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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呈予直到隔天下午才准離開病房。
晚上來臨之前,校園與醫療班會逐漸完成轉換,替鬼族的來襲作好準備。每個人為了迎戰的準備工作到處奔波,醫療班也沒停下,為此分派了不少藍袍籌備負責區域。
「提爾輔長,讓我待在醫療班幫忙吧。」
「妳不回去?」身為醫療班的主要指揮人員,提爾在一片忙碌中抓了個空匆匆問她:「醫療班雖然只在戰場上負責後備輔助,但也十分危險,妳傷勢才剛復原──」
「沒問題的,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活動自己的臂膀,她要提爾放寬心。自從知道鬼族即將攻打學校,她就決定要加入戰局,「醫護人員能多一位就是一位,我可以幫忙救治傷患。而且這場戰爭中,學校只禁止大學部以下的學生自行加入,對吧?」
「沒錯。」一個黑袍接過話──記得那是九瀾先生,頭髮間隱約可見的鏡片轉向她,「這樣不是正好嗎,熟悉事務的醫療人員可以立即成為醫療班的戰力,聽提爾說妳在這裡幫忙過,基本事情我就不再多說。提爾,袍服拿給她。」
退回了白袍,現在又拿到藍色袍衣。她怔著接過了衣服,對方大概是看出她的遲疑,很奇怪地笑了一聲:「不要還沒救治傷患自己就先倒了,這種醫療士一點用處都沒有。」
「但是,我之前違反公會命令──」
「咯咯咯,違反命令算什麼,妳覺得公會允許我拿那些美妙的收藏品?」
「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得那麼理所當然!」提爾沒好氣地道。
「那是因為公會不了解屍體的美好啊。」
想起眼前這位黑袍究竟以什麼著名,提爾輔長甚至有時當成閒聊跟他們抱怨過幾次,她有些恍然大悟,然後默默低下了頭。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在提爾的指揮下,她跟幾組醫療士隨即前往大學部。平時上課用的大學校舍再過不久就會消失,並遷移至第二空間避難,留下水之清園這個無法移動的基本據點。
近傍晚的時候,鬼族派出斥侯,首次朝校園發動攻擊。
地面震動,上空中詭異的黑色昆蟲密密麻麻地出現,無以數計地撞向學院結界。周遭傳來小聲尖叫,她扶了旁邊差點跌倒的人一把,跟其餘藍袍一同抬起頭,他們頭上的結界因著剛才鬼族的攻擊,裂出了長長的縫隙。
在校牆邊防守的人們很快就打退了鬼族,學生們也在當晚全數撤走,建築物下潛,原本的校園成為一片空地,僅留下一些法陣圖形與雕刻石像。
第三天傍晚,鬼族再度來襲。
硝煙與焦土的氣味,遠遠地從校門口飄散過來。站在這裡便可看到遠方天空暗沉,鬼族軍隊黑壓壓的一片,集中火力從高中部的西門進攻,天空中的巨大鬼族舒捲著龐大蛇尾,又濃又重的黑色凌遲著每個人的神經,逐漸逼近大地的壓力當頭罩下,無處可逃。
她望了望四周,比起多數鬼族攻擊的校牆,水之清園大致還算平靜。但就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短暫的寧靜只是加深了人們對於戰爭的不安,只能堅守自己的崗位。據她所知,班上有名紫袍同學在北門那裡幫忙──蘭德爾跟其他武軍也在那裡;米爾跟他兄長在南門;原該送褚學弟回家的夏碎則是待在西門。
她認識的人們都在不同的地方努力。
北門雖非鬼族的主力戰場,但仍有相當數量的鬼族進行攻擊,剛剛才打退了一波鬼族,負責抵擋的武軍中出現不少傷者,幾名傷勢較重的人員立即移回清園,她跟其餘藍袍忙著進行治療。
突然,空氣中緊張起來,巨大的轟隆聲響傳遍四周,還忙著的醫療班不免抬頭察看情勢。
──北方校門在他們眼前坍落。
「速改陣型固守清園!傷者趕緊治療!」
隨著傳送陣的光芒亮起,數名狼狽武軍出現、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幾組醫療士各自負責傷者,掌下放出治療用光球施展治癒術。越來越多的武軍退守清園,蘭德爾與尼羅也跟著出現。
「謝謝妳……」
她醫治的武軍是被其他人揹回來的,腿上有著深及見骨的砍傷,剛出現時鮮血狂湧,連連幾個治癒術砸下去才止了血緩慢癒合。過了一會兒,恢復神智的對方勉強開口,虛弱的道謝聲音細若蚊蚋,幾不可辨。
「噓……別說話,保留體力。」她輕聲道:「是我該謝謝你們在前方作戰。」
處理眾多傷者,幾名藍袍忙得不可開交,不知道是不是累了,稍遠處替武軍治療的藍袍突然往後一倒。
她分心看了一眼,另外有人馬上接住他,像是發現什麼地大叫起來。
那名倒下的藍袍,口鼻已然流出鮮血。
「發生什麼事?」
跟她一組的醫療士萊茵立刻出聲詢問,但眨眼間,原本讓那名藍袍接受治療的武軍出現在水潭正中央的亭子上,動作之俐落像是從未受過傷,他撕開臉上人皮,露出藍色長髮與金色的眼。
