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廣的房間內,琴聲迴盪著,伴隨一股神祕的幽香,繚繞於少女身邊。深綠色的濕泥正滴下汁液,被她收集在小巧的玻璃瓶裡。用覆著無形龍鱗緞的白皙指尖捏起毒性極強的藥葉,梅爾輕嗅了一下味道,將其放進旁邊的熱水爐裡。還不夠濃,加熱看看吧。
「梅爾,我姑且問一下,那是什麼?」拉琴的少年開口。
「某種毒草,煮煮看才知道還能變出什麼花樣。」她大膽地說:「有的植物煮過就能吃,也有的加熱以後會溶出更多毒素,甚至混入蒸氣中四處飄散呢。」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放心,死不了的,做毒藥師要有嘗新的精神。」反正死了可以重生,他們是墮魂嘛。再說了她有龍鱗緞,對於一隻擅用毒的死靈而言,它出產的防具可以說是百毒不侵,只要梅爾不把毒物直接吃下,應該都沒什麼問題。假如是龍舌蘭自己產的藥品,她有時就算喝個幾口也不會出事。
「我可以離遠一點嗎?」聖月退到了房間另一端。
「你已經很遠了。」梅爾將煮過葉片的水倒進小罐裡分裝,之後再找時間來測試藥效吧。至於對象會是哪個倒楣鬼,就看她分派到什麼暗殺目標了。
門邊傳來兩聲靴子踏地的細響,很顯然是故意踩出來的聲音,畢竟那腳步聲的主人平時走起路來是比貓還安靜的。
「我回來了。」奧司貫徹「妳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精神,將她的據點當成自己根據地之一,神色自若地走進來。
「喔,前輩今天提早了啊!」
「還好,工作不多。」奧司稍微拉鬆領帶,看似隨手拉張椅子就坐下,事實上他先確認過了哪一張是「顏料未乾」的惡整用版本。梅爾雖然很少開這種玩笑,但席勒為了報復許久之前的白顏料之仇,幾乎每次都會來這招,導致他已經習慣查看了。
當然,他是沒有中招過的。
「梅爾,妳之前的預料非常精準。妳說過讓那男孩摔下陷阱、並把他變成墮魂的幕後操縱者會在最近出手,謀劃更大的誤會並使兩界開戰對吧?」他把用短針戳在一起的幾張紙遞過去,並說:「事實上,他們今天就行動了。」
「真的?我還真是料事如神啊。」梅爾用開玩笑的語氣自誇了一番,同時掃視報告內容。是菲尼茲——阿利的其中一位手下,她先前見過——所寫,內容詳盡。「朔風森林大迷宮,又是這裡出事。」
聖月從旁聽著他們對話,總感覺那位青年的黑髮、黑眸、貓耳朵異常熟悉,他好像有在哪裡聽過這組特徵。應該是個大人物,不過他記不清了,是誰呢?梅爾似乎與他很要好的樣子。
「前輩,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當然是要的,關鍵就在今天這場,處理得好,誤會解開,之後妳可有好大一段悠閒的日子,不用像近日一樣緊鑼密鼓地做各種準備;處理得不好,就得看著骨牌一路倒下去了。」奧司看著正在用餐的白蘭地,起身去開抽屜櫃,清點自己常用的辦事利器。
上臂長度的銀製長針,夾在指尖隨手扔、平時還能釘文件的短針,能切換鋼筆與細劍型態的特殊武器,以及搭配它使用的礦石紙卷軸與墨水。
這些物品放在梅爾的據點裡,聖月肯定也有看過,只是從來沒問,大概是不敢吧。在角落練琴的前聖騎士見習生比想像中還要聽話,這讓他很滿意,梅爾的眼光果然不差,沒有撿個垃圾回來。
「我們休息整裝一下,傍晚就出發。」
「了解。」梅爾瞥了一下夜靜石,這才下午呢,看來前輩是不想太早去,畢竟他們要找的對象很可能也在「佈置」大迷宮,挑恰巧的時間前往可以避免打草驚蛇。
看她也明白了,奧司就不打算浪費唇舌多解釋一遍,跳轉話題聊起天來:「妳這裡裝飾得相當宜居呢。」
