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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蟬時雨》─w-ind
※蟬時雨:意指群起鼓譟的蟬鳴陣勢浩大宛如盛夏午後驟然下起的陣雨聲
當桃井五月硬是拖著他去老家附近那座神社之時,青峰其實是老大不甘願的。
「為什麼一定要大老遠跑來這個鬼地方參拜啊?」
單手搔著腦袋,青峰一臉不耐煩地看著自家興奮的不得了的青梅竹馬,抱怨著對方休假日一大早就把他從舒服的被窩裡挖起來,還大老遠跑到這麼遠的偏僻小神社的蠻橫行徑。
「阿大你不懂啦,這間神社很靈驗的喔。」白了對方一眼,少女雙手交握,散發出滿滿的粉紅色氣息,「高中就算了,但至少大學希望能跟哲君在同一間學校啊。」
「無聊,女人就是女人,這種東西才不可能讓願望實現啦。」
青峰相當不給面子地嗤了一聲。
「什麼嘛!阿大是大笨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桃井對青峰的奚落相當火大,憤怒地一甩長髮,逕自進去參拜了。
而青峰只是注視著少女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深青色的眼裡卻浮起一抹悵然。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如果這間神社真的這麼靈驗的話,那為什麼那個時候他跟哲許下的願望卻沒有實現呢?
那是在他們初二的夏天,那時候他們第一次以搭檔之姿活躍在球場上,獲得了那年全中運的優勝,那是屬於他們的第一次榮耀。
將近傍晚的時刻,晚風徐徐吹過耳畔,單車的輪子拼命地向前轉著,青峰奮力地踩著踏板,載著身後的黑子騎往那座位在偏僻山裡的神社。
因為大部分都是上坡路,部活結束後又已經沒什麼體力了,因此青峰在放好單車後就整個人掛到黑子身上,並藉著這個機會偷偷深深吸了一口少年身上乾淨清爽的薄荷香氣。
『青峰君身上汗味很重,請離我遠一點。』兩人身高和體重實在相差太多,身材相對嬌小的黑子只覺得青峰就像一座山壓了下來,讓他很是吃力。
『哲你很小氣耶,我都免費當司機了你還嫌!』青峰不滿地抗議。
『是青峰君硬要拖我過來的。』
『啊啊好啦!算我拜託你可以嗎?』
看到青峰因為無法反駁而一臉拿自己沒辦法的無奈模樣,黑子總是會覺得心裡淌過細細的暖流,不由得揚起淡淡的笑。
夏天的風很涼,帶著滿滿青草與陽光的氣息。
因為騎了老遠的單車而滿身大汗所以在山腳下的便利商店買了冰棒,卻發現錢帶不夠,只好一人一口分著吃掉那根雪糕。
半路上腳踏車居然壞了,青峰滿頭大汗地修了半天卻喪氣地發現無能為力,只好一邊牽著一邊走,順便接收到來自影薄少年的一記白眼。
好不容易終於走到了神社,參拜完後打算許願的他們卻發現兩人都沒帶筆,只好厚著臉皮去跟住持借了一枝簽字筆。
寫好的繪馬掛了上去,跟其他上百塊的繪馬一起隨著風吹而晃動,木板相互碰撞的聲音像是一陣陣祝福,祈求著心願能夠成真。
『哲,你許了什麼願啊?』
『青峰君是笨蛋嗎?願望說出來就不會成真了。』
『是、是嗎?那哲你還是不要說出來好了。』
結果到了最後,他還是不知道黑子那時到底許下了什麼願望。
可是他還記得他當時寫在繪馬上的字句,墨黑的字跡就跟大多數中學男生一樣,有點醜有點歪斜有點大剌剌,還未遭遇過挫折的少年信心滿滿地寫下了自己的心願,卻從未想過是否會有無法實現的可能。
『跟哲做一輩子的好搭檔』
一筆一劃寫著內心最誠摯的期盼,這樣的希冀強烈到讓青峰甚至強拉著黑子一起到神社參拜,這原本都是他最不可能去做的事。
不是說願望說出來才不會實現的嗎?
那為什麼他的願望卻沒有實現呢?
