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第四章找尋著屬於我們的形狀〈4〉

雨停時段，我在校園中尋找著奔離教室的黃依婷。

小跑步的步伐濺起泥濘，沾染上制服長褲的褲管。雖說是被連蘭拜託的指令，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就算找到她，身為局外者的我能做些什麼。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著黃依婷，我的腦袋間霎時出現那將自己縮到最小的形狀。

陳彥曾經說過，將頭髮挑染、四處社交的黃依婷並不真實，現在的她如同偽裝自己與眾不同的魔法解除。這樣袒露最真實面貌的黃依婷，將會躲落何處呢？

望眼過去，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教室，我立即轉向通往校舍後方的側廊。

撥開盆栽裡久未修剪而高長的雜草，一個緊縮小至只有一顆皮球大小的形狀，正於蹲坐於石階上的黃依婷身後，好似隨時會分崩離析。

走進校舍後方的我踩過枯枝，黃依婷察覺身旁的動靜，如同驚嚇的野兔向後退去。看見是我的身影，似乎鬆了一口氣而坐回原位。

「......是你啊。」黃依婷不情願地說著，被發現藏身之處而彆扭轉過頭。

「放心吧，陳彥沒有跟過來。」

以免黃依婷感到不適，我抓了一個適當的距離坐下。有了我的保證，她才肯將身體轉正。

看向坐在角落、環抱膝蓋的黃依婷，紅腫的眼皮隱約出現在她放綁的短髮之下。

「......還好嗎？」

「直男就不要跑來安慰失戀的人。」

還帶著哭腔的強勢回懟，我不免為她這種刺蝟個性感到頭痛。我不將視線放在黃依婷身上，故作輕鬆地斜靠在後牆，看著早日放晴的帶狀雲。

「不要太把陳彥的話放在心上，他那種只會直線思考的單細胞生物，妳不是最清楚的嗎？」

我試圖安慰失落的黃依婷，然而她並沒有任何反應。憶起方才被栽贓匿名錄音的時，她的後影絕無說謊的波瀾，裂痕乍現，我似乎能理解她不願示弱的固執為何。

雖說知曉自己是曝光連蘭性向的間接推手，但被暗戀的對象如此誤認，甚至拒絕心意，現在的她並沒有任何台階能下。

「我知道不是妳。」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得知的事實道出。

「上傳匿名的人，我知道不是妳。」

黃依婷震驚地將頭撇向了我，意外的情緒在紅腫的雙眼中顯露無遺，隨後又迴避了我的視線。

對話中空了幾段空格，黃依婷輕輕提著聲線，使聲音聽起來沒那麼哽咽。

「......不管在什麼時候，第一個發現我在想什麼的，好像會是顏振宇你。」

「不管是想法、躲藏的位置、不想被發現的事情，都和小時候一樣，你總是第一時間告訴陳彥，然後再由那個笨蛋找到我。」

聽著黃依婷的敘述，最後在語句末段，她猶疑地道出疑問。

「你為什麼......總能那麼容易看穿別人心思呢？」

語落，黃依婷的問題使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從小便看得見形狀的我，由後影的變化去觀察人們的情緒不過是理所當然，已經成為下意識的習慣。我從未想過身旁看不見形狀的人，會注意起時時觀察形狀變化的我。

「......我——」

我一時口吃，不知該如何解釋一個合理的原因。

「......算了，看你這副模樣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知道得不到答案的黃依婷嘆口氣，看著腳前鬆綁的鞋帶，把弄幾圈，「不過啊，如果你再繼續這樣下去，是永遠沒辦法靠近任何人的喔。」

腳上的球鞋被蝴蝶結被一一拆散，黃依婷索然無味地重複綁結、重複拆解，四條線變得複雜而眼花撩亂。

「如果各個線帶錯綜複雜地纏繞在一起，即便是經常上綁的蝴蝶結，也會變成無法解開的死結。」

放下手邊的動作，球鞋上的線帶成了難以解開的束縛。

「即便再怎麼熟悉、再怎麼親近的人們，如果用錯了方法也是一樣。」

「就是錯以為變成大家所說的『特別』，就能夠成為陳彥想靠近的目標......」黃依婷的聲音再次變得顫抖，我看見她眼眶中又溢滿了淚水，隨時落下。

「從頭到尾，我都把自己的目標放錯了。」

「沒有真正去了解對方，才會真的什麼都做不到。」

聽著黃依婷的訴說，我的內心不知為何出現了波瀾。

「明明就是年段第一名，這樣的道理我怎麼現在才發覺呢......？現在才認清事實的我、我......」

我尚未回過神來，黃依婷大大地淚水從眼眶湧出。

「我為什麼還是會覺得不甘心呢——我、我，嗚......」

彷彿孩童幼稚的鬧著脾氣，嚎啕大哭的她，朝我怨懟著她的委屈。

「顏振宇你說啊！我搞不懂啊！」

「妳這樣問我也不知道啊......！我又不是陳彥，啊啊不要再晃了——會暈死人啦！」抓著我的衣領，她猛地搖晃我的身軀，我不禁感到頭昏眼花。

「明明是我先認識他、是我常常跟他待在一塊、明明是我比較了解他啊！連蘭那個機車老師有什麼好的啊！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明明、明明這麼喜歡著他啊......」

鬆開我的衣領，黃依婷的哭喊轉為啜泣。她抬起面色掙扎臉龐，用雙手抹去被淚水浸濕的頰面。

「今天的我......真的是徹底失戀了啊。」

黃依婷仰頭看向天空，用手背蓋過她紅腫的雙眼。口氣堅定地向我說道。

「所以顏振宇，不管怎麼樣都不要像我一樣.....」

「不要像我一樣，將可以修復的情感打上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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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著去了解所有情感吧。」

在高二校舍後方翹上一節課、陪著黃依婷到福利社暴飲暴食，再去保健室和校護阿姨拿冰敷袋——

整整一個上午的課就這樣消磨掉了，我的腦中還迴盪著黃依婷所說的那幾句話。

回憶起觀察後影一路長大，我能夠看透對方心思，進而理解對方的行為，這樣的難道算不上了解嗎......？

思索著話語之意的腦袋，再次閃過了踏上天台的許飛。

真正的了解......到底代表著什麼呢？

現在的我依舊不明白。

我失神地帶著膽怯的黃依婷回到教室，然而卻再走上樓梯之際，看見了熟悉卻不該出現的身影。

為什麼她會在這個地方？

與連蘭站在教室外頭，面帶寬容微笑地等待著我的歸來。

「......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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