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創傷後戀愛症候群 - 第 11 回

慶生當天的行程，蔡尚玄說他會一手包辦，所以即使到了當天，羅世傑還是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去哪裡。

他們約在離羅世傑家最近的捷運站碰面。當羅世傑抵達時，蔡尚玄沒有站在捷運站口，而是靠著停在路邊的一輛車旁。羅世傑緩緩靠近，蔡尚玄很認真在看手機，一時沒有發現他。

「你的車？」

「喔，你來啦。」蔡尚玄把手機放進外套口袋裡，「車是借的，想說不用在捷運人擠人。」

羅世傑反射性地問：「餐廳很遠嗎？」

「其實……也沒有。」

羅世傑看見他尷尬的反應，突然覺得自己說錯話，在蔡尚玄用遙控器打開車門的瞬間，羅世傑趕緊順從地坐進副駕駛座。即使已經相約出去過幾次，但他還是無法完全放鬆，扣上安全帶後便坐立難安。

等蔡尚玄也上車，羅世傑輕咳幾聲，想減緩梗在喉頭的異物感。「謝謝你這麼用心。」

「我自己知道有點浮誇啦〜」蔡尚玄笑著自嘲。

「如果你是開敞篷車我可能就不會坐進來了。」

蔡尚玄大笑，「好險我沒有開敞篷車的朋友，不然我可能會真的開來喔。」

「真是好險啊。」

此時還沒到下班時間，路況比想像中通暢，果然如蔡玄說的一樣，大約十幾分鐘就到餐廳了。

餐廳是一般常見的餐酒館，就像當時和張德皓班上聯誼時那種燈光昏暗的地方，羅世傑覺得在這種餐廳裡很有安全感，只有微微的燈光壟罩，配上酒精，似乎不能說的話都可以放心說出來。

兩人邊用餐邊聊著自己系上的事情，蔡尚玄似乎對社工很有興趣，論文也有寫到許多相關的議題，忍不住抓著羅世傑問東問西。蔡尚玄不愧是年長許多的人，話題總是能不斷深入，讓句點王羅世傑在吃飯之餘完全沒有機會放空。

「要喝酒或飲料嗎？」蔡尚玄說完便舉手叫住服務生。

「好啊。」

「你都喝什麼？」

「Godfather，威士忌調酒。」

「哇，這麼重口味，我只能喝無酒精的了。」

點完飲料後，收到指令的服務生欠身離開，順手將空碗盤收走，桌面一清空，蔡尚玄將身體倚靠在桌邊，盯著正把最後一口義大利麵塞進嘴裡的羅世傑。

「幹嘛？」

「怎麼會吃到這邊？」蔡尚玄抽了張衛生紙，往羅世傑的臉頰抹去。

羅世傑緊盯著空盤不敢抬頭，接過衛生紙時，指尖擦過蔡尚玄的手，嚇得他差點讓手中的衛生紙飛走。正好服務生端著方才點酒過來，羅世傑小聲道謝後趕緊用衛生紙把嘴擦乾淨。

「你覺得這間餐廳如何？」

「嗯……我很喜歡這種店，燈光暗暗的這種。」羅世傑指著頭頂上的昏暗黃光。

「我就想說你應該喜歡這種安靜的餐廳。」

「前陣子我去參加班上的聯誼，去的也是這種餐廳。」

「聯誼？Gay的？」

羅世傑輕笑一聲，「不是，就是很一般的男生和女生的聯誼。」

「你是和朋友玩遊戲輸了喔？怎麼會參加？」

「就……去看看而已，我就是在那認識徐穎的。」

「你們是聯誼認識的？」蔡尚玄一臉哭笑不得。

「我沒說過嗎？」

「哇……這樣你不是耽誤人家的機會嗎？」

羅世傑這才想到那天徐穎幾乎都只和他一個人聊天，說不定對方想要離開，只是看到他邊喝邊哭才沒機會閃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耶。」

「還是她對你有好感？」

「沒有啦，我有和她說我喜歡男生。」羅世傑輕啜一口威士忌，「這件事除了她和你以外的人都不知道。」

「喔，你是深櫃啊？」

「對啊，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蔡尚玄點點頭表示了解，修長的手指拿起裝著無酒精香檳的高腳杯，杯子邊緣反射著頭頂的黃光。