一時間地面震動,上方散出大量的光又隨即消失,結界破裂的聲音像是清園隱隱的哀鳴。
「竟然是你,安地爾。」
準確道出來人名號,蘭德爾瞇起眼,幾乎是瞬間就到了對方面前,但對方破壞掉結界後似乎沒打算停留,勾起嘲弄的笑,一下子就不見了。
「修補結界!」
立即就有人下令,但空中突然出現黑色鬼門,大量鬼族立刻湧進清園。幾名正要修補結界的術者登時被衝散,抱傷的武軍們雖迅速拿起武器戰鬥,但誰都沒想到對方竟會假扮武軍潛入破壞結界。兩軍交雜,當下竟是一陣混亂。
如果能夠搶下一點時間分開敵我雙方──
「萊茵,讓大家後退!」
拍了醫療士友人的肩膀,不顧對方驚訝叫喚,她拿出幻武兵器。
現在的鬼族以亭子為中心點,由四面八方靠近……嗯,這樣子的方位,沒問題。
「『天掠之聲、地海之鳴,我是你的主人,你遵從我號令。與我簽訂契約之物,展現你隱藏崩地之後的天之面容。』」巨大的八卦圖型浮現腳底,接著黑白的色彩彷彿溶解般地交換,成為黑底白陣的圖型,「『墨玄荊陣,重現天壁。』」
二轉後的八卦圖即刻隱入了地面,伴隨著某種奇異聲響,彷彿有某種光在空中閃了閃又隱沒,眾多中低階鬼族一下子被推出幾公尺。
「妳作了什麼?」注意到此種狀況,蘭德爾從上方跳下,「我記得妳是跟我同屆的C部學生,妳用幻武施展保護結界?」
注意著自己幻武的情況,她分神解釋:「我無法撐多久,這只是讓他們處在八門中迷路,暫時拖延一點時間。叫那些武軍不要過去,否則連他們也會出不來。」
蘭德爾阻止了想要追過去的武軍,只見那些鬼族彷彿被透明的牆擋住,有些朝空中齜牙裂嘴地揮舞手爪,有些與其他鬼族開始互毆,或踩著同伴屍體抓爬著看不見的牆,但都像是被困在某個東西之內,無法前進半點。
抓緊時機,術者穩定心神共同施展光的結界,武軍也重新聚成陣型。
「可以了嗎?墨玄荊陣快撐不住了。」
見眾人大多準備完成,蘭德爾點頭,她立即收回幻武。阻礙消失,前面幾個鬼族立刻撲了上來,一頭撞死在重新施展的光結界上。
低階與中階鬼族如潮水般湧來,作為鬼族間的消耗品般地一再破壞結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結界光芒也越來越弱。敵方大概是兵力盡出,外面已經出現幾名高階鬼族與鬼王高手,蘭德爾與尼羅分別對上其中兩名,另外有數名袍級拖住了其中一隻,但還是有幾名打算破壞結界。
武軍奮力砍殺敵軍,援軍不知何時才會前來救援,這結界在鬼族軍隊的攻擊下支撐不了多久。
這種情況下,應該還有一些她能夠作到的事。
周遭傷患尚未多到讓在場藍袍無法解決,她替手邊最後一名傷者醫治完畢,朝友人笑笑。
「抱歉,妳先幫我擋擋。」
對方有些吃驚地望著她,隨即點頭,繼續維持掌下的治療光球。
用力閉了眼睛、睜開,她現在早已不是當年害怕實戰的高中生。當著其餘藍袍驚訝的面,她沒回頭,直直走進因鬼族攻擊而一時出現的武軍防禦缺口。
「『水龍游鱗、出流掠天‧二式。』」
嘴唇微動,手上繪著繁複花紋的高階符紙隨之燃起,原本一片黑鴉的鬼族軍隊突然被地底水柱衝出一個缺口,從空中潑剌下來的水流一接觸到地面便化為數十隻的龍形攻擊敵軍。
「『三式‧轉。』」見鬼族正要分別對付其中數隻,她雙手結印,水流再度變化,龍形匯流成巨大水龍,牠發出一聲清亮龍吟,鑽入敵群中咬下眾多鬼族,一個擺尾便是一團狼籍。
在這種面對大量中低階鬼族的時刻,她採取了最快的殲滅法──大範圍攻擊。
「『招雷、聚水,東之龍神翻騰於上。』、『御風、從火,西之虎鬼奔馳在下。』」巨大的兩個陣法在腳邊地面浮現、發光,「『第一型態陣法,降神。』」
語音剛落,一左一右分別挾帶暴雷與罡風的水龍與白虎衝了出去,鬼族雖嘗試攻擊,強勁的雷電與風壓卻猛烈颳過,短時間內制住了它們的行動。但這種大型法術才消耗掉一些敵軍,那條水龍卻不知被誰一擊劈碎成漫天水花。
……麻煩的來了。
撥開被濺得溼透的髮,她屏氣面對現在才出現的鬼王高手。
「你們很礙事,我本來想跟那名黑袍玩玩的。」
嘲弄般的粗啞聲音刺耳地響起,長著三根犄角與獸型尾巴的鬼族甩去爪上水滴一步步走來,帶來的鬼族軍隊被剩下的術法攻擊也毫不在意,僅是對她咧開了血紅的嘴露出輕蔑的笑,「毀了我的興致,就以妳的鮮血洗妳同伴的眼吧,好好瞧瞧違抗我們的下場!」
「那也得你們鬼族有命留下!」
趕來幫忙的武軍發一聲喝,立刻有五六名拿著武器的士兵對上這名敵人。
「真有趣哪……」
舔著手上的血,這名鬼族似以聆聽武軍的慘叫聲為樂,折磨著他們剩幾口氣再被死命搶救回結界治療,「可惜你們還不夠塞我牙縫。」他的眼睛瞥向另一方,展翅欲飛。
她稍稍分神看去,那方的蘭德爾與鬼族高手雙方皆有負傷。這名鬼族張開骨翅準備飛過去,才欲拖住對方腳步,眨眼間他卻出現在她面前不到幾公尺處,尖銳指爪登時就揮了過來。
微微的破裂聲頓時響起,外出常備的結界在對方爪下裂出了細縫。
--不好!
