黑色與白色共處也好，還是帶回聖月也好，一定都可能實現。

只是現在的她可做不到顛覆規則，所以她得加倍努力，趕上老師的腳步——當學習了更多東西、有了更多能力之後，也許有一天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的。

「我會加油的。」夏雪撫著懷裡撒嬌的小光，輕聲允諾。

「妳不要太勉強自己喔。」聞言，紫風叮嚀：「雖然黑暗世界的墮魂很可惡，但妳別做衝動的事情，一定要萬事小心！」

「好，謝謝妳。」夏雪微笑。

向陽和夏雪這對離譜師生一如既往地被戴月趕到本部那塊畸零地去，該處已經成為聖騎士默認的第二練習場了，而且在大家心中都被畫上了最高警戒符號，有血色骷髏頭禁止標誌的那種。開玩笑，誰敢去那裡送死！

而此刻，向陽正一邊教她劍術一邊聊天。反正沒什麼好講解，他既不會教，夏雪也是看了就會，剛剛好。

「欸～妳不覺得最近很動盪不安嗎？」他道：「之前凌風說要保密好像沒什麼效果，大家多半都知道了。」

「『紙包不住火』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嘿。」夏雪向後跳開，閃避小光的前爪，金梭趁機從後一口叼住牠愛胡鬧的孩子。

「阿奧說他沒有辦法把那個誰⋯⋯戴月他弟還給我們，應該也是有他的考量。啊～那個傢伙就是心機很重，還一副陰沉的樣子，想什麼都不說出來，然後我就會莫名其妙被陰，所以說我才討厭他啊。」

「老師您也會被他算計？」夏雪訝異道。

「對啊，他很恐怖呢～雖然打架不是很強，但怪招非常多，所以我也殺不了他。」

她設法擋住他的招式，兩把練習劍之間擦出刺耳的聲音。以向陽這種實力，居然會有無法勝利的對手，聽來簡直就是世界奇觀。

「其實地下世界不見得每個墮魂都很壞，」向陽以驚人的敏捷度閃開她的一招大膽嘗試，「只是他們一定都有讓人很討厭的地方！」

「嗯？」夏雪聽不太懂。

「算了，妳看到就知道了啦。話說～這幾天大家都超暴躁的，之前還有人說地下世界太可惡了，要組織隊伍從大迷宮下去討伐他們呢～雖然應該只是開玩笑。」

「嗯，這確實太困難了，很不實際。」她苦笑。

不過，既然會有這種「玩笑」，就代表情勢愈來愈緊張了吧。就連向陽也看地下的墮魂們不順眼，搞不好哪天衝突真的會爆發。

或許是因為思考著這些事情，今日的課感覺結束得相當快。不過夏雪在回家裡小酒館探視玥雪——也就是她口中那位阿玥姐——的路途中，被意料之外的人攔截了。

「香榭殿下！」

「噓，不要大聲喊啦。」金髮青年連聲說，「不然我微服私訪就沒有意義了。」

「啊、抱歉。」

「不說廢話了，」香榭招手把她叫到他藏身的小巷子裡，低聲說：「我問妳，妳想不想知道聖月的下落？」

「什麼意思？」夏雪小聲驚嘆。

「我有門路。不過，妳必須保證不會讓向陽知道，他要是曉這場密會，計畫就泡湯了。」

「這⋯⋯」她可沒想騙自己的老師啊！

「放心，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不用以身涉險。很簡單，我只打算開個小茶會，順便介紹妳認識一個朋友。」

「朋友？」夏雪半信半疑。

「真的啦。」香榭有點焦急，「妳相信我，明天傍晚夕陽落下去之後，妳到這邊來⋯⋯算了，我覺得我要溜出來沒那麼容易。在王城東邊的瞭望塔碰面好了！」

「嗯⋯⋯好。這麼做能救聖月哥對吧，不可以騙我喔！」不自覺地微微勾起笑，夏雪一雙黑眸映著熠熠光輝，頰上因為高興而隱約泛起的嫩紅彷彿枝頭花瓣，讓大王子有一瞬間愣住了。

