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創傷後戀愛症候群 - 第 25 回

期末考結束後，緊接著寒假到來。因為還要打工，張德皓只能安排幾天假，至少要在過年時回老家露個臉。

張德皓獨自一人坐在自強號上，手拄著臉盯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建築，想到這是上大學來第一次自己搭火車回家，突然感到有點空虛。這次他沒有問羅世傑什麼時候要回家，以往都是和他一起買隔壁座位的車票回台南，此時旁邊坐著陌生人，讓原本已經很遙遠的路途似乎更加無盡。

還是無法不想到他，以及前幾天那通詭異的電話。不知從何而生的直覺，讓他覺得那通電話一定和蔡尚玄有關係，因為從那之後，羅世傑再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了。

比起偷偷講電話的忐忑，或許這樣比較好也說不定。他已經搞不清楚，究竟和羅世傑繼續相處，是介入感情的罪惡感，還是仗著多年朋友僥倖得到一點短暫時光的欣喜哪個多一點。

張德皓盯著手機上羅世傑的電話號碼──那早已深烙在腦海裡的號碼──卻遲遲不敢按出撥號，就這樣抓著手機不小心打起瞌睡。

在睡睡醒醒之間過了好幾個小時，火車終於抵達老家的小車站，雖說這裡是小城鎮，但一般的自強號都還是會停靠，省下不少轉車的時間。經過閘門，張德皓走出車站，直直往前方的馬路走去。

車站前一條筆直的道路是這個城鎮的命脈，一切路的源頭皆從這裡開始，不管去哪一個地方，只要從這條路開始走，都可以抵達。張德皓和羅世傑的家也都在這條大馬路旁的小巷子裡，從車站徒步很快就可以抵達。

回到家放下行李，爸媽都出門上班去了，屋內一個人也沒有。張德皓換上較為輕薄的棉質上衣，從衣櫃裡拿出兩件外套後，便騎著家裡的老舊摩托車再次出門。往車站的方向騎大概兩分鐘，在一間位在三角窗的早餐店彎進去，一長排與其他建築物相比明顯較新的公寓映入眼簾。公寓分成兩棟，張德皓往後面那棟騎去，把摩托車停在公寓對面的馬路邊，坐在機車上抬頭望向三樓。門窗和窗簾全都拉上，看不出羅世傑是否在家，但他卻還是不放棄地盯著窗戶良久。

「德皓？」

張德皓轉頭往聲音來源看去，羅母一手提著一袋菜，另一邊肩上背著的公事包快要滑下來，張德皓趕緊下車跑去幫她接過手中的塑膠袋。

「阿姨我幫妳拿吧。」

「謝謝你呀，來找小傑嗎？」

「對啊，請問他回來了嗎？」

「他放寒假第一天就回來了，趕快上來吧！」

張德皓帶著忐忑的心情隨著羅母上樓，暗自慶幸如果今天沒有這個巧合，他可能就會在原地猶豫不決，最後一走了之。

進到熟悉的羅家，羅母對著裡頭大喊：「小傑！德皓來找你喔！」

過沒幾秒鐘，頂著亂髮的羅世傑跑出房間，驚訝地看著手裡拿著一袋菜的張德皓。

「嗨。」張德皓生疏地打招呼，臉上盡是不適合他的尷尬笑容。

羅世傑慌亂地整理自己的頭髮問：「你怎麼突然來？」

羅母在客廳一放下公事包後便到廚房忙進忙出，順勢將張德皓手裡的菜拿走。

「德皓去台北之後越來越帥了耶。」稱讚完別人的兒子後，羅母隨即轉頭唸自己的兒子：「就叫你放假去考駕照，不要一直麻煩人家載，你考到我們就會買一台摩托車給你騎啊。」

「媽……不要這時候唸這個。」

「人家德皓說不定想給你載啊。」

羅世傑開玩笑地翻了白眼，見狀的張德皓趕緊緩頰：「阿姨我載習慣了啦，沒關係。」

「是喔，啊你今天要不要在我們家吃晚餐？」

張德皓戰戰兢兢看向羅世傑，後者和他使了個嚴厲的眼色。「晚上我要和爸媽出去吃飯，不用麻煩了，謝謝阿姨。」

話才剛說完，羅世傑急忙拉著張德皓往門口走去，快速地拿起放在玄關的鑰匙換上布鞋。「媽，我和德皓出去一下喔。」

「晚餐前要回來喔！」

關上門後，羅世傑和張德皓一前一後走下公寓的樓梯，明明有電梯卻不搭，張德皓跟在後頭緊盯著羅世傑的背影，但後者遲遲都沒說話。他寬鬆的帽T上有些許摺痕，方才努力整平的後腦勺翹出一小搓頭髮，看來剛才正在睡午覺。張德皓伸手將羅世傑頭上那一小搓頭髮往反方向撥弄，瞬間變的乖順。

