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司盯著手上的夜靜石，估算了一下時間。
已經早上了，不知道小妹起來沒？雖然她是活人，不能和他有所接觸，但奧司還是會抽空去看她，即便只是從遠方。
上到地上世界是一件極危險的事，但他可是死靈軍的總帥，光過去看看自家小妹，對奧司而言一點都不難。
「白蘭地，我們從午夜湖大迷宮上去。」他拍拍自己的死靈，做出決定。
現在是他的休息時間，魔王有承諾過他，每週有二十小時的假可以用，其他時間內他都得做好「總帥」的職位，即便睡到一半被叫起來、要他帶兵出征也得答應。
實際上這對於自律過頭的奧司來說是家常便飯，他沒什麼固定的睡眠時間，只要安排了工作就肯定會按時完成，因此即使當代魔王這名好雇主沒有真的這麼機車，他也老是不睡覺在外頭工作，假期幾乎沒用到幾天。
「白蘭地？」見死靈搭檔稍微放慢了腳步，奧司說：「有話直說，這裡沒外人。」
『吾主，不能從貝殼灘大迷宮上去嗎？那裡與貓人部落也是同樣距離。』驚人的是，白蘭地張口竟說了話，雖然帶有腔調，但溝通沒問題。這稀奇的特點翻遍地上與地下世界怕也找不到第二個，所以它總在奧司同意後才開口。
聽過它的疑問，奧司不意外地沒有追問，而是直覺性地想了那之中的含意，一大串資訊在普通人耳裡聽來繁雜至極——
他過往所住的貓人部落，確實在午夜湖與貝殼灘兩大迷宮的連線中點，但他們是從對應地上「葉脈山」中段地下的「勞穆」，花了點時間移動來此，要去貝殼灘得橫越半個新葉大陸，如果白蘭地想從貝殼灘走，根據它的遠慮，一定會在他們於魔王城向魔王請假的時候就先提議要往西南方前進，所以刻意提要繞路，就是為了⋯⋯
將新葉大陸地圖四分之一都在腦中轉過一遍的奧司，實際上於它話音剛落的下秒就已給出回應：
「我不反對你想到處跑跑的心情，但我們已經從魔王城經過勞穆大老遠的來，跑了通霄呢，時間可能不太夠。上次的假陪你出去玩了，這次就讓我去看族人？回來的時候我們去抓你喜歡的獵物。」
搬出許多理由來說服搭檔，他固然是心機重，可那是面對敵人的情況下才適用，對於出生入死的夥伴，他不想拿自己的心機來算他們。
『好，都聽吾主的。』白蘭地低了低頭，猛然往上一跳，飛掠過了柱群進入迷宮，繼續向地上前進。『吾主還是一樣厲害，令吾敬佩。不論幾次仍會感嘆，您果然天賦異稟。』
「你說得太誇張了。」
對話的期間他們已經往上五層樓，白蘭地就是以這樣的速度才能讓他們在一夜內趕路奔過馬車要走上三個星期的里程。
白蘭地不說話了，奧司也默默想著事——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也因為過人的心思縝密有著頗大的煩惱，首先就是各種不必要的預防措施、備案計劃的備案計劃，總在他意識到以前就擬好了，這種思路成為習慣以後想改都改不掉。
再說，心機太重也不是好事。他總是想得比旁人遠、計畫得比誰都精妙，這也就代表沒有幾個同伴能理解他的想法，或是在謀略上的程度相差太多無法溝通之類，讓奧司深感高處之寒。
而且因為總顧慮太多，所以他真心結交的朋友根本就屈指可數，其中還找不出一個擅長計畫如他的，每次都是自己想最多最遠，把別人的命運都放在手裡，久了實在很怪。
當然地，隨著心智年歲增長，思考涉及的層面就會愈深愈廣，現今二十八歲的奧司，出外工作或率軍時已沒有什麼事不在意料之中，這種掌握所有發展的感覺一旦成為日常，說白了就是，超級無聊。
回神一看，才上了一段階梯而已，方才說話的期間就跑了五層樓，想這堆事情卻只花了幾秒鐘。
這又是奧司的另個煩惱，即沒有多少說話的對象，但又很難用工作或思考來打發時間——工作都太容易，千篇一律，至於想東想西也不可行，因為以他的思考速度根本沒有辦法花掉多少時間。
真麻煩。
咦⋯⋯有東西。
死之力的氣息從斜前方向傳來。按這距離和方位，應該是在出階梯之後右轉幾公尺，午夜湖大迷宮確實在那處有幾些死靈憩息，之前就有留意過，所以應該是那一群死靈狼。奧司的貓耳動了動，捕捉到微弱的聲音，以他的判斷數量共五隻，兩隻壯碩，其他普通。
『吾主，前方有東西在徘徊，可能是用中型動物軀體的死靈。』白蘭地奔跑時注意到地上的痕跡，如此警告。它是相當稀有的死靈，在目前地下世界有馴服的名單中絕對能排上第一，但它的判斷仍然比奧司慢了一拍，也粗略許多。