「那當然,我是很講究生活品味的。不過我覺得您那勞穆外緣的據點更加漂亮,從高處俯瞰能見萬家燈火,抬首一望又坐擁滿天星斗,啊!當時真應該乘著夜色小酌的,如今想起來真是可惜。不如,我們就趁工作前喝一杯吧?」
「就算妳再怎麼亂帶話題,我還是不打算飲用任何妳放在配藥桌上的液體,在此婉謝妳的好意。」奧司瞇起眼,如是回答。
「噢,果然說得太拙劣了嗎,哈哈。」本來就沒想會成功的梅爾聳聳肩,回頭去製藥了。
「聖月小弟弟,大人要出門了,你要乖乖待在家裡喔,可別跑出去。」梅爾綻放燦爛的微笑,用指尖抵著他前額叮嚀道:「萬一你亂跑,說不定會被人蛇集團盯上,你這樣的貨色還挺精美,說不定不會被送到決鬥場,而是帶去拍賣呢?可不要小看地下世界的女性,喪心病狂的墮魂多了去,你想想,你長得這麼稚嫩天真,看來就很適合養起來栓在房間裡,即便死了,放進玻璃櫥窗裡陳列也不失風采啊。」
很少被說「天真」的少年聽著這語氣溫柔但內容一點都不溫馨的告誡,深深覺得自己搞不好還算是天真無邪了。要和葉背下的極端風氣比起來,他簡直就是隻小羔羊,隨時會被狐狸與郊狼盯上。
「別嚇他了。」奧司揉著鼻樑骨,有點無奈地說。
「會嗎?我在陳述事實啊,以前鄰居很喜歡講剝皮魔女的事蹟當睡前故事。」
「這是什麼鬼睡前故事。」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也難怪她會有一部分思維扭曲到毛骨悚然。「感覺收藏男人比較像妳會做的事。」
「喂,這種事我可從來沒做過好嗎。」梅爾發出抗議。她頂多只會把人灌醉並用死靈魔法合影而已,將來需要錢時還能拿醜照去威脅——不過她現在也不需要了,一來她的前途穩定,薪資不虞匱乏,二來身邊有個奧司,她還需要去尋找那種只不過稍微有點接近理想型的男性嗎?一點看頭都沒有。
「我覺得妳正在想一些不該想的事。好了沒有,我們該出發了。」
「啊,等等,那件事該警告他一下吧。」梅爾回頭又向聖月說:「如果有什麼怪人前來,不要貿然離開這個房間。然後如果有機會就試著把對方抓起來吧,只要成功,我會給你獎勵的,乖。」
「獎勵?」少年疑惑。
梅爾故作沉思,拖延了幾秒才解答:「我想想——就讓你見夏雪一次,作為犒賞吧?」
「兩位請慢走,我一定會在您們不在時看好這裡,逮住任何膽敢闖入的宵小。」
「哇,還真是聽話,很棒喔。」梅爾露出邪魅的笑容,朝無言以對的奧司說:「走吧!工作是很重要的。」
他們並肩離開了古龍巢大迷宮的據點,並前往朔風森林大迷宮。與前者相比,後者明顯更龐大也更複雜,因此與梅爾大膽搭建據點的古龍巢不同,它內部多變的通道結構令他們也不能輕忽,需要用心觀察、小心穿越,才能避免被捲入死靈設置的陷阱之中。
不過,這對手上拿著地圖卷軸的奧司來說並不是什麼太艱困的難題。一邊用手上的細劍輕劃每個轉角的石壁、在路口處留下刻痕,卷軸上也一邊浮現了他所描繪的粗略地圖。
「看來這群神秘幕後人的主要部署並不在地下。」奧司將地圖遞給梅爾,讓她研究地形。
「哦,是怎麼從地下二十五樓就確認這點的?」梅爾一手拿夜靜石確認時間,一手指著簡易地圖。「還有一半的路程才會到地平線呢。」
「很簡單,我教妳。妳能感知死之力對吧?在迷宮裡的環境力量稀薄,我想這妳一定知道,也能夠明顯感受出死靈的位置對吧。」
梅爾點頭:「那就像夜裡的大團光球,很難不被發現啊。」
「就是那樣。如果是人類或墮魂則會帶上護符,以免維持性命所需的力量外流,因此他們的存在會干擾死靈的力量流動——就像是在溪水裡放入物體一樣,下游會受到嚴重影響。雖然迷宮道路複雜,但石壁阻擋力量的效果遠不及護符,所以要想察覺他們的位置比妳想像中更容易。」
「等等,您的意思是我們也會被對方發現?」