「還很亂嗎？」

「我弄好了。」

「謝謝。」

「阿姨精神好很多欸。」

「最近她回去工作了，就不會想東想西的。」

「叔叔呢？」

「他也很好，和以前一樣。」

「嗯，那就好。」

「你才剛回來？」

「嗯，半小時前剛到。聽說你前幾天就回來了？」

「對啊。」

「你可以請這麼多假喔？」

「我把打工辭了。」

此時正好走完樓梯，張德皓湊近他問：「不是做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辭掉？」

羅世傑只是眨了眨眼，隨即撇頭。「是說你這麼勤勞，一回來馬上跑來我家，是要找我去看世瓔嗎？」

「喔，對啊……但主要還是……」

「……還是？」

「沒事。」張德皓朝機車小跑步靠近，接著把掛在龍頭下的安全帽丟給羅世傑。

「你也沒問我要不要欸？」

「你不會拒絕啊。」

張德皓跨上機車發動，老舊的引擎使它不易發動，試了幾次才成功。羅世傑乖乖地戴上安全帽跨上機車，確認他在後座準備好後，張德皓才催下油門出發。

騎在那條車站前的筆直道路，往遠離市區的方向前進，建築物逐漸變少，開始變得荒涼。不一會兒，便來到有著水藍色屋頂的納骨塔，羅世傑的妹妹世瓔的塔位所在地。

兩人熟練地做了簡單的參拜，張德皓一如往常地和陶瓷罐子上世瓔的照片說說話，大概說了這陣子他們在學校的近況。

「最近我和羅世傑分開住了，如果妳要找我們要跑兩個地方喔。」

羅世傑在一旁聽了趕緊打了他一下，「在說什麼啦。」

「我怕她只去看你啊，這樣我會很寂寞的。」

羅世傑低下頭，喃喃地說：「……她當然會去看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張德皓多心，總覺得羅世傑看起來特別落寞。或許是這個場所讓他產生的錯覺吧？

「那我先出去等你喔。」

張德皓離開現場，讓時間留給兄妹倆，靜靜等候羅世傑出來。方才原本有點陰天，此時在雲層的隙縫中露出一點陽光，但空氣依舊維持不冷不熱的狀態。

這次等待的時間似乎比以往更久些，張德皓越等越不安，在差點要進去找人時，羅世傑走了出來，他才鬆一口氣。

「讓你久等了，趕快回家吧。」

「我們可以去海邊嗎？」

「你想去？」

「好久沒和你聊聊天了。」

「別的地方也可以聊吧。」

「那邊比較特別啊，不是嗎？」

羅世傑沒回答，低下頭代替應允，兩人便在次跨上機車出發了。整路聽著巨大的老舊機車引擎聲，騎了將近一小時的路程，終於抵達以前經常去的海邊。

一下車，張德皓從機車後座拿了一件厚外套給羅世傑。「穿上吧，有點風。」

羅世傑難得露出淺淺一笑，「你早就計畫好要來這裡了嗎？」

「是啊。」

「謝謝。」羅世傑穿上外套，袖子的部分有一點短。

兩人沿著堤防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如棉絮的雲朵之間透出藍色的天空，亮黃色太陽已趨近於海面，發出柔和的光芒。

「這裡真的一點都沒變。以前搭公車搭超久，現在有機車很快就到了。」

羅世傑笑著問：「你還記得搭公車來的那次喔？」

「當然啊！國中的時候，坐到屁股超痛。」

「那你記得那天我們說了什麼嗎？」

「我們平常都在講幹話，那天是你第一次和我談心，所以我印象深刻。」

羅世傑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對著大海說，你在旁邊剛好聽到。」

「來這裡這麼多次，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海邊。」

「看到這麼大的海，就會覺得自己很渺小，煩惱好像也會變得微不足道。」

微微瞥向羅世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張德皓憑直覺問：「在想什麼？」

「沒有。」

「你精神好像不太好。」

「有嗎？」羅世傑輕輕閉上雙眼一會兒，再次睜開時，他眼中的光似乎又更加黯淡了。

「又失眠了？」

「嗯。所以下午一直睡。」

「怎麼了？」

「沒事。」話音剛落，羅世傑便低頭吸著鼻子，一滴淚水像要拆穿他謊言般地流下來。

「現在的你，不能在我面前哭的。」

「讓我哭一下就好。」

羅世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自己安靜地邊走邊哭，他的雙手插著口袋，沒有伸手抹去眼淚。張德皓忍不住拉住他問：「到底怎麼了？」