總覺得膽敢騙她的人就實在是太無恥了，真應該全部抓起來活埋。那當下，香榭是這麼想的。

「我來了，香榭殿下。」夏雪見四下無人——是被支開了吧——趕忙溜過去點點他肩膀。

「赫啊！」香榭發出壓低到極致的驚叫聲，「不要從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出現啦⋯⋯唉，總之我們快點走吧。跟我來。」

夏雪安靜地走在他身後，總覺得路線愈來愈奇怪了。香榭步向一處民宅、用五支不同鑰匙連開了五道鎖，將厚重的門推開。室內空無一物，只有一道階梯向下延伸，鑽進未知的深處。

轉身鎖好門，金髮青年才帶頭走下樓梯。「到這邊應該就夠隱密了。這條路有點窄，請妳小心。日後也千萬不要曝露這個地方。」

「這裡是？」

「一條王室密道。有趣的是它並不隱身皇宮，而是在普通民宅之中喔。當然，目前只有我知道，國王陛下似乎也不曉得，因為我是從百年前的古書中讀到相關記載，以及有夠難找的鑰匙位置⋯⋯為什麼五支鑰匙可以放在新葉大陸五個相距超遠的天涯海角啊！」

香榭一回憶起早年的艱辛經歷，不住大聲抱怨起來。

「請問，這條密道會通向哪裡呢？」

「一路走的話，可以到魔王城附近的塔上。不過我們沒有要去那麼底下，在中段就能找到一個小小的房間了，我想在那裡開茶會⋯⋯樓梯很長，麻煩妳忍耐一下。」話音剛落，他就發現自己的愚蠢——這可是夏雪呢，那個有夠誇張的夏雪，要和她一起走一段樓梯，怎麼想都會是自己被甩在後頭。

「請問，這地道是怎麼延伸到四百公尺之下的？」摸著堅硬的岩壁，她好奇地發問。

「妳知道雙神宮嗎？」

夏雪搖頭，於是他簡單解釋了一番。

「但是雙神宮應該很雄偉又正式吧？」穿越崎嶇道路，她在香榭要跨下落差較大的階梯時伸手攙扶。

「謝了⋯⋯雙神宮這座建築的前身好歹是古老迷宮，就算不比七大迷宮複雜，結構也沒簡單到哪裡去。這條路和接下來的房間都是其中的密道，沒有被裝修及正式使用。」

「原來如此。」

走過數不清的階梯之後，他們面前總算出現一扇門，香榭動手解著其上繁複的機關。「到了。門後面的房間位處地上往地下的關口，所以它設計得超困難，唉，還好我有背解法⋯⋯裡面有點小，不過我想已經夠舉辦三個人的茶會了。」

待最後一個卡榫被撥開，夏雪迫不及待地推門，暖黃的燈光自內流洩而出，跨過一瞬間的刺眼之後——

「嘛，香榭說錯囉，不是三個人，是兩個人和一個墮魂。」背倚著牆，一位少女綻著開朗又頑皮的笑容向她招了招手：「妳好，聽說妳就是夏雪？」

「是、是的？」她一頭霧水，但仍禮貌回應。

倒是香榭被嚇得不輕：「妳怎麼進來的，另一邊的門不是也有機關嗎！」

「啊，你說那個啊，」少女指著房間彼端已開的門：「完全沒有防盜效果喔。」

「噢，我竟然忘了妳是他教出來的後輩⋯⋯」香榭掩面長歎，看上去心很累的樣子。

「好了，暫且不理那個奇怪的大王子，我們互相認識一下吧。」少女伸出修長白皙的手，酒紅色禮服裙隨之擺動。「我是梅爾，妳好。」

「啊⋯⋯我、我是夏雪。」她剛反應過來，連忙與她握手。

「怎麼了？看我看呆了？」梅爾輕笑。

不得不說，她確實很美麗，姣好的身材、彷彿吹彈可破的肌膚，部分與樹藤冠紮在一起的金髮襯托一雙玫瑰紅的眼睛，森人族特有的綠葉出現在腕上與踝邊，點綴了精緻的禮服裙。因為高跟鞋而撐起比夏雪更多一些的高度，使她看上去更成熟嬌豔。