「喂,青峰!」若松的大嗓門遠在十幾公尺外就聽得見了,「後天的練習賽是我們引退前最後一次比賽,你要是再給老子翹掉試試看!」
正午的用餐時間,青峰無所事事地在校園閒蕩,因為櫻井良請病假導致他今天沒了免費提供的午餐。正猶豫著要去小賣部還是打劫別人便當的時候,卻好死不死遇到了正到處找他的若松。
「啊──好啦好啦。」
掏了掏耳朵,他很不耐煩地轉身走掉,對於在背後又再度發飆的自家隊長又一次的視而不見。
不過引退啊……原來也到了這個時間了嗎。
停下腳步,青峰抬起頭望向湛藍得一望無際的晴空,深青色的瞳眸閃過一抹複雜。
初二全中運結束後的暑假,為了嘉獎他們這次的表現,赤司特地放了一軍先發們一個禮拜的假。於是青峰便邀請黑子到他鄉下的奶奶家度假,對於假期也沒有特別計畫的黑子也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碰巧的是,因為臨時才決定要去,所以青峰的爺爺奶奶正好與友人去旅行了,於是整間偌大的老宅就只有他們兩人。
白天就跟著青峰到處跑,捉蟬、撈魚、騎單車,籃球是每天一定要打的,晚上就坐在青峰家外面院子的長廊邊上,看星星、聽蟬鳴,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
每天每天都愉快的不得了,黑子有種感覺,似乎只要跟青峰在一起,不管怎樣的日子都能過得很豐富很充實。
『哲你看!有溪蝦喔!』青峰抬頭,對著不遠處也彎著腰在清澈見底的小溪中摸索的水藍少年驕傲地大聲說道。
『青峰君果然是野性的本能佔上風啊……』直起上半身,黑子看著一臉「我很厲害吧快誇獎我」的搭檔,微微嘆了口氣,水藍的眼眸卻藏著如斯笑意。
『哲你說什麼?』水流聲太吵了,聽不大到啊。
『沒事,我說太好了,晚餐可以加菜了。』
『嘿嘿,這只是小意思,看我的厲害吧!』
多虧了青峰神經大條,在受到了黑子由不由衷的鼓勵後居然還是幹勁滿滿的。
靜靜凝視著高大的黑皮膚少年認真在水中尋找目標的模樣,黑子的嘴角靜靜彎起。
夏天的風很涼,帶著滿滿青草與陽光的氣息。
吃完飯後,兩人坐在開放式長廊下,一邊嗑著剛從冰箱拿出來的西瓜一邊天南地北的亂聊著。夏日的白天很長,即使已經六七點了天色也依然非常明亮。向晚的涼風輕輕吹拂著,帶走了白日裡的炎熱,懸掛在上面的陶瓷風鈴清脆地響著,與少年們的話語聲交織成和諧的一曲夏日長歌。
『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沒頭沒腦地,青峰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感慨。
黑子疑惑的眼神轉向他,青峰忽然覺得一陣砰砰心跳,他雖然努力裝作鎮定,卻依然可以在那張黝黑的面龐上看到清晰的紅暈。
『呃、就是……』
『我也覺得和青峰君在一起很開心。』出乎意料之外的,黑子沒有像青峰以為的打擊自己或是轉移掉話題。他抬眼偷望過去,看到的是少年溫潤沉靜的清秀面龐上揚著的淡淡微笑。
……很美,真的很美。
彷彿被這樣的笑容所蠱惑,青峰慢慢地靠近黑子,而少年就定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清澈的藍眸靜靜瞅著他,就像是默許了他的舉動一般。
在快要觸上那雙溫軟的唇之前,青峰頓了一下,然後沒有遲疑地,輕輕貼上了少年的唇。
當兩人的唇碰在一起的時候,剎那間彷彿漫山燦然的花都開遍了。
懷裡緊緊抱著自己最好的搭檔──從現在開始則是自己的戀人──的少年,青峰幸福得心臟就要被巨大的喜悅給撐破。
夏天的風很涼,帶著滿滿青草與陽光的氣息,現在開始則是染上了屬於戀愛與幸福的繾綣。
青峰低下頭,悄聲卻堅定地在少年耳邊訴說著自己的心意。
『哲,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把臉埋在青峰懷中的少年輕輕顫了下,半晌,才傳出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話語。
『我也是,非常……非常的喜歡。』
那個盛夏的傍晚,蟬鳴聲如盛夏午後的陣雨般轟然落下,盛大而高調地宣告著一對戀人的誕生。
黑子窩在青峰的懷裡聽著有些嘈雜的蟬鳴,水潤的藍眸裡滿是喜悅。
當時的他們都只是在心裡拼命地祈禱著,想要永遠都能夠像這樣,可以在對方的身邊聽著蟬鳴水流,看著日昇日落,一百年都不要變。
──如果能牽著手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黑子?」
搭檔的聲音打斷了看起來像是在發呆的黑子,透明少年眨了眨眼,像是剛剛才發現火神的到來一樣。