「你不要問啦……」

「你這樣要我怎麼不問？」

張德皓隱約看到他手上包紮的繃帶，便迅速將他的袖子拉開，繃帶覆蓋著整個手腕的位置，直到羅世傑發出微弱地痛聲，張德皓才趕緊放開。

「你的手是怎樣？」

「沒有啦。」

「……你自己弄的？」

「我現在不會那樣了。」

「那不然呢？」張德皓隨即聯想到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是學長嗎？是他弄的嗎？」

「稍微扭到而已，沒有這麼嚴重啦……」

「你不說清楚我們都不要回去！」

張德皓忍不住提高音量，同時也逼出了羅世傑更多的淚水，「他不是故意的。」

張德皓的呼吸變得粗重，激動地問：「他憑什麼這樣對你？」

「他發現我會打電話給你，所以他很生氣，是我的錯。」

「是那天弄的對不對？你莫名其妙打來還要我掛電話。」

「電話是他打的……我不想把你扯進來。」

張德皓雙手抓緊他的肩膀，嚴肅地說：「和他分手。」

「他真的是不小心的。」

「你幹嘛一直幫他說話？」

「是我讓他生氣的啊。」

「所以你不在乎自己被弄受傷？他生氣你就要讓他打？還是你覺得讓他這樣做他就會開心？」

「不是這樣……」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在心疼你嗎？那你就繼續和他在一起，我永遠都不要出現在你面前！」

「不行！」

「你如果要和他在一起，我們就得做到啊！不是嗎？」

「只有這點不管怎樣我都辦不到。」

「那如果你以後每一個男朋友都吃我的醋，你又該怎麼辦？」

「那我寧願單身一輩子……反正我本來就沒有要追求什麼幸福，我只想平淡的過生活而已。」

海風聲夾雜著羅世傑的哭聲，每一聲啜泣都像在撕裂著張德皓的心臟。難道已經漸漸沒辦法保護他、安慰他了嗎？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都提不起勇氣，才讓他變成這樣？

「……那如果是我呢？」

「什麼？」

「如果和我在一起，就沒這問題了吧？」

「你在說什……」

「你從來沒想過嗎？」

羅世傑停止哭泣，雙眼還含著淚，緊閉嘴唇，一臉不甘心的瞪著張德皓，像是在責怪他。

「你曾經喜歡很久的人，不是我嗎？」

「閉嘴。」

「我聽學長說的，我怎麼想都沒有其他人了。」

「我叫你閉嘴！」

羅世傑用沒受傷的手用力推開他，但張德皓也被激起了情緒，迅速抓住那滿是憤恨的手，讓他無法抽走。

「到底是不是？」

羅世傑倔強地瞪著他說：「是啊，怎麼樣？我從國中就喜歡你了！但我從來都沒想要和你在一起！」

「為什麼？」

羅世傑的肩膀因激動而劇烈起伏，像是壓抑著什麼般低聲說：「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難道即使這樣，你也寧願和他在一起嗎？」

「我只是想對得起自己的選擇。」

「你有什麼無法離開他的理由嗎？」

「就是為了不要繼續喜歡你！」羅世傑的聲音擴散在充斥著海風與浪聲的空氣中，顯得更加無能為力，「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擅自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你到底想幹嘛？你難道不知道事情會更複雜嗎？」

張德皓鬆開手，喜悅和痛苦同時出現在心裡，矛盾的心情讓張德皓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心裡的渴望已經讓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顧不了了。

「因為我想要把你搶回來。」

「不可以說這種話。」羅世傑警告。

「我沒辦法想像身邊沒有你會怎麼樣，這陣子我真的很難受，我很需要你。」

「張德皓，不要說了……」

看見哭泣的羅世傑，張德皓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他抱進懷裡，羅世傑拼命掙扎，但張德皓將他抱得更緊。

「放開，不能這樣……」

「我已經想很久了，自從我們去台北之後，我就一直在想我對你的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羅世傑原本死命推開張德皓的手，轉成抓緊他的衣服，在他懷裡哭了起來。就和過去一遍又一遍的精神崩潰一樣，張德皓把羅世傑的所有的情緒都攬在身上。

「為什麼不要繼續喜歡我？」

「……因為太痛苦了，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只能什麼都不說，才能夠繼續在你身邊……」

「可是我也喜歡上你了。」

「只要有開始，就會結束，我不想要這樣。如果總有一天會分開，我寧願我們永遠只是朋友。」

羅世傑伴隨著顫抖的話語一字一句吐露而出，加上不斷奪眶而出的淚水。張德皓緩緩伸出手，將手心貼在他的雙頰上，用大拇指拂去殘餘的淚痕。

「就算結束，我也不會離開你。」張德皓緊緊抱著他，「我知道，我沒有辦法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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