「除非是地上的祭司或地下的術士,否則無法做到,我們正在追蹤的操縱者們不大可能具備這等本事。如果是聖騎士說不定可以,但也要其中感知力相對高強的人才有機會。」
「哦——我覺得小夏應該行。」
「但妳們已經串通好了,所以無妨。即便身為彼此最大的敵人,也會在這次行動中不傷害對方。老實說,這真是個驚人的決定。」
「會嗎?」
「我完全不覺得我能和陽講上三句還不吵起來。不,以那個笨蛋的個性他會直接動手。」奧司蹙著眉,不悅地抱怨。
「那還真是難溝通啊。話說,前輩。」梅爾一面聊天,用眼神指向旁邊的迷宮通道,那裡應該有座死靈巢穴,怪的是,裡頭卻不見死靈的氣息。
「嗯,我知道。」奧司往該處走去,略為觀察一下,不難看出這巢穴的「屋主」早已經搬遷,去向絲毫不做掩蓋,畢竟死靈哪會考慮這麼多。他思索半秒,向白蘭地適時準備的通訊魔法輕聲下令:「來十個搜查員,詳細鑑別這巢穴裡的痕跡。」
『是。』在通訊彼端有待在朔風森林大迷宮內他處的下屬,只不過奧司為了不讓追蹤行動變得太明顯,將他們都分散開來,以死靈魔法通聯。
「梅爾,我們走。」
「來啦——」她丟下手上的白骨——那應該是死靈沒吃完的——並追上他腳步,他們便一同循著這隻死靈搬遷的足跡去了。
雖然四處都有他的下屬,但表面看起來就像只有奧司和梅爾兩名墮魂。他很滿意這樣的情況,因為和梅爾說話不需要太多詞彙,簡潔明瞭有效率,就算被監聽也不會洩漏什麼情報。
不多時,約在地下二樓左右,十幾道死靈的足跡匯聚在一處路口。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十分可疑,於是他們也停步於此,仔細觀察。
「像是集中在一起往那邊去了。」梅爾指的是向上的大樓梯,那上面殘留的死之力還很鮮明,宛如不久前才有死靈集團走過一樣。
「是啊。搜查的結果?」
『是的,我們發現似乎有人類來過的痕跡、可能也有墮魂的。』
通訊魔法也允許梅爾收聽,消息一傳過來,她便馬上推斷:「它們是被驅趕的!」
「我也這麼想。上頭是聖騎士,大約隔了——」
「——二十一、二層樓。」梅爾道出相當精準的定位,「螳螂在捕蟬呢。」
「那我們就當黃雀吧。」
意思是,那神秘的幕後操縱者似乎打算讓兩界起衝突,死靈也可能是被他們驅離原本的巢穴,集中到大樓梯並向上趕,現在應該去襲擊聖騎士了,按照梅爾之前的推論,按捺不住的聖騎士們會趁著夏雪與其老師出遠門消滅死靈潮時進入迷宮,所以這個神秘人就是算準了這點,想藉死靈的力量傷害聖騎士,更加激起他們對於地下世界的怒火。
奧司則是打算從下方越過地平線往上走,從死靈集團和操縱它們的神秘人背後來個出奇不意的「驚喜」。
「來十五個死靈使,儘量不要帶死靈,經由密道,從死靈集團的側面切入,去馴服那些死靈。」
『是的!』
「正面和誘餌交給無知的聖騎士,側面交給死靈使,背面交給我們,梅爾妳說,有什麼問題嗎?」奧司再次開始行走,往大樓梯上去。
「再叫十個陷阱師設點障礙,包圍整個衝突群體的最外圈、以免有漏網之魚更好吧,多一重保險。」梅爾揣測他會喜歡的方式,並說。
「你們聽到了。」
『是、是!立刻行動!』
下令的奧司語氣仍平淡,卻露出滿意的笑容。梅爾最喜歡他這個表情了,那張冷靜沉穩的臉上會自然牽起一抹笑意,堅定的黑眸會流露出簡單卻真心的讚揚,看了就讓她整天都心情暢快。
「喂,等一下!」
然而,一道傲慢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美好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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