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飛過天空,從高處俯瞰著這座鋼鐵森林,城市裡的人類在被毀壞的巢穴與巢穴之間忙來忙去,他們組成好幾個不同隊伍,有的在忙於傳遞東西,有些則是在忙於將碎石給移開,其餘的人則把街道上的磚塊給丟向兩側,好讓道路可以暢通。一頭黃色的機械巨獸行走在人類為牠準備的寬敞道路上,高舉著戰痕累累的黑色鐵爪,一下前一下又後如跳舞一般地往巢穴前進。牠的目標是一處已經慘破不堪的石頭巢穴,它在巨獸面前顯得無所畏懼、坦然面對自己最終的命運。巨獸最後也如烏鴉所料,以一記鐵爪為巢穴畫下生命的句點。巢穴很快便被陣陣石頭色的血霧所擁抱,消失在烏鴉的視線。圍觀的人群沒有任何反應,而是靜靜看著這一切發生。
烏鴉經過他們時在人群頭上呱呱大叫,擠滿人類的街道中只有一位人類男孩發現牠。他平舉雙手,在烏鴉下方伴牠飛行。烏鴉自然也注意到他,牠不討厭人類,牠在這座森林生活久了,這是人類建造的森林。牠壓底飛行高度,好讓男孩可以持續陪伴在牠身邊,就這樣,一位男孩、一隻烏鴉,他們穿過小巷,朝大街奔去,路途經過了許多忙碌的人群還有機械巨獸。
「小子!你在這裡做什麼?你的家人呢?快回去找你家人!」就在他們即將跑出街道時,一名男子的聲音便喊了過來。在上頭的烏鴉注意到男孩的笑容立刻消失,隨後點點頭,招呼也不打一聲便朝著自己來的方向回去。
見男孩離開,烏鴉也沒有感到失望,牠早就習慣孤獨了。牠往上拉升,直到自己高到能將半片鋼鐵森林收進眼底。今天是一個無太陽日,這讓天空中的無數夜色小點變得格外顯眼,那些是牠的同伴,此時正飛離這裡。烏鴉不擔心自己被拋下,因為總有一些同伴會選擇留在這裡,牠繼續在這座森林翱翔,看著底下忙碌的人群還有各式各樣沒看過的機械巨獸,牠再度慶幸自己能待在天空中,因為這讓那些巨獸就算伸長手臂也抓不著牠們。
烏鴉最後選擇降落在一座由土色石頭堆砌而成的巨大巢穴,下方正好是一面在空中舞動的旗幟。雖然牠一直都知道人類有很多旗幟,但這次烏鴉仍然認得出這是面新旗幟,因為它多了一道夜色爪痕,從旗幟的一端到另一端,與代表人類的天空色並行,守護著位於中央處的太陽花。牠相信這是人類對烏鴉群的友好表現,只有這個可能,因為烏鴉是夜色的;而這道爪痕也是夜色的。
就在牠欣賞著這面為自己製作的新旗幟時,來自正下方的聲音便又將牠的注意力拉了過去。只見街道上有一條由多位血皮人組成的隊伍正往前行,他們手上揮舞的旗幟烏鴉完全沒見過但卻很喜歡,因為全都是夜色的,他們難道是烏鴉的同盟?牠注意著隊伍旁邊的人類,那些就好像是被這條巨蟒撞開的樹枝及碎石,半隱身地躲藏在陰影之下,只不過即便這樣,他們仍然躲不過烏鴉的雙眼,牠不僅能看見他們,甚至還可以察覺到他們臉上的仇恨和怒火。
烏鴉趕緊將視線拉開,不要直視憤怒的人。牠的同伴都這樣講,於是牠改注意起更遠處的聲音,這座森林就是如此,各式各樣的聲音要去適應和習慣,而這隻烏鴉不只適應,牠還會記下這些聲音,試圖了解這些聲音的意義,例如現在這聲音便是人類在胡亂敲打東西。人類會因為很多原因而敲東西,有時甚至會敲出旋律,只不過這次敲的很難聽。不管怎樣,這些聲音都沒有危險、沒有必要跑,但這也只是牠的認為,因為它們聽在同伴的耳裡就不同,牠們每次都被嚇的不行,就如現在這樣,各個振翅高飛,在天空中綻開無數夜色小花。