「我知道。我來解決，你繼續趕路，這樣比較快。」提前知道對手情況就能預先做準備，奧司在指間夾起五支長針，在他們出階梯的瞬間，俐落地瞄準、射出，長針精準命中它們要害，每隻都是一發斃命。「搞定。」
果然很沒有意思。
奧司竟然沒想到的是，他們往上行的途中，一切的轉折赫然出現了。是一個唐突而出乎意料，卻令他欣喜的急轉彎——
兩隻死靈的屍首倒在路上，早就沒了靈魂，身體被貫穿了大洞，並由洞緣腐蝕，已經黑掉大半。
這無疑是有其他死靈下的手，但奧司從不記得自己見過除白蘭地之外有這麼強的死靈。招式非常俐落，不像出自發狂的死靈，那麼就是早被墮魂馴服。旁邊一列腳印就是它有主人的證據，雖然用疑似腐蝕的藥劑毀壞周遭地面滅跡，但逃不過奧司的觀察力。
他迅速卻詳細地評鑑了一下。招式用得好，正確擊中了死靈的弱點；毒藥選得很正確，也正好是這兩隻死靈所用身體的天敵；走過還記得滅跡，技巧高超到恐怕只有奧司能看出端倪；甚至在死靈的屍首上佈下了毒霧的機關，貿然接近會被襲擊，所以正常來說無法驗屍，若等毒氣全部耗盡再鑑定，屆時它們恐怕都成一團黑色的乾屍了。
對方是何等高明，也許都勝過他的同事，軍中的其他軍官們。雖不及自己，但與魔王相較誰高誰低，他居然難以定論。以前為什麼都沒見過這種墮魂？哪裡冒出來的？
不錯。既然是不認識的有能者，就招攬過來吧。
——或者直接拉來培育成繼任者？
但這麼做，前提還要對方的價值觀、個性都正常，假如來一個向陽那種的，他真會抓狂。
總之繼續觀察。
「白蘭地，循著這道蹤跡。」他作出指示。「另外，可能有其他墮魂，你安靜。」
死靈坐騎很快追蹤上去，雖然似有若無的足跡讓奧司幾次都要提醒它方向，但他們很快見到下一組被殺的死靈，接著又是另一群，手法都一樣乾淨俐落，這讓奧司對這名墮魂大有期待，果斷決定今次的假不用來找小妹了，畢竟若能選到一個繼任者，以後應該有更多時間來看她。
「又一群！這都殺多少隻死靈了，竟然也不嫌累，看來確實優秀。」
奧司說著，這話是故意說給這位墮魂聽，如果在附近就會現身，若不現身，聽到他的話也會有所反應，他就能抓緊那點小小的動作找出對方的藏身處。至於完全不在附近的話代表已經到更上方去了，代表實力足夠再往上走，那就更有一追的價值。
一絲動靜都沒有。很好。他將手伸到白蘭地視界可及之處比了個手勢，他們迅速往上邁進。
意料之外，他發現自己常走的捷徑有墮魂與死靈通過的痕跡，這條可是通往地下十一樓，去了那裡？
追到該處之後，奧司便嗅到死靈的氣息。這裡有強大的死靈盤踞，所以對方是來討伐它的，這樣正好，有機會看到戰鬥的場景。
奧司示意白蘭地躲到附近待命，然後獨自溜進不遠的死靈房間。這種房間既然是它們建為巢穴，一定不會只有一個出入口，即使實力碾壓它，鑑於走正門有可能與那個墮魂正面撞上，他便從後方溜進去，躲在一處石堆後，這看似簡陋的藏身處其實在死靈與大門附近的視線死角，全然不會被發現。
在他等待幾分鐘後，門便「咿呀」地開啟了，傳來這樣的宣告：「工作開始。難搞的死靈戰士，午夜湖大迷宮地下十一樓盤踞的頭目，我要處理掉你。死了以後請到夜池去乖乖待著，重生以後別再發狂，不然我得再一次討伐你，很麻煩的——」
出乎意料，來者是個少女。目測年齡二十幾歲，但眼睛裡的光輝看起來沒那麼年長，應該是身材比較成熟，或用了成人的身體。
她頭頂有樹藤的冠，是森人族，可是沒看見森人族的其餘特徵，應是掩蓋起來了。金髮與玫瑰紅的眼，身上著低胸的裙，以櫻桃紅為底搭著紫芋色的緞帶，肌膚白皙，腳下踩著高跟鞋。高跟鞋？那要怎麼作戰啊？也許是有著特殊用途吧。
少女說話的期間其實正在場地佈置各種毒物，雖然不是她親自設下，但她的死靈搭檔正以近隱形的姿態代為捉刀，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是隻小龍。
一切轉眼就緒，少女勾起嫣然的笑：「——雖然是很麻煩的，但可以再拿一次賞金，我是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在動物屍體上竟穿著盔甲的死靈戰士還沒反應過來，她已扔出了小小的玻璃珠，下一秒，帶有腐蝕性的液體爆開來。
奧司察覺有看不見的毒煙在擴散，當機立斷從西裝外套的口袋取出口巾摀著鼻，那是加上死靈魔法特製的，可以阻絕當今他所知道的所有毒。