「你有和別人說嗎？」

「我國中的時候就和他們說了，家裡很支持。朋友和同學也幾乎都知道。」

「你真有勇氣了……我想到要講出來就頭很痛。」

「會擔心就不要說，我也只跟感覺可以接受的人說而已，除非你很想讓那個人知道，你不就和徐穎出櫃了？」

羅世傑點點頭，當初也是因為徐穎看起來可以接受，所以才告訴她的。他從沒想過人生第一個出櫃的人，是剛認識不久的聯誼對象，仔細想想還滿荒唐的。

談話間不知不覺把一杯調酒喝完了，服務生隨即把空酒杯收走，羅世傑很難不發現蔡尚玄對服務生交換眼神的小動作，雖然他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保持鎮定，緊盯著已經走遠的服務生。

「有吃飽嗎？」

拉回視線，羅世傑愣了一會才回答：「……有。」

他再次瞥向遠方，另一位服務生已經緩慢從內場走出，手裡拿著點著蠟燭的蛋糕。雖然本來心裡就預想會有這個安排，但實際在眼前發生後，內心還是充滿抗拒。羅世傑忍不住抓住蔡尚玄放在桌上的手，試圖想要阻止事情發生。

「尚玄哥，我……」

話還沒說完，服務生便在他們的桌邊停下，唯一慶幸的是對方只說了句生日快樂就離開了。

「你說要低調，就不唱歌了，生日快樂。」蔡尚玄溫柔地說著祝福。

羅世傑緊盯著上頭有各種顏色水果的鮮奶油蛋糕，臉上的微笑十分僵硬。身為壽星接下來應該要開始許願吹熄蠟燭，但他卻一動也不動，只是盯著蛋糕看。

他還是沒辦法不想起她。

很多情緒翻騰在一起，悲傷和快樂攪和在一起，羅世傑分不出哪樣的形容詞能確切表達他此刻的心情。睽違很多年的生日蛋糕、以前和妹妹一起過生日的記憶、往後只能自己過生日的事實，還有妹妹活著的最後一天，只對他嶄露的笑容……

羅世傑眨了下眼，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滑下臉頰，他趕緊把它擦掉，抿起嘴不發一語。

「你哭了？」蔡尚玄發現他的不對勁，輕聲又問：「怎麼了？」

羅世傑無法忍住接續的淚水，遲遲無法把蠟燭吹熄，好像蠟燭熄滅了，原本在他生活裡的一切又會再次消失。

眼看羅世傑無法停止哭泣，蔡尚玄遞給他手帕，然後吹熄了蛋糕上那已經融化許多的蠟燭，輕柔地拉起羅世傑的手，「你先在門口等我，我打包給你帶回去。」

羅世傑低著頭用力把眼淚抹去，先行離開餐廳坐在店門口外的階梯。一直以來的思念在此刻爆發，他把臉埋在膝蓋之間，任由記憶中和世瓔有關的回憶浮現出來，讓自己盡情地哭泣。

沒過多久蔡尚玄來到羅世傑身邊，緊挨著他一起坐在階梯上，「我會在這裡等到你好了為止。」

之後他沒再說任何一句話，只是靜靜地聽著羅世傑哭。

羅世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情緒稍微平穩了之後，他瞥向蔡尚玄，對方沒有盯著手機或做其他事，只是面色凝重地看著遠方。

羅世傑帶著很濃的鼻音說：「不好意思，毀了你的計劃。」

「比起那個，我比較在意你的狀況。」

「嗯……謝謝。」

「這個，你拿回去吧。」蔡尚玄把已經裝進精緻紙盒裡的蛋糕遞給他。

羅世傑突然想起似地說：「啊，你沒有吃到欸。」

「沒關係啦。」

「剛才蠟燭好像有滴在蛋糕上……」羅世傑透過盒子上透明的地方，觀察裡頭蛋糕的狀況。

「我有請他們清理了，現在這個都不是重點啦。你現在還好吧？」

「嗯，好多了，沒有嚇到你吧？」

「要我老實說嗎？確實是嚇到了。」

「抱歉。」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羅世傑放下蛋糕，從斜背包裡拿出錢包，抽出裡頭放在夾層的照片，「這是我妹。」