「哦,還有護身結界?」鬼族身上雖有傷口,但仍漫不在乎的笑著,按著結界又加強了力道:「以為我會忘記妳?趕緊了結妳我才能跟那隻黑的玩呢。」
萬一結界破碎,她也不用打了,直接收屍比較快……深吸口氣穩定心神,她啟唇道出連環陣的第一咒字:
「『起』。」
陣法在瞬間發光,饒是對方閃得快舉臂抵擋,黑色手爪與獸尾仍被從天而降的雷矢準確命中,彷彿算準似的,在他後退的方位又是一陣強烈爆炸毀了他的半截身軀。一個個不同的陣法光芒延遲時間接連亮起,複雜的圖案像是一環扣著一環,完美地融合成一個大陣。
「嗯、我得向你解釋,雖然比起他們來說我的確是路人,不過也沒有瘦到可以塞你的牙縫……『以水為名、以火為鏡,反轉‧水凰燃炎。』」漫天夾雜著黑色血雨的煙塵中,她彈指啟動了另一套連環陣,水色鳳凰燃燒著冰藍色的火焰,尖銳指爪刺進眼前鬼族的身體,如銳器的喙首狠狠將其手臂撕將下來。當對方掙扎著復原,找到機會扭下鳥頭,鳥身上的高溫火焰立即襲捲了鬼族。
「妳這低賤的人類!」
重傷的鬼族怒吼,雖然都是些沒看過的攻擊陣法,組合起來卻總是拌住他的腳步,讓他無法順利飛過去解決那名黑袍,甚至重挫他!
他張開血盆大口,闇色的尖銳毒牙外翻,腳一蹬就準備衝過來殺了這名可恨的術者……卻被延遲發動的咒法釘在原地。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侵略者見識你的無上。』」
喚出幻武兵器,巴掌大的八卦圖虛浮在她面前,發出微微的光。
「『墨玄荊陣‧改式。』」
「『陽為陰、陰為陽、陰陽相生而相剋,所有扭曲之氣都將由其導正。』」
那奇怪的圖形出現在他的腳下,雖然先前的陣法已然消失,但他還是只能被固定住動作,看著那詭異的圖旋轉得越來越快,在那微弱的光芒照射下,負傷累累的黑色軀體像是蒸發在空氣中一點一滴的消散。
即使鬼族已然重傷,果然還是有點吃力……呈予盡力維持著那個圖形的存在,甚至催快速度。
「妳作了什麼?妳對我做了什麼!」
驚愕又扭曲的面容對著她咆哮,就連伸出僅剩的手爪施加攻擊也只是縮短了消散的時間,最終連那張嘴也消失在空氣中,徒留黑色水晶咚地一聲掉落地面。
彈指,那塊黑色水晶燃燒起來,最後化作被風吹散的黑灰。
雙腿一軟,剩沒多少力氣的她直接跪倒在地,眼見前方鬼族步步近逼,喘口氣還要再戰,腰間卻是一緊,某個東西將她扯離鬼族的攻擊範圍。
她落入某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呈予,我們來支援了。」
熟悉聲音響起,夏碎收回鐵鞭,有力臂膀穩穩地托住她的腰,幾個藍袍立刻七手八腳地將她接過去治傷……但他們的眼睛瞪得老大,臉上表情像是看到鬼。
「妳不是醫療班的嗎?」將她解決鬼王高手的情況盡收眼底,剛才救治過的武軍指著她的藍袍一臉驚愕。
「我以為妳是一心想當藍袍才會即使學習對象是那個變態也沒關係地來保健室幫忙!」某個認識的醫療士連斷句也沒有地爆出了長久以來的困惑。
該怎麼說呢……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