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火輪逐漸往西方移動,夏雪牽著真穗從森林裡走出來。身後是一群累壞的聖騎士,但一個沒少,誰都沒留傷。
「真穗,辛苦你了。」
夏雪趕到的時候,情勢一度變得相當危險,她借了倒下的聖騎士的劍,攔住即將咬向另一人脖頸的死靈狼。那些死靈身上帶著截然不同的氣息,對她來說即使閉著眼睛都能辨認,它們再怎麼擅於偷襲也逃不過她,三兩下就解決了大部分。
最後一隻領頭的死靈狼特別兇狠,力氣很大,夏雪擋它利牙的時候一不小心折斷了長劍,情急之下打算以踢技對付它,卻遭到聖騎士的阻止。可是那人警告得太晚,她已經碰到它了。
結果出乎她意料,那隻死靈狼在被她碰觸的瞬間,突然發出慘叫聲,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不再行動,應該是死亡了。它的體色也由黑轉紅,看起來就像隻正常的妖精,身上也瀰漫清新的香草味,只是當然不可能復活。
死靈屍體放在地上世界會影響環境力量,即使變成妖精,無人收屍也挺不雅觀,於是在治好眾人的傷之後,他們也簡單收拾過。
「花了整整三小時呢⋯⋯」她沒有想到五分鐘結束的戰鬥要用上幾十倍的時間善後。
「夏雪!」到金秋小徑接近王城的地方時,他們正好碰到一大群聖騎士。她看到其中有聖月和紫風,便高興地招手。
「妳還好吧!」帶上了緋牙的聖月急忙跑過來。「抱歉花了這麼久⋯⋯妳知道的,我們趕路速度沒妳快,回王城再帶人來已經到這時間了。其實中間還有借助妳幾隻妖精的幫忙。」他們已經帶著最快速的隊伍,以三小時趕完正常騎馬要花三天多的路程。
「我們太晚來了。」紮著馬尾的紫風跳下坐騎,朝她走來,看了看她這邊的聖騎士們,舒了口氣道:「還好你們平安無事。」
「都是託了夏雪的福啦!」有人大聲說。
或許是因為已經脫險,加上這一句話,馬上有聖騎士帶頭喊:「為我們超厲害的下任團長歡呼!」
「喔喔——!」
一片喝彩聲中,夏雪不好意思地偏頭,正好看見聖月掛著一言難盡的表情,站在遠方拍手。
盛春之月的某日,本部二樓靜謐一角,有位少年正無聲嘆氣。經過一個早上的辛勞,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條佈置素雅的迴廊,打算在此看看底下的庭園風景散心。他本來也沒想到聖騎士團裡竟有這種空間,但見左右無人,聖月便將疲憊的心一併靠在欄杆上,往下望去。
小小的庭園內花木扶疏,一尊雕像襯著水池,座落於中央。有位金髮男子背對他,站在水池邊;另一人踩進池中,半靠著那線條簡易、不知刻劃的是哪位英傑的雕像,面朝的方向恰巧讓聖月能看見他側臉。
這位青年正是令他近日頗為憂愁的原因,向陽。
迴廊上的聖月一見到團長,下意識摀住嘴。他想就站在這裡看著對方,只怕一點聲音會驚動觀察力敏銳的向陽。
當然,偷窺絕不是一個聖騎士該做的,但這次是特例,出於他積累的心結。總覺得再不解決,他做什麼事都不能專心了。
「向陽!到底要我說幾遍,大庭廣眾下你不准對認何一個女性說出『喜歡』兩個字!」
聖月看不見面貌的男人說話了,這聲音他聽過,是大王子香榭。只是聖月從不知道他也會以如此不耐的語氣斥責別人,尤其斥責向陽。這兩個人的地位,算上民眾支持度應該是向陽稍高了一點吧?再說他們有這麼熟嗎?平常沒什麼機會看這兩人交談。
「可是對我真的喜歡的人,為什麼要說謊呢?」
「因為女性會暴動!暴動啊你知道嗎?你這樣會給人家夏雪帶來麻煩!」
「是喔~女孩子真麻煩。還是夏雪比較好,她沒你這麼小心眼。」
「你!你又⋯⋯唉,算了,沒救了,你這笨蛋。」
雖然有點驚訝香榭竟會毫無禮節地罵人,但聖月正因偷聽到的對話而傷心,顧不得那些。唉,這樣消極怎麼行?最近只有在夏雪面前才能打起精神了。
「我不能否認你們很般配,但你有考慮過年紀問題嗎?」
「也是喔,她才十三歲~」
「重點在這裡嗎?就算她長大了你們也還是差十三歲啊!」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沉進麵糊裡,很緩地向下沉沒,周圍的一切那樣濃稠,盡是撥不開的惆悵。向陽他在意的是夏雪的年少,而非兩人的年齡差距。他是認真的,聖月斷定。
可是,即使向陽喜歡上了他的初戀,那他也沒有立場抗議。向陽貴為聖騎士團長,外表俊俏,是個萬人迷,甚至實力高強、什麼也難不倒,在黑暗勢力的近逼之下守護整個葉面上的世界,條件絕對比他好——要說聖月是侯爵的兒子,向陽還是公爵家的少爺呢!況且國王是有給他爵位的,只是向陽以聖騎士團為重,推辭了冊封。
就連聖月顯赫的貴族身分,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即使自己暗戀夏雪多年,卻膽小到連說都不敢說出口。因她取代了自己原本的團長見習生之位,居然還隱隱嫉妒她⋯⋯不可以!聖月握緊拳頭,直到皮磨破了擦出血來。他絕對不能嫉妒夏雪,不能,因為她是聖女那樣的存在,不僅能力高他一等,連個性都更好。