戰局似乎變得精彩了。
另一邊，梅爾並未發現有誰在偷看，只是覺得不對勁而已。扔出更多玻璃珠，她看著它們溶掉死靈戰士本來就破爛的一條腿，再往旁邊一跳閃開攻擊，死靈沒煞住腳，正中她剛才設下的圈套，延遲噴發的毒霧瞬間毀了它的容。
「龍舌蘭，『吐息』。」
搭檔發出的熱焰燒穿死靈戰士，並擊中其後梅爾的身體。
毫髮無傷？奧司偷看著，發現了弔詭之處。龍的熱焰對她不能造成傷害，剛才的毒物也傷不了她自己分毫，這不只是提前吃下解藥可以防止的程度了。
「再來，『溶解噴泉』。」梅爾愉快地下指示，每個攻擊都能對死靈戰士造成傷害，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毒的可怕之處就是持久性，愈久效果愈深，不同毒素累積起來還會互相反應。加上提前設好的毒霧儲存水晶一個個被它觸發，現在已到該祭出大招一口氣解決它的時候了。
『咕哦哦——』龍舌蘭發出了長嘯，地面噴發出能夠溶解金屬的毒漿，開始蔓延並愈淹愈高，梅爾的膝蓋都已經泡在毒液裡面。
死靈戰士想要跳到牆上躲避，但梅爾隨手一顆玻璃珠就將它炸下來。「現在逃太晚了。我會用的可不止腐蝕毒啊，慢性發作的麻痹毒霧從一開始就在囉。」
看著不屈的死靈戰士，梅爾心情有點悶，怎麼還不認命啊？拖長她的工作時間。「龍舌蘭，再一發『毒漿噴泉』，給它淹個滅頂。」
「等等。」斜前方忽然冒出一個她不認識的男聲，但他沒有現身。「妳別仗著自己不怕搭檔的毒就隨便亂來啊，我會被妳害到的。」
「誰？難怪我覺得不對勁，但你怎麼沒被麻痹毒⋯⋯」
「這個原因，妳之後會明白。」話音剛落，死靈戰士就應聲倒落，面朝下撲進了她的毒池，並且沒再爬起來。凝神一看，它的頭上插著兩根半隻手長度的銀針。「這樣算是解決它，妳可以上報是妳打倒的，酬金妳全拿。」
「嘿，你很上道嘛。要是出來補刀還收錢，我可真要和你再打一場。」梅爾雖這麼說，但她不覺得能瞬間射出武器、在她察覺來自哪個方位之前就解決對手的墮魂會是她能匹敵的。剛才要是他想殺，飛針早就插在她胸口了。
「我不缺那點錢。」奧司心裡想笑，這還是好久沒有的事。死靈軍發出的工作當然是支付他彈性調度的公帑，而她居然和總帥本人議論一件工作的酬勞分配，也未免太有趣。「本來想當個好觀眾，我會出手只是因為妳快把我逼出來了，劇毒一直往上淹的情況下我很難繼續吃瓜呢。」
「哦，看來我還算有兩下子啊。」梅爾想，他不擔心性命安危，只是在意自己能不能躲在同一個地方看戲，這墮魂果然非同小可。她隨即道：「不過你是誰，我們認識一下吧，你知道的，認識強者方便走後門。」
此語正中奧司下懷，他感覺不到什麼圈套，這句話是真心。不過想從他這裡走後門，這也⋯⋯是想走到魔王寢室的後門去嗎？他心裡打趣著。「那好，妳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哦，好。」她走到毒池中淺一點的地方，「我叫梅爾，如你所見是個為生活打拚的墮魂，和這隻死靈龍一起出入迷宮打怪賺錢——喔，它叫龍舌蘭。我的志向是累積經驗與名聲，未來可以加入死靈軍，升個高官。」
「為什麼？」為財為勢，這種他看多了。
「因為奧司大人很帥啊！當個高官就有常常見面的機會了，不是很好嗎？聽說魔王軍的其他高官也很好看，我想接近他們啊啊——！」梅爾舉起拳頭，熱血地吶喊。
「⋯⋯我整理一下。妳的目的是加入死靈軍並接近高官們？」奧司哭笑不得。因為這種理由練成這麼強？
「嗯！為了他們的長相和實力！那簡直跟藝術一樣啊！」
「沒別的動機？」
「欸⋯⋯我想想，大概是比較方便到處去玩吧。」梅爾說完，便對著她想應該藏著對方的方向——她只能大略判斷方向，找不到究竟在哪——擺了擺手說：「好，我講很多啦，換你說。」
只聽一陣輕笑，「看來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啊。」
接著，看似藏不了對方這樣高個子的石堆後方走出了外表玉樹臨風的墮魂。
「我叫奧司，目的是尋找繼任者，很高興認識妳，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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