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黃瀨涼太有的時候會想,如果當年能早一步──不管是早一步表白或是早一步明白自己的心意──的話,是否今天站在那少年身邊的就會是自己而非別人。
但那也只是如果而已,很多時候,如果僅僅只是如果的原因就在於當年關鍵的那一步上踏錯了步伐,於是便永遠地錯過了。
回想起來,或許早在他與少年剛認識的時候,他就輸在起跑點上了。
『好──全體休息十分鐘!』
中場休息的哨聲一響起,才從球場上下來的黃瀨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撲上水藍色的少年,並滿足地蹭著少年柔軟的頸窩。
「黃瀨君,這樣我不能做事了。」
黑子的表情看起來還是一貫的平板,但眼尖的人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發現少年微微皺起的眉頭和似乎是感到困擾了的樣子。
「誒──小黑子借我抱一下下就好了嘛。」黃瀨嘻皮笑臉地回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黃瀨就愛上了擁抱少年的感覺,輕輕小小的個子、清爽好聞的味道、柔韌的身板還有光滑的肌膚,抱在懷裡的感覺契合得讓黃瀨愛不釋手。
他也從沒思考過喜歡抱著一個男生代表的是什麼意味,只是覺得跟少年這樣親密的肌膚接觸感覺非常美好。
「已經一下下了,黃瀨君可以放開了。」黑子的回答還是一如往常的冷淡。
黃瀨略微失望卻不得不放開手,他知道少年的個性雖然溫和,但只要一生氣就是相當棘手的固執,已經有過太多次帝光王牌做前車之鑑的黃瀨自然不會笨到去挑戰少年的容忍底線。
「吶吶小黑子,部活結束後要不要……」
「哲也,過來一下。」
才說了一半的邀約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那個聲音雖然不大卻充滿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黃瀨的視線轉向說話的人,卻正好與赤司的眼神對上。
妖異的赤緋色眼眸,帶著曼陀羅花般的毒素,每一個眼神流轉都是令人伏首的高高在上。
黃瀨一愣,聲音像是堵住了一般,怎樣也無法出來。
就是這麼短暫的失聲,讓黃瀨錯過了拉住少年的那一瞬間。他站在原地,伸到一半的手沒有了目標,空盪盪地晾在半空中,抓住的卻是一掌心的虛無。
有種什麼東西在胸口悶燒著,有點疼,像是心臟被擰了一下。
金髮的少年面色怔然地垂下了手,拳頭握得死緊,總是神采飛揚的俊美面龐上第一次黯然無光。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中學的時候黃瀨並沒有察覺到他對黑子哲也抱持的感情,他只是懵懵懂懂的以為自己不過是把少年當作好朋友或者好隊友來看待,並沒有太過深入去探究。
就算當他聽說少年退部時心頭漫上了名為恐慌的情緒,近乎瘋狂地找遍了校園每個角落;就算當他終於打聽到少年就在誠凜之時,喜悅就像剎那間滿山遍野的花都開了一樣;就算當他看到少年身邊佇立的一如當年青峰的火神大我時,莫名的酸意與心痛同時溢滿胸口……就算這樣,他也從未發現到自己真實的心情。
──發現到名為黑子哲也的少年在他的心裡究竟佔據了多少。
就是因為這樣的不懂得不以為意,所以最終他還是錯過了那個少年。
即使他後來終於明白這樣的情感不是對任何人都會有的,但──也已經太晚了。
『Winter Cup決賽,勝利者是誠凜高中!』
滿場都是歡呼的聲音,誠凜的球員像是幾乎無法相信一般,但是在極短的怔愣後便是喜極而泣的擁抱歡呼。
黃瀨同樣也在觀戰群眾之中,他握緊了手中的欄杆微微傾身,鳶黃色的美麗瞳眸裡滿是欣慰的笑意,視線唯一的焦點只有場上那名存在感薄弱的水藍少年。
真是太好了呢,小黑子。
一路看著少年與他所選擇的光奮鬥到現在,逐一打敗他們這些過往的隊友,不能說不寂寞,畢竟已經不再是隊友而是敵人了,但黃瀨卻還是衷心地為少年高興,因為他知道少年為了這一天而付出了多少努力,而總算,這些努力都有了回報。
而且,這也算是向過去做個告別,在這之後,就是新的開始了。
──他也總算能告訴黑子他真正的心意了。
比賽結束後,黃瀨來到選手休息室打算去找黑子,只是還沒走到誠凜的休息室,他就看到赤司從前面不遠的地方走過,後頭默默跟著水藍的少年,兩人似乎都沒有看見他的樣子。
黃瀨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悄悄地、沒有讓那兩人發現地尾隨在後。
他跟著他們來到會場外的一處偏廊,似乎是因為地處偏僻的關係,除了他們外並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礙於沒有地方好躲藏,黃瀨在距離那兩人有一點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因為太遠了,他無法很清晰地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只能聽到一些隻字片語。