聖月沒有繼續聽下去了,轉身離開。
因此他沒有聽見兩人後來的話。
「明明你們對彼此都只是單純到爆炸的『喜歡』而已,你們這兩個感情白痴,連戀愛都談不起來,團裡還傳那些八卦真是笑死人。」
「聖月!」迎面走來一個男子,棕髮綁成兩條馬尾的特殊造型在聖騎士團裡算很突兀,加上一雙屬於狼人族的耳朵,他遠遠就認出對方:
「伊納老師!」對方是一名從外地分部短暫調派回來的資深聖騎士,也就是說,是身為見習生的他的老師之一。
「一陣子不見了,最近很忙吧?」伊納是在團裡很關照他的聖騎士,當然那可能是基於聖月對半人族都沒有偏見和差別待遇,才展現的友好。
「很忙沒錯⋯⋯」不過更多的是難過和矛盾。
「啊,但抱歉,這裡還有新任務呢。既然你忙,我拿去給別人吧?」
「沒、沒關係,我至少也聽聽是什麼吧。」
「是關於之前朔風森林跑出死靈的事。這週是死之力的氾濫期,死靈的威脅變大了,各地大迷宮都有類似事件,這次是朔風森林最明顯,所以戴月副團長下令要調查內部狀況,這可能會很危險。」伊納擔心地看著他。
「打算派幾個人去呢?」實際出任務前先把這些都問清楚是很重要的,近來他已經熟悉了這個原則。
「兩名見習生和五名正任。目前人手有點缺,但你放心,畢竟只是要調查,會以避免衝突為原則。」伊納道:「目前正任只有我有空,見習生也只找到晴翼。副團長說這樣是不准出發的,至少也要三人,要到明天還找不著,他就拿這個案子去拜託夏雪,看她能不能挪時間處理。」
「夏雪?」
「嗯,她最近似乎不是很忙,事實上是工作效率很高,所以才看起來好像閒閒的。唉,我們忙得暈頭轉向,拿到她手上可能三兩下就解決了吧?」
「⋯⋯伊納老師,我要去。我去負責調查!」
聖月俯視面前的迷宮入口,表情凝重。
大迷宮,地上地下各五十樓,以地平線為界。葉面上絕多數的區域都不低於海拔兩百公尺,亦即迷宮的地上部分是介於地面和地平線之間,並不露出地表任何一點,整體皆藏身在他們看不見的岩層中。這使得它更加神秘,之於他一個新手見習生而言,無疑是令人畏怯的。
「我、我們要進去了嗎?」聖月悄悄深呼吸了一下。十公尺見方的洞口,自此蜿蜒而下的石塊組成不太整齊的階梯,很有各種傳說中迷宮那無常的感覺。
「嗯,走吧。」伊納笑了笑,作為正任聖騎士,顯然更為熟悉此處,相當冷靜地帶頭走了下去。
迷宮裡很昏暗,但不至於無光,廊道中飄浮小小光團,照亮前路。
「那是什麼?」
「妖精為了生活方便施放的魔法。大迷宮有住很多妖精,你不知道嗎?」晴翼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到他前頭。「真虧你還是副團長的堂弟呢。」
「別故意找架吵,惹事生非。這裡的妖精特別孤高,寧可定居生之力缺乏的大迷宮也不願親近人類,你覺得惹上牠們會有好結果嗎?」伊納拉住晴翼後領,讓他轉往另個方向。「走這邊,我來帶路,你對這裡不熟。」
「⋯⋯知道了。」少年癟了癟嘴,跟在他身後。
邊走著,聖月看了看身後,除了緊跟著他的搭檔「緋牙」,只有一片陰暗的長道,難以相信那是他們剛才走來的地方。
「要下樓了。」伊納提醒:「出了樓梯就是地上四十九樓,附近會有一處妖精住所,你們都安份點,不要驚動牠們了。」
「是的。」
「好好好。」
因為伊納的叮囑,下行數層樓的時間裡,他們都沒說什麼話。三隻妖精踏步的聲音特別輕巧,但存在感愈發強烈,伊納說,那是周遭的生之力愈來愈少的緣故,且這對人類來說也可能構成危險。
一滴涼水彈過他肩頭,聖月捏緊護符吊墜,試圖止住心悸。
四十五樓到了。伊納在一處十字路口停步,下達指示:「這三條路都不長,按照我剛才在樓上調查的方式,你們也自己走走看,這樣效率比較高。一發現異狀就來路口這裡集合匯報。有沒有問題?」
「沒有。」
伊納率先選了中間的路,毫無懼色地隱身幽暗中。聖月走向右方,在他身後,晴翼應該也去探索左邊了。
護符鑲嵌的閉鎖石在他手裡被搓得溫熱,聖月走在窄道裡,一方面警戒這座迷宮,一方面,未解的心結仍在困擾著他。他想夏雪了。
前方傳來迴盪的吼聲,像是有妖精在叫喚自己的孩子。他撫著緋牙的背,撫平自己隨時想掉頭的心情。
真是太沒有男子氣概了。如果是夏雪,就不會怕了吧⋯⋯
『嗷喔!』緋牙發出尖銳的叫聲,那代表後頭有人。聖月剛想回頭,突然腳下一絆。誰在他後面?
在緋牙驚惶的亂吼之中,跌倒的聖月匆忙想站起來,誰知立足處突然搖動,下秒隨即坍塌。失去著力點,他與地板的碎片一起下落,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踩中了陷阱。
「緋牙!緋牙!」最後一眼,他只看到搭檔紅妖精那雙驚恐的眼眸,為了拉回聖月,牠差點跟著墜落,有隻手托住了牠,使牠免於和主人相同的命運。
聖月閉眼,兩旁的風聲好大。
如果是夏雪,她不會受傷的吧。
「夏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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