「難聽!」牠朝著遠去的同伴大喊,只不過沒有一隻理會牠。
要如何辨認這些聲音,對此烏鴉可是有辦法的,牠會觀察,觀察人類對這些聲音的反應,例如在大毀滅那天,牠就是因為看見底下的人類正四處逃竄,於是牠也振翅起飛,跟著人群的方向跑,牠很快知道為何人類要跑,因為天火,那可是烏鴉從未見過的惡魔,牠認為天火遠比牠同伴口中的巨型血蝙蝠還要恐怖,天火的怒吼往往伴隨著毀滅,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多座人類辛苦搭建的巢穴便被大火吞噬。
然而現在可不是擔心天火的時候,烏鴉振翅起飛,開始在這座森林尋找被遺忘的血肉。烏鴉可以察覺到現在這座森林已經不像毀滅前那樣安全,然而這對牠來說也不完全是件壞事,因為毀滅的天火也給牠們帶來了一場盛宴,那時候牠們可以在森林裡大吃特吃,不管什麼時候都有食物,永遠也吃不完。然而現在不是了,那群血色外皮的人來到這座森林,他們與這裡的居民打了起來,而這裡的人最後打輸了,這讓血色人開始大肆掠奪食物,烏鴉今早就看見他們在街道上到處搶奪,那些人會將食物合力抬起,但不是自己吃,而是餵給隨他們同行的機械巨獸。
此外這隻烏鴉還會數數,雖然牠忘記自己是怎麼學會的,但是牠可以數出那巨獸底下有六個圓形滾輪,越多滾輪就跑越快。烏鴉知道,因為牠今天早上就追不上其中一隻,那些怪物非常厲害,牠們不僅快,也比烏鴉還要熟悉這座森林,會懂得利用地形把牠甩在後頭,又或著是將自己隱蔽在巢穴裡,烏鴉很清楚巢穴裡滿是陷阱,因此牠才不會擅闖。
牠降落在一座小花園,就在毀滅之前,烏鴉記得人類幼兒最愛這裡,牠之前還會去嚇嚇幾位,例如突然從樹上衝出去,又或著是在低空飛過時越過他們的頭頂,大多幼兒都會因此大哭大鬧,但也有幾位很倔強地會想一手把牠抓住,只是沒一位成功。這好玩的遊戲牠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玩了,因為有一次牠差點被人類用石頭打下來,自從那次,牠就懂得要和人類小孩保持距離。這座森林一直都有牠要學習的地方,牠最近就開始觀察人類的巢穴,牠發現有時候人類會將食物擺在外頭,雖然烏鴉群們到現在都不清楚那是出於什麼用途,但隨行的同伴都一致認為那是陷阱。人類很陰險。烏鴉心想。
牠用喙轉了轉一個發亮的機關,這也是牠最近才學會,是一位同伴教牠這麼做,這可省去好多時間,牠以後再也不用去找水,因為噴口會提供無窮無盡的水源。那可是水神。烏鴉啄著水柱,心裡滿足地想道,同伴則稱這個為「永恆之水」,牠們不知道這些水是哪裡來的,當然,牠們也不願相信這是人類建造的。等到喝飽了以後,牠將機關轉回去,在起飛前也不忘檢查噴口有沒有水滴漏出來。水神的水是珍貴的水。烏鴉提醒自己,然後就起飛了,這次牠飛的很高,然而即便是這樣牠也沒辦法看見整座鋼鐵森林,但至少牠可以看見那座蛋色的巨牙,那是巨神的牙齒,烏鴉群從來都不敢過去,因為這樣就太不敬神了,這座森林到處都是神,很多地方都得特別小心,有些神可不是友善的。這教誨幾乎每隻烏鴉都知道,然而就在牙齒下方,烏鴉再度看見那台機械巨獸,牠會數數,牠數的出機器下方有六個滾輪。
