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不願地看向棺材對岸的女人，史庫瓦羅一手施力就把手中的地圖揉成一團紙團。
「喂，女人，我們要去哪裡。」車子已經行駛了超過二十小時，而他還未知道他們到底去哪裡做些什麼。他只知道一大早就被腹中的劇痛弄醒，天還未亮就跟著三姊弟坐上了這架小貨車，沿著顛簸的山路離開那最接近西藏的地方。
他有權知道下一步行動是什麼，而她也有責任交代。
沒錯，他找不到比責任一詞更恰當的形容了。
就只是責任，僅此而已。
「你是說目的地還是車子現在去的地方？」疑惑地看了銀髮男人一眼，綸婷稍稍拉起蓋在肩上的薄外套。對岸只有一聲冷哼，教她感到莫名的不快；她到底得罪了這男人什麼地方，幹嘛要跟她冷戰？
好不容易才令關係好起來，怎麼又變僵了？
「現在去的是勐臘關累港，我們會在那裡坐船到清萊，然後再去曼谷。」「之後？」
「之後你們就帶這兩貨回義……」「妳不要白瑪夫人救妳姊？」話語一下子銳利起來，她也終於看出了男人眼中的怨氣和不諒解。
妳在利用我。她從那雙微瞇的白銀裏讀到了這樣簡單的控訴。
「老娘希望救，但楊百姿那婆娘願不願意被救是另一回事。」摸著懷內的小木箱，她若有所思的回應。
作為妹妹，她當然希望救姊姊。她只知道姊妹之情濃於水，為了救姊姊她什麼髒活也願意幹，反正她作為蠱師就沒怎麼高潔過。只要能救到姊姊，賠上她這條賤命又如何呢？
『綸婷，妳盡力了，已經可以了……不要再為我浪費時間，去好好修煉吧。』那個貌若天仙的淑女卻在一年前對她投下了這樣一個震撼彈。
她感受到的，她感受到一股疲憊感從淑女的內心深處緩緩暈開，漸漸浮現於人前。縱然平日在人前積極樂觀，她仍然能感受到百姿心裏的苦澀。
楊百姿想要放棄了。
為此她更努力，希望姊姊在飲下下一帖藥後就不會再吐血不會再暈倒。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能救姊姊的人，而那個人就是被冰藏已久的白瑪夫人。但百姿只是笑了笑，對可能解救自己的白瑪夫人不置可否，只是保持一貫的高貴禮儀。
她從來不理解那在商場裏打滾的女設計師的心思。
「妳是說妳姊不一定會讓白瑪夫人救？哈，那妳不就徒勞無功了嗎？」說罷史庫瓦羅想到了什麼，因為惱怒而挑起的雙眉漸漸放了下來。
由始至終，她沒想過一定要逼白瑪夫人出手救楊百姿。
她只是在賭，賭白瑪夫人主動報恩，也賭楊百姿意欲求生。這場豪賭不是數學遊戲，而是實打實的俄羅斯輪盤——
白瑪夫人答應出手與否、楊百姿求存與否，就看那一個留空的彈位願不願意代替其餘五顆子彈，落到她的太陽穴上。
換句話說，她只是單純的想嘗試救楊百姿，也只是純粹的想有適當的人帶走白瑪夫人和二代首領，解決這煩死人不償命的一連串事件而已。
她根本，沒想過利用任何人。
「徒勞無功就徒勞無功吧，若老天爺注定不讓姿姊活個長命百歲的話老娘也只好認了。老娘不是上祖，沒辦法逆天而行，反抗到某一個地步再不甘心也只得認命了。」「哼，難道說那個上祖就能逆天而行嗎？老子真想看看那位有什麼本事！」綸婷不由得的一笑，盯了盯腳前的棺材。
上祖，那個她只從外婆口中聽來的女人，是個如天帝的存在。
能與當年的暹羅法王和藏密僧王打成平手而不損耗任何法器，這種法力難道不是逆天嗎？
能將白瑪夫人和那個外國人秘藏八十多年而不走漏任何風聲，這種計謀難道不是逆天嗎？
為了死守白瑪夫人的秘密而不惜親毀妹妹的姻緣、借妹妹之手毀掉阿贊古的修為，這種狠勁難道不是逆天嗎？
柳玄菁的確是個成大事的才女，但她並不希望自己變成另一個柳玄菁。
「那已經不是本事，是神力了。不過這也沒用，上祖根本不會救姿姊。玄菁上祖她只會做對她有利的事情，救人什麼的，即使救了，在沒有利用價值後也只會被上祖親手殺掉。」摸了摸小木箱，箱內傳出一聲聲金屬碰撞的鈴聲，像在附和著綸婷的話。