他看到赤司低頭跟黑子說了什麼,總是冷冽的清俊面容上此刻是罕見的溫柔,黑子動了幾下嘴唇像是在回答他,然後他就看到水藍的少年將頭靠在赤髮少年的肩膀上,揚起了淡淡的微笑。
少年輕淺又若有似無的話語聲隨著風傳到他的耳中,薄弱的像是隨時都會被吹散。
『……嗯,我回來了,征君。』
廊柱下,一對漂亮的少年彼此相擁的畫面是如此美好,美好的讓人不忍心去破壞。
而黃瀨只是緊緊抓著他藏身的柱子,用力到指尖都發白了,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滿心滿腦都迴繞著那短短卻又殘酷的話語。
已經太遲了……是嗎?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很多時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就算很多年以後再怎麼懊悔再怎麼痛苦,也不會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到了哦,小黑子。」停下車,黃瀨轉過頭,漾起了淺淺的微笑。
機場大廳外,人來人往的旅客行色匆匆地從他們旁邊經過,或是準備踏上旅程,或是才帶著疲憊自異鄉回返。
「麻煩黃瀨君了,非常感謝。」黑子微笑著道謝,天空藍的透明眼眸裡漾著柔和。
那麼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存在感薄弱的少年已經長成了有著溫潤氣質的青年,不變的是那永遠謙恭的用語和彷彿水一般的眼神。
黃瀨凝視著黑子,這個他愛了那麼久的人,今天過後就不在日本這塊土地上了,而是會與已經在英國取得學位的赤司一起在遙遠的異鄉生活下去。
兩人一起,執手相伴,再也沒有第三人能插足的餘地。
「黃瀨君?」
黃瀨忽地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抱住了黑子。
「只要一下下就好,讓我抱最後一次吧。」
『誒──小黑子借我抱一下下就好了嘛。』記憶中不知道有多少次,金髮的少年這麼死皮賴臉地跟他撒嬌著。
黃瀨閉上眼,隨之將雙手收得更緊,最後一次的擁抱,他要用所有的感官記憶他所愛的人每一處細節,聲音、氣味、每一根肌肉、每一根頭髮。
黑子沒有掙扎,只是清澈的眼眸難得地染上了淡淡的惆悵。
如果、如果當年,黃瀨早一步說出口的話,他們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但那也只是如果而已。
黃瀨終於放開了懷中的人,琥珀金的眼瞳流轉著說也說不盡的溫柔,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最終黃瀨只是伸手為黑子理了理衣領,並輕輕摸了摸那頭淺藍的髮。
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好了,他一定不會傻傻地認不清自己的心意,他一定會在第一眼就牢牢抓住少年,再也不會讓他跑掉。
現在的他所能做的只有祝福他們,因為他並不是那個可以給黑子幸福的人。
「……那麼,我走了,黃瀨君……請多保重。」
黑子一手拉著行李箱,正彎下腰對車裡的黃瀨說著話。
「小黑子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喔,英國的料理很難吃,最好要有心理準備。」黃瀨笑得極為燦爛,沒有一絲陰霾的微笑就如同他給予人的顏色一般,無拘無束的燦亮太陽,耀眼得讓人幾乎無法直視。「還有,這個就當作慶祝小黑子跟小赤司的同居賀禮吧。」
這麼說著的黃瀨不由分說地塞過來一張摺起來的紙,然後也不聽黑子說什麼,居然就這麼直接開車走了。
黑子目送著黃瀨的車離去,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向來平淡的眼眸多了一點惆悵一點遺憾,然後他低頭看向手中那張薄薄的紙,心一動,打開了那張紙。
當黑子看清楚那張紙上所寫的內容時,先是一愣,最後化成滿滿的驚訝。
那是一張房契,一張隸屬於英國的房契,位址就坐落於他跟赤司所居住的那個郡裡。
黃瀨一邊在高速公路上開著車一邊放起了音樂,柔和的水晶音樂響起的同時,他也想起了此時應該已經上了飛機的那人,俊美的面龐輕揚起一抹帶著微微惆悵卻又無比欣慰的弧度。
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得到他,有的時候,成全才是真正在乎的表現。
因為愛他,所以不忍傷他;因為愛他,所以無論如何都希望他幸福。
「要幸福啊,小黑子。」
藍天上,橫越天際而過的是一串長長的飛機雲,潔白而皎亮。
Fin.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