可是，夏雪並非詫異於她的外表，而是氣息。那是一股濃濃的酒味，有點像是家裡小酒館的空氣，不過聞起來更接近高級餐廳的紅酒，讓她很不習慣。

最重要的是，那不只是味道，還是「氣息」。也就是說她能感知到，卻很清楚曉得它不是生之力。

「這個味道是？」

「死之力啊。妳也有一股味道，和我的不一樣，妳聞不出來嗎？」

「好像沒怎麼發覺。」

「那個，容我插話，」香榭鋪好桌子，替她們拉椅凳、倒茶：「妳們沒一見面就吵架真是太好了，我好感動喔。」

「至於嗎？」梅爾說。

「是妳不知道，有能力的傢伙一旦彼此看不順眼，很容易吵起來甚至大打出手⋯⋯」香榭追憶著悲慘的場面，「然後我就要冒著『對不起啦啊就手滑了一下』還有『不小心把你旁邊的地板也劃進去了』的雙重風險當和事佬，以免地上地下爆發大戰爭！啊——！」

「殿下，您還好吧？」

「看起來崩潰的人是你喔。」

香榭甩了甩頭，「抱歉。咳、重新來過吧。妳們應該都知道彼此的身份了？聽說生之力、死之力夠強的人很容易鑒別與自己等級相當的對象啊，我個人不知道真假就是了。」

梅爾向她輕輕一笑：「嗯，這話沒錯。『眼前』的這位夏雪就是地上聖騎士團長的見習生對吧，氣息太濃了，我想妳不會是替身。」

「沒錯⋯⋯那我想妳應該就是地下死靈軍總帥的繼任者？」

「賓果。」梅爾拍手，笑道。

香榭屏息，看著面前的一幕。

夏雪略微仰首看著她，雖然梅爾感覺就不像什麼單純的好人，但似乎也與聖騎士們說的「萬惡之源」那種形象有所出入。這位與眾不同的特別墮魂將是她的敵手？

她們凝望彼此，許久之後，不約而同地說出了一句話：「⋯⋯我不想啊。」

語畢，梅爾率先笑了出來，接著夏雪也難忍笑意。雖然還不很瞭解眼前的少女，但她直覺明白，梅爾不會害她。不如說，她就像阿玥姐一樣，是個沒什麼口德、有時會欺負人，但真心疼愛妹妹的大姐角色。

所以，不想與她為敵，因為不必那麼做。只要自己願意釋出善意，她們就能和平溝通，不，說不定還能成為良友。

以上想法都沒有根據，但夏雪一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梅爾說出相同的話，代表也得到類似結論吧。

「什麼不想？」唯有香榭不明白，緊張兮兮地問。

「沒事沒事，一見鍾情了而已。」梅爾手肘撞了撞他肩膀，大笑不止。

「什麼跟什麼——別碰我啦！我的護符可不是高級品，萬一被妳的氣息傷到怎麼辦。」香榭把椅子往夏雪這裡挪了一點。「總之回歸正題！妳們都知道，雙神宮的和談會沒達成協議直接散場了，不過，妳們並沒有參加那場會議，所以我想，比起早有成見且討厭彼此的高位者，說不定妳們的討論可以有共識，就大膽地舉辦了這次茶會。當然，請不要說出今天的事，否則我應該會被兩界夾殺。」