柳玄菁太狠了，她楊綸婷再狠也及不上柳玄菁的一半狠，她做不到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所以，她才不配戴上柳玄菁的法冠。
「那我們走了後，妳有什麼打算？」「去幫外婆阻止阿贊古，之後都沒什麼打算……夠幸運能活下來的話還是留在越南，隨便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這樣過一輩子也可以的。」史庫瓦羅本欲開口問她怎麼捨得放棄一身修為，可轉念一想也就想通了，問題也沒有問的必要了。
一早預計了自己會死，還能有什麼打算呢？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幹嘛停車？」綸婷率先往車窗外探頭——
兩秒，只有兩秒，一頭短髮就縮回了車內。
「請問……出什麼問題了嗎？」棺材被打開了一小半，溫柔的黑瞳直看向發出亮光的窗外。白瑪輕聲問了問，身邊的男子呼吸平緩，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詢問吵醒。「喂，外面在搞什麼啊？」史庫瓦羅不耐煩地問，稍大的聲量令棺中男子不禁皺了皺眉。幸好Sivnora並沒被完全吵醒，徑自翻了個身將白瑪摟住就再次放鬆下來。
綸婷沒有即時回答，輕盈地挪到車廂末端的座位上，玉手往那被關起來的小窗敲了幾敲。
「前面怎麼了？」關庭用苗語說了數句，從語調裏可以知道那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女人那自信的氣質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坐近一看，赫然發現那雙好看的眉緊皺了起來。
沉吟半响，綸婷用苗語回了數句話，繼而少年關了小窗。前方車廂傳來一陣開門聲，扭頭一看，只見睡眼惺忪的少年從車子左方走過，最後打開後車廂的門坐了進來。
「喂白髮魔女，累嗎？」「累死了！老子想下車活動活動！」伸手捶了捶肩膀，史庫瓦羅很自然地用他平常的聲量回應。咦，怎麼會有一股冷峰從棺材邊打出來，看得他不禁顫抖？
「那好，陪老娘下車。」將木箱放到腳邊的地上，她三兩步就爬到門邊跳下了車，他亦從少年身邊慢慢走到門邊跳下車。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關門的一剎那，那皮笑肉不笑的少年，點點火星在如鷹般的黑瞳裏燃燒。
憑什麼，你憑什麼！那少年用眸裏的兇光向他咆哮。
他只有無語，他實在不知道那條毒蛇為什麼要對他露出毒牙，那個少年為什麼要生他的氣。
「幹！道德教徒！」本來以為那是什麼邪教的白痴，可一見到車前一片火光熊熊，每個東南亞人都手持一個火把，神情嚴肅地看著走在前方的她，史庫瓦羅頓時就明白那不是什麽邪教活祭，而是當地人跳出來擋路了。
手持火把的人都穿著簡樸的民族服飾，男人只穿一條布褲子、腰纏不同顏色的布腰帶，女人就用布纏著胸部、下身穿著純色的長裙。驟眼看去就知道應該是泰國鄉村人家，可教他摸不著頭腦的卻是這時地人的違和問題；明明是泰國人，為什麼會在中國出現？而且看他們準備充足的樣子，是看準了瓦利亞會出現才出來擋路的嗎？
甚至，會是來向身為蠱師的她作出挑戰嗎？
「喂，為什麼這裡會有泰國人啊？」「在中國他們叫傣族人，跟你平日見的泰國人同出一源就是了。」說罷，綸婷慢慢走上前，以俐落的苗語開始了交涉，他亦緩緩跟上去。可見到一眾鄉民丈二金剛的模樣，她也只好嘆口氣，轉以比較生疏的泰語說話，這樣才開始了正式溝通。越說下去鄉民就越發激動，甚至有數個站在前方的婦女嚎啕大哭起來，擾攘了好幾分鐘才使她們的情緒平復下來。