「食物!」牠在空中大喊。
等到機械怪物離開巨牙後,牠立刻俯衝下去,沿著街道跟著牠飛行,怪物這次明顯跑很慢,因此烏鴉追得上。牠看到街道上的人會擋住巨獸的去路,然後對著裡面的東西大吼大叫。烏鴉原本還看不明白人類這個行為是什麼意思,但現在牠懂了,因為這些巨獸今早到現在都一直在攻打他們的巢穴、掠奪他們的食物,因此人類痛恨牠們,然而烏鴉也知道,最一開始也是人類生下牠們的。
「食物!」烏鴉又大喊。
三光主這時睜開血色的眼睛,機器巨獸便乖乖停了下來。三光主是這座森林的主神,祂們可以控制森林裡的所有事物,包含人類。當機器停下,這導致後面的人類能有機會湧上去,繼續對著怪獸拳打腳踢。烏鴉就站在夜光樹上,看著這些人類對自己孩子的殘忍行為,一下子牠突然覺得怪獸好可憐,但是想想那些有巨爪的巨獸卻也好不到哪去,牠們破壞了人類的巢穴,那場毀滅帶來的有好有壞,現在原有的規則被打破,只能慢慢去熟悉新規則。
牠振了振翅膀,食物。烏鴉朝著機器看去,緊接著牠便發現裡面的食物是活的,也是人類,烏鴉這才知道外面憤怒的人類不是針對怪獸,而是針對坐在裡面的人。牠看到有人將自己的爪子拔下來丟往裡面,然後又朝裡面吐口水,浪費水。烏鴉見狀後心想。
人類的這個行為對牠來說就很正常了,他們本來就會互相殘殺,同時也很愛打機器,然而那些機器幾乎沒有反擊過(除了大毀滅),因此烏鴉群都認為機器是友好的,只有人類才是危險的,就是因為這樣牠才沒有同伴,因為牠是人,雖然可以飛,但是牠是人。
「人,我是人。」烏鴉對著下面的人大喊。
底下的人群幾乎把牠當成空氣,只有幾位看見牠,他們會立刻用爪子抱住頭然後跑開,烏鴉到現在都不理解這行為是什麼意思。這座森林有好多我要學的。烏鴉告訴自己。
這時三光主再度睜開另外兩隻眼睛,祂的太陽閃了閃,然後就又變成大地眼,機械巨獸看得懂這個意思,但烏鴉看不懂,我總有一天會懂。牠又告訴自己。巨獸的轉輪再度轉動,後方的人自然也繼續跟了上去,只是這次有幾個人放棄了,他們在原地大吼;朝著巨獸的屁股大吼。
「叛徒!叛徒!都是你們搞的!看看!快看呀!看看這座城市被你們搞成怎樣!」牠聽見有人這樣大喊。
叛徒。烏鴉不知為何對這個詞特別感興趣,於是注意力被抓了過去。
說出這句話的人也是朝著躲藏在怪獸嘴裡的人類吼的,牠看到人類不斷往裡面躲,他們長有土色的皮,朋友!烏鴉內心大喊,牠知道那些人是朋友,他們在保護巢穴,但現在卻被人類唾棄。看到這景象的牠實在是太生氣了,於是烏鴉俯衝下去,牠幾乎是衝到一位女子頭上的同時才又想起同伴曾給牠的各種警告,不要靠近人類就是其中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烏鴉很快就知道同伴的警告是出於真心,因為牠連攻擊都還沒展開就被巨人的手死死抓住,怎樣也掙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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