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我在沒有預先聲明下走到陸悅的公司附近。我昨晚打了半晚的電話,一直未能接通,凌晨的時候,我收到她的一個手機短訊,簡單地寫上了一句:「我已經回到家中,不用擔心。」我考慮了一會,終於冒著被罵的風險去致電她家中,豈料她的家居電話卻傳來「請勿打擾」的錄音,一直聽到一把機械式的冰凍女聲用哀怨的聲音對我說「請勿打擾」,我的心很難受。
今早我跳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抓起話筒,還是不能接通,陸悅給我的信息已經夠清晰了。我在午飯的時間,走到她的雜誌社附近的咖啡室等她,並寫了一個手機短訊給她,告訴她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她。我知道她定會收到的。
約四十分鐘後,陸悅推門進咖啡室來,我選坐的座位一眼便能見到她了。我放下手中的《Man and Wife》小說,想向她笑笑,她臉上的表情卻使我的笑容止住了,我沒見過她那麼憔悴的臉,彷彿她從昨天開始就從沒睡過一秒鐘一樣。
陸悅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下來,侍應生走過來問她想飲甚麼,陸悅說她馬上就會離開,侍應生只好退開去了。
陸悅把雙手放在桌子上合十著,看定了我,簡單而有力的說:「我決定跟你分手。」
我的反應比她第一次提出分手時冷靜得多了,她這句話的餘震在我心裡卻久久未消。我歉意地對她說:「要妳專程來為集集慶祝生日,實在太為難了妳。而且,我昨晚也想通了,我爭著要下廚,並沒有尊重妳的意願,做法也不恰當。」
「不是,我沒有這樣想。」
我無法應付她的否認,這使我連挽救的希望也逐漸消失,我嘆口氣說:「我想知道原因。」
「我偷偷嚐過你煮給集集的菜。」
她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我怔了半晌說:「那又如何呢?」
「我吃到你對她的愛情。你知道嗎?每一口都是愛情,每一口都是你對她的用心。我感到不屬於我的食物在身體內翻騰著,消化不掉,也無法吐出來。我一整晚吃不下嚥,也無法睡一覺安寧,我已經辛苦夠了。」陸悅神情惘然的說:「我滿以為自己只要努力去接受集集,接受我們三個人就好了。可是,我還是辦不到。」
我拉起她放在餐桌上的手,她的手是完全冰冷的。我用最認真的語氣對她說:「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最後一個機會。」
陸悅咬著唇看了我好一會,然後,她像答應了自己甚麼似的說:「好吧,你也為我做一頓晚餐吧。既然我們因做菜而認識,那麼,你就用做菜來挽留我吧。」
我靜默了一刻,我便對她說:「我十分願意為妳這樣做。」
「很可怕吧?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煮的菜。我希望你的菜能夠替你挽留我。」話畢,陸悅鬆開我的手,朝著我慘笑一下,便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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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掉了周日晚上的Family Day,專心的為陸悅好好的準備一頓晚餐。在馮寶寶的魚舖買魚時見不到阿給,所以我買完菜,又走到街市上層的圖書館找她。
我依舊是根據一陣魚腥的味道,知道她就在附近了。我繞到書架後那一字排開的座位前,不禁笑起來了,阿給縮在座位中,膝頭上放著一本《齊來研究吃的藝術》,我看到她垂著頭睡了。
沒有一個人坐她身邊的座位,所有人都坐得遠遠去了,我把手中的菜放在地上,安靜的坐在她身旁,伴著熟睡的她。她凌晨五時便要起床,現在是下午三時,想必累壞了吧。我輕輕地提起她膝前的書,看到書的內容都與食物的味道品評有關,真不明白她為何總愛看這種書,除非是寫食評的,否則也該感到沉悶吧。
阿給的頭倚過來,我便坐得挺直一點,提起肩膊去接,她便舒服地枕在我肩上。我見到又有人掩住鼻走過,我假裝看不見的繼續在看書。其實,我知道自己沒有在看書,我只是做著看書的動作,想著今晚的事。阿給睡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才醒來,我便微笑著跟她道了午安。
阿給驚覺自己枕在我肩上,她像給燙斗燙到了般,連忙縮得遠遠的。和我足足隔了半個人的身位,她很不好意思的抬起眼來看我,對我說:「你來了嗎?」她見到我給她睡過的肩膊部分濕了一片,連忙滿臉通紅的用衣袖抹走她的口水。
「這沒所謂啊,我睡覺時流滿半個枕頭的口水哩,妳睡得不錯吧?」我笑著說。
「對啊,睡得真舒服。」阿給也擦擦眼笑了,短頭髮的她老像個對世界甚麼也不懂的小男孩,她想起來問:「今天不是你的Family Day嗎?為何你沒有回老家?」
我老實地告訴了她陸悅要跟我分手的事,然後我說:「其實我來找妳,我是想問妳一個問題。」
「好啊,你經常取笑我是問題少女,現在輪到你有問題問我了。」阿給說。
「我想知道,我煮的東西啊,到底欠缺了些甚麼?」
「那是甚麼啊?」阿給問。
「妳總是第一個替我的菜試味,我還以為妳會比其他人更清楚啊。」我沒好氣的說,她怎麼反問我起來了?
阿給有點徬徨的在看著我,我不明白她的這個表情。她反問我:「為甚麼你覺得自己有甚麼欠缺了?」
「陸悅說我煮給集集吃的東西裡有愛情,但我自己卻渾然不覺啊,我只是簡簡單單地為她做一頓生日晚餐而已。」我道出了自己心裡真正的恐懼,「我恐怕今晚做給陸悅的菜,比不上我做給集集的那種分量。所以,我想知道自己欠缺的是甚麼。」
「如果事情是這樣,你煮的東西根本就沒有甚麼欠缺。」阿給像想到甚麼結論,然後自我確認似的點了點頭,「你對集集做了些甚麼,就等於你對陸悅虧欠了甚麼。陸悅只是為此深深不忿罷了。」
我恍然大悟起來,我想想也對吧。對於陸悅和集集兩人,我總是在重視一人和忽略一人中徘徊著。
我想了想,「所以,陸悅想品嚐一下我對她的愛情。」
「她該是愛你很深吧?」阿給一雙眼嘆息似的凝視著我。
「我想是的。」我沒有懷疑的點了點頭,「愛一個人太深,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吧。就像美食,淺嚐即止,那種滋味反而在心頭歷久常新。可是,到了你每餐都非吃不可的時候,縱使美食依舊味美,但你卻陷入一個不想取捨的地步了。」
「不想取捨不好嗎?」阿給又回復她喜歡發問的性格了。
「不得不取捨但最終也得取捨,自然也是痛苦的。」我說:「可是,愛吃一種食物、愛一個人愛到了不想取捨的地步,它便成了你的毒品了,你必須可憐地依賴著它,無法再好好的享受它了。」
「你對陸悅來說就是這樣吧?」
「我不希望這樣,可是,自私點來說,我真希望有一個人對我沉迷至此。」
「沒有一個人不希望這樣啊,這是人之常情了吧。」阿給倒過來給我安慰的一笑,我感到自己心裡某些充滿不安的部分真有點被她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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