一個眼眶泛紅的年青小伙子擠出人群，咬著唇一下子就跪在她的面前，悲痛地訴說著他的故事。史庫瓦羅稍睨了一下身邊女人的神情；但見那雙颯爽的眉微微向內鎖，陣陣同情的漣漪在明眸泛起。綸婷沉默了好一陣子，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般回了數句話，小伙子隨即向她磕拜了三下，帶著滿臉淚痕向她道謝。好吧其實他不知道那小伙子是不是在道謝，不過見他誠心誠意地向她磕頭，也應該是在感激她吧……
慢住！感激？！
這女人答應了什麼？！
「喂！發生什麼事了？！妳這女人答應了這小子什麼啊喂！」「待會再跟你解釋，現在先交代好身後事。」等到回神之際，那千年如一日的坡跟鞋已經移到後車廂的車窗邊，跟探頭出來的少年談著話。
「什麼？！」一聲稍大的叫聲從關庭嘴裏吐出，頸上的龍猜亦發出一聲略帶威脅性的嘶叫。繼而一人一蛇向他看來，眉間的慍怒越發濃烈，幾乎要用視線刺穿他的心臟。可玉手一翹，酥胸一挺，關庭只好用盡全力狠瞪了一眼史庫瓦羅，轉頭經車窗扔出了他和綸婷的行裝，最後忿忿地縮回車內關上了車窗。這樣綸婷才滿意地放下手，走到車頭向開車師傅吩咐了數句。開車師傅彈了彈手中的香煙就收回了手，車前的民眾往路的兩邊讓開。一陣勁風拂動了銀髮，定神一看，那輛車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地上的車痕能證明車子的存在。
有誰來告訴他，到底發生什麼事啊喂！
「你的，拿著跟上來。」接過空中的背包，那短髮女人已經跟著剛才的小伙子往漆黑一片的森林走去。
「楊綸婷妳給我站住！」史庫瓦羅大吼，左劍一揮就嚇退了不少民眾，自動讓出了一條寬敞的路讓他追上去。綸婷停住腳步，不耐煩地扭頭，等待他下一步的行動。
怒氣衝天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右手往那寬鬆的衣領用力一抓——
「你幹嘛！」「妳他媽給我解釋清楚現在發生什麼事！幹什麼要離隊啊？！」纖手反而回抓了男人的衣領，一張惱怒的俏臉在他的面前放大了好幾倍。
「這裡家禽全部被吸乾血，兩個孕婦被活取胎兒而死，昨天還有個女孩入山失了蹤。一定是有人在煉降，而且快要煉成了。」「那關我鳥事！有人在煉就由他啊！」他總算知道是什麼事了，但他不想管。坦白說他更不敢去管，再不熟悉蠱毒降頭也好，他好歹都有聽過那比開膛手傑克還要變態的巫術……
恐怖，真他媽的恐怖！
「你他媽就沒想過那可能是阿贊古嗎？！」
……小姐妳震驚了我們英俊瀟灑深有見識的史庫瓦羅大人了妳知道嗎。
「如果真是阿贊古在煉，我現在不去毀了他法門不就是洗好脖子等他宰嗎笨蛋！你殺手一個不顧伙伴的命就是了！」「妳這女人在無理取鬧什麼！老子怎會不顧妳的命！妳現在給老子聽好，老子以瓦利亞第二首領史佩爾畢．史庫瓦羅的身份命令妳加入瓦利亞！妳的命是瓦利亞的，沒老子批准妳都不准受傷不准死！」此話一出，他和她都愣住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不准她病不准她死的胡話，怎麼聽起來像是……
在告白？
「哼，有命出來再說吧！」綸婷恨恨地回了句嘴，徑自跟上小伙子的步伐往森林走去。可史庫瓦羅看見了，縷縷緋紅在急急轉回去的花容上暈開，震怒的回應……亦變成了嬌嗔。
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有點高興，小蠍子也像感受到他的愉快心情似的，腹中傳來輕快的吱吱聲，跳起歡欣的舞蹈。
「放心！老子不會讓妳死的！」在心裏默默宣佈了一句，他背起背包，跟著前方微弱的火光徐徐步入森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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