「哇，你們也長得太像了吧。」

照片中的羅世傑手搭在羅世瓔肩上，那是國中畢業時爸爸在學校幫他們拍的，兩人開心地拿著剛領到的畢業證書，胸前都別著紅色假花，假花下方的紅色紙張寫著畢業生。

「我們是雙胞胎。」

「真的是一模一樣欸。」

「對啊，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嚇一跳，異卵其實很少這麼像。」羅世傑靠近蔡尚玄一些，一起看著照片，「不過她已經不在這世界上了，她離開之後我就沒辦法再過生日，所以才會像剛剛那樣……」羅世傑無奈地苦笑，把照片放回錢包裡，把殘留在眼睛裡的淚水擦去。「她在學校被老師和同學霸凌，最後受不了跳樓自殺了。那時候我無能為力，雖然她有留下一些日記，但根本沒辦法當作證據，所以我為了查出真相，拿著美工刀去學校威脅她的班導師。」

羅世傑輕撫著左手臂上的疤，同時指尖也劃過依偎在旁的百合花。

「這是你自己割的？」

「嗯，這裡也有。」羅世傑指著脖子右側的另一條筆直且腫起的傷疤。「當時我覺得不這麼做，他們根本不把我妹當一回事。」

「你後悔嗎？」

「為了她，我從來沒後悔過，不過我爸媽當時真的嚇壞了。」

蔡尚玄表情凝重，也用手指輕輕觸摸羅世傑手上那道疤痕，「抱歉我不知道這件事，還想幫你慶生，你應該拒絕我的。」

「如果你沒幫我慶生，我就不會知道我究竟能不能過生日了。我自己也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克服，畢竟慶生真的會讓人很開心，我也很懷念。」

「可是讓你想到難過的事。」

「不是難過，我哭是因為很想念她，今天還是很開心啊。」

蔡尚玄盯著羅世傑的刺青半晌，接著突然將他拉到懷裡，像是在安慰似的輕拍他。蔡尚玄的肩膀很寬大，羅世傑很難得地感受到心口緊縮的悸動，他微微閉上眼睛，感受對方胸口的起伏。

「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很奇怪，但我想讓你依靠。不是因為聽到這件事才這麼覺得……」

整個晚上都沒有想起的那張俊俏臉龐，像在阻止羅世傑向前邁進似的浮現，已然變成一種身體的連鎖反應。到底這幾年間捨不得放棄的是自己的感情，還是這麼多年的執著？

「我喜歡你。」

蔡尚玄的聲音好近，細微的震動搔的羅世傑心理發癢，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他，第一次體驗到這句話的魔力。

「可是我……我之前有一個喜歡很多年的人，我不確定是不是已經忘記他了……」羅世傑不安地說。

「沒關係，我有信心讓你忘記他。」

「但是……」

抬頭凝視著那雙少了以往的成熟，顯露出像是男孩般單純真摯的雙眼，羅世傑被說服了。已經夠久了，他不想再糾結於那個沒有結果的感情，或許他真的可以相信眼前的人，相信蔡尚玄能夠讓他忘記張德皓。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羅世傑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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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午夜，羅世傑才回到家，他把蛋糕放在客廳桌上後，特地往張德皓的門縫看去，發現他已經睡了，房內的燈是暗的。

羅世傑先悄悄走到房間裡放東西，第一眼便看見張德皓放在他桌上的禮物。和往年一樣，沒有卡片、沒有祝福，僅在外層包了包裝紙，這是張德皓送他禮物的特色。他拆開一看，是他猶豫很久但一直沒買的無線藍芽耳機，原本打算把打工的錢存起來等到下個月再買，沒想到還是被張德皓搶先了。

先把禮物放到一旁，羅世傑回到客廳，順手從櫃子抽屜裡拿出防風打火機，坐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打開蔡尚玄為他準備的蛋糕，裡頭的一個小紙袋裡放著全新的蠟燭，羅世傑把它插在蛋糕上並點燃。

橘黃的燭火在幽暗的客廳裡顯得特別明亮，羅世傑盯著燭火良久，感到十分平靜。接著他打開手機裡的相簿，點選妹妹羅世瓔的照片――那張他親手替她拍攝，並做為遺照的照片――然後把手機用衛生紙立在蛋糕的另一頭。

「世瓔，生日快樂。」

說完，羅世傑吹熄蠟燭，客廳又恢復成黑暗，但手機裡的羅世瓔，依舊對著他笑著，和他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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