不愧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他主持起事情既可靠也有效率。

「我很樂意討論，畢竟聖月哥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香榭，你應該知道我們雖然具備能力和地位，但還沒有這等大事的決定權吧。」梅爾瞥了他一眼，隨後說：「不過我支持和平交流，因為我不討厭妳喔——來交換一點情報和想法吧，順便告訴妳一個好康的，妳那個聖月就在我這。」

「就在妳那裡？軍方設施嗎？」夏雪驚喜地問。

「在我家。」梅爾隨意地吐出這種事實。「放心，他很健康，怎麼說也是我在顧的墮魂。」

「等等，墮魂？」夏雪感覺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前輩說了不能讓你們帶他回地上啊，偏偏沒人在聽。」她拿起小叉子，優雅地切著香榭準備的櫻桃蛋糕。

「這跟我聽到的版本怎麼不太一樣？」

「當事者搞不清狀況，資訊轉手出錯，加油添醋，以訛傳訛——這種事很常見，別在意。」梅爾道：「應該是這個原因，你們聖騎士三不五時就來大迷宮調查，很煩喔——自己不敢下來就讓妖精負責，我是可以理解牠們生之力比較多，能在地下樓層安全行動啦，但感覺這不像『光明』的聖騎士應該做的喔？」

「我們沒有下這種指令啊！」夏雪驚呼，連忙澄清：「我們根本就沒有越過地平線。倒不如說⋯⋯大家正因為地上樓層的陷阱一直增多而很生氣呢。」

「軍中一堆墮魂在講你們沒品、根本就是群偽善者。聖月的事情不是軍方做的，要調查真凶也不可能那麼快，地上世界卻等不了又講不聽，有幾個將軍都想殺上去了，被前輩一句話阻止囉。」

「現任總帥還真有魄力⋯⋯」

「當然，前輩可厲害了呢。妳那裡呢？應該也有人想侵略，噢不是，他們應該會嚷著要『討伐』葉背下吧？」她聳肩，語帶諷刺，只是並不針對夏雪。

「確實。應該是覺得你們、那個，沒有信用的樣子。」要轉述晴翼等人的話給當事者聽還真是尷尬，夏雪只希望面前的下一任總帥不要被激怒。

「果然。雙方的認知差得遠了，是場嚴重誤會啊。」梅爾只是嘆氣：「遲早會爆發大衝突。」

「那怎麼辦？」夏雪憂心忡忡。

「我那邊還好處理——我弄清楚了情況，只要請前輩下令不准軍士官兵輕舉妄動，能鎮住很久；不過妳就辛苦了，葉面上的風氣應該不是這種有能者至上主義吧。」

「嗯⋯⋯既然是誤會，我儘量阻止大家不要做出衝動的事。」

「妳加油。我們應該再辦一次和談會，相互釐清這週發生的事，而在會議舉行之前就只能先撐著。」梅爾非常快速地規劃出解套方案，寫在紙上遞給她。夏雪忍不住在心中讚歎，這位少女真是不簡單。

「謝謝妳。」

聞言，梅爾燦笑：「有什麼好謝？」

「因為妳是個好人啊，也願意幫忙我。」

「好人？」梅爾露出傻眼的表情，「我甚至不是人類欸，妳居然敢相信我——」

「可是，妳也相信我啊。」

再度對視，兩位少女互相點了點頭。「殿下，我想我們討論完了。」

「喂香榭，有共識囉，效率超高。」梅爾切好一口大小的蛋糕，「小夏來，啊～」

「嗯——」夏雪滿口蛋糕，語句模糊。「謝謝。」

「話說，等等要不要一起散個步？妳趕時間嗎？」

「好哇！要到哪裡？」

就在她們討論起無關緊要的事情時，突如其來的嗚咽聲便打斷了這美好的氛圍。而當兩界未來的領導者循聲音源頭看去時，只見香榭正感動得痛哭流涕：

「這一幕真是令人欣慰啊——」

「至於嗎！」

馬上迎來了重疊的吐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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