「火神君?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剛好路過看到你在這裡,就順便走過來了。」火神這麼說完後又抬頭看了看剛才黑子所注視的地方,「樹上有什麼嗎?」
黑子搖搖頭,「只是在聽蟬聲。」
「蟬聲?」
「是的。火神君知道嗎,夏天的蟬總是很吵,當一大群蟬同時發出聲響的時候,有一個很美的名詞來形容這種情形。」
看到火神歪著頭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黑子淡淡地笑了。
「蟬時雨,叫做蟬時雨。有本書也是叫這個名字。」
「──但那本書所描寫到的愛情卻是一段受到命運擺弄而只能注定錯過的情感。」
黑子想,就像他跟青峰一樣。
他們那時候總以為時間還很長,總以為像這樣相處的時光多到揮霍不完,所以當他們為了彼此分裂的理念而選擇踏上不同的路之後,他們才恍然大悟,很多事情早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變化,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就算是同樣的牌子同樣的口味,卻發現怎樣也沒有當年一人一口分著吃的雪糕來得香甜,失落在指間的時光都是最美好的記憶,他們在很多年後才發現到,可是卻再來不及了。
『哲,我認為你說的都沒錯啦,但是果然……還是不行。』
『能贏過我的人,就只有我自己。』
落空的碰拳,光與影自那一刻開始便注定他們日後的分離。
而他看著那人離自己越來越遙遠的身影,第一次覺得眼前的路是如此茫然。
『並不是說不放棄就一定能做到,但是如果現在放棄的話,就什麼也無法做到了。』
那是青峰曾經告訴他的,而他從來就都沒有忘記過。
『我並沒有想什麼很困難的事,只是這場比賽我無論如何都想贏。』
『我只是真的想再一次看到他帶著笑容去打球。』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就好了,那個全心全意愛著籃球的笨蛋,是他最初喜歡著的那個人。
所以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可不可以為他實現一回願望?
『……知道了啊,只不過這是最後一次。』
『下次肯定會贏的。』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想選擇的不是作為對手的存在,而是能跟少年繼續並肩奮鬥的隊友。
可惜,那已經是不可能的想望了。
『吶……你相不相信命運?』
『如果名叫命運的東西真的存在的話……』
他與他、他與他們的相遇,他與他的搭檔、他與他的相戀,是不是一開始都冥冥中就註定好了?
那麼,他們的決裂是否也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寫入腳本中的結局?
『──或許火神他才是哲真正的光。』
青峰收回仰望藍天的視線,雙手插在褲袋裡繼續往前走,迎面走來的正好是抱著一疊筆記的桃井五月。
夏天的風很涼,帶著滿滿青草與陽光的氣息,可是卻少了那股令人眷戀的淡淡薄荷味。
這是他高中最後一個夏天,可是那個他最想要陪在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黑子轉頭對火神淡淡點頭,然後兩人一起並肩走回教室。身後的蟬鳴越發吵鬧了起來,乍聽之下真的彷彿就像是盛夏午後驟然傾瀉而下的陣雨。
夏天的風很涼,帶著滿滿青草與陽光的氣息,可是屬於他們的夏天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這是他高中的最後一個夏天,陪在自己身邊的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約定好要一直在一起的人了。
「阿大,今天還會去部活的吧?」
「啊,去看看也好。」
「火神君,練習結束後還要去M記嗎?」
「啊啊,那是當然的!」
四個人,不同的對話,同一片天空下分別同時發生於兩個地方。
而那陣陣嘹亮的蟬時雨依然放肆地大聲吵鬧著,不管多少個春夏秋冬,不管怎樣物是人非,牠們仍舊年復一年地鼓譟著同樣的永恆。
……一如那年他們都再也無法回去的夏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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