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 - 野良神趴囉／其二、名前（赤黑）

※ＣＷＴ３７無料內容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只能待在這裡了。

只能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不管是誰都會膩的吧？可是如果不待在這裡，那他該做什麼？

他本來應該在哪裡？

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記不住，好像有很多模糊的畫面在腦中掠過，可是沒有一個對他來說是有意義的。

連時間的流逝也都失去意義，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世界於他來說只是全然的虛無。

啊啊，還真是無趣呢……

──然後，他聽到了那個聲音。

『你一直待在這裡嗎？』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

※

「奉天神，洗滌靈魂，不再庇護賜汝之名，驅散汙穢，俗心歸無，明淨‧率真‧正直的靈魂……」

「削身、削身、清洗淨身──獄！」

沖天的白光構成的三角屏障在郊外的一座神社裡亮起，溫潤的白光讓夜空一角被瞬間照亮。

半透明的結界裡圍關起的是染上了恚的神器，三名神器分別守住獄的一面，指尖揮出劃下的境界構築起牢不可破的結界，進行著被稱作「褉」的淨化儀式。

神器與神明之間有特殊的感應，神器若是精神紊亂的話，神明也會感受到痛苦，若是神器心生邪念的話甚至會刺傷主人，最後變成妖，連主人也會跟著墮落，因此就需要進行淨化儀式──「褉」。

接受「褉」的神器會遭遇到極大的痛苦，因此也有人私底下把「禊」叫作私刑。不只是被進行褉的神器會痛苦，負責佈下「獄」的神器也承擔著很大的風險，因為並不是每一次褉都能成功，一旦儀式失敗，幫忙進行儀式的神器都有可能被牽連。

染上恚的神器感染程度並不嚴重，這次的褉算是輕鬆的了，然而饒是如此，淨化儀式依舊持續了大半夜才終於結束。

儀式一結束，消耗了大量體力的另外兩名神器都忍不住坐倒在地，累得完全不想動，然而同樣身為佈下「獄」的一員，赤司卻像是沒事人似的，仍是一臉神色自若。

拍掉袖子上的灰塵，赤司開始找尋自家主人的所在，最後終於在笑瞇瞇的黃瀨身邊發現那抹不起眼的淺藍

赤司走了過去，「哲也。」

「赤司君，今天辛苦了。」坐在階梯上的影薄少年仰起頭，唇角微微勾起。

「喲、小赤司也辛苦啦！」

一旁湊過來的是同樣身為武神的黃瀨涼太。完全無視於赤司不那麼耐煩的目光，硬是擠過來插進兩人之間的黃瀨還是一臉讓人想揍下去的燦爛笑容。

進行褉所需要的神器一共是三名，因為某些因素，所以黑子跟黃瀨都被拜託了出借神器來幫忙進行褉的儀式，這也是為什麼黃瀨也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涼太，不准再靠近了。」

鑒於某個不會讀空氣的笨蛋武神在此，赤司最後果斷決定將自家神明拉到一邊，好遠離某些讓他看不順眼的傢伙。

「誒誒誒為什麼──」

「因為你會帶壞哲也。」

「嗚嗚好過分……」

看到躲去角落畫圈圈的黃瀨，黑子拉拉赤司的袖子，順便安撫自己的神器。

「赤司君，黃瀨君也很可憐的……」

「沒事，涼太抗打擊力很強的，哲也不用操心他。」

黑子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赤司輕輕摀住了嘴，被強迫噤聲的水藍少年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模樣讓赤司忍不住笑了起來，於是鬆開手，揉了揉黑子淺藍的髮。

兩人之間的氛圍相當柔和，光是在一旁看著就會讓人有種插不進去的感覺。

「不過我說啊，你們在一起不會很辛苦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恢復過來的黃瀨單手撐著下巴，歪著頭看向舉止親暱的一對主從。「戀愛什麼的，可是最容易引來負面情緒的吶……」

「──小黑子都沒有被刺傷過嗎？」

※

赤司沒有生前的記憶，連死後的記憶也是從遇見了黑子以後才開始的。

自殺的靈魂不能成為神器，這是黑子說過的，可是赤司連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也不記得了。在遇到黑子以前，赤司唯一記得的只有那片包覆著自己的黑暗，還有朦朦朧朧的些許模糊的影子，可是就連那是什麼也根本不知道。

他只記得，他聽到了少年清澈而溫潤的聲音，劃破了眼前那一片黑暗。

──於是他終於看到了，那是個清秀的少年，淺藍的眉眼帶著寧靜的氣息，唇角微微彎起，彷彿遺世獨立的花。

少年撐著一把傘站在雨中的街道上，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

或許是因為生前記憶遺留的影響吧，赤司在很多時候都會不自覺地散發出為上位者的氣勢，就連面對位階高於自己的神明時也從來沒有落過下風，作為神器來說絕對是非常出類拔萃的，就連身為最強武神的毗沙門天也曾經讚賞過赤司的能力。

也是因為能力之強大，在一剛開始成為神器的時候，赤司並沒有對黑子抱持著多少忠誠。這是很實際的問題，以赤司的高傲來說，只有具備實力的人才能得到他的認同，雖然感謝黑子讓他脫離渾渾噩噩的狀態，可是赤司卻不會因此而甘心讓自己被弱小之輩驅使。

那時候的赤司只是認為，作為神器，他會付出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力量，可是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原本他是這麼想的，可是後來，他卻改變了心意……

黑子沒有神社，也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身為掌管災厄的禍津神，黑子曾經在戰亂的時候為人供俸膜拜，卻也在之後的歲月裡逐漸被人所遺忘。

在漫長的時光裡，只有赤司陪在黑子身邊。他看著少年為了實現信徒的願望而拼命努力，即使最終還是被遺忘也依舊堅持著，一次又一次，從來沒有說過要放棄。

而在那樣漫長的歲月裡，赤司也忘記了，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漸漸憐愛起那個少年神明，為了那人的悲而悲，為了那人的笑而笑。

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自己的主人。

他的記憶是從黑子呼喚了他、為他命名的那一刻開始。在彼岸呼喚著他的名字的聲音，穿破了層層黑暗傳達到他的耳中，成為他與那個少年神明之間永遠的牽絆。

※

「赤司君──」

少年的聲音打斷了赤司的思緒。他抬起頭，正好看到黑子從長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陽光在少年背後灑落一地碎光，看起來彷彿就像鍍上了一圈光暈一樣。

赤司放下手中的煙斗，朝向黑子伸手。黑子走近了赤司身邊，乖巧地窩入對方的懷抱裡。

「怎麼了？」赤司撥開黑子額前的碎髮，溫聲問道。

黑子微微瞇起眼睛，赤司的手指帶著微涼的溫度，很舒服的感覺。「也沒什麼，只是看到赤司君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是因為黃瀨君說的話嗎？」

夏日午後的微風微微吹來，微薰的風還帶著陽光的溫度，廊下的陶瓷風鈴叮叮響動，庭院中池塘裡的錦鯉浮上水面又忽地打了個水花潛下去。

「也不是，不過是想起了些往事而已。」

「是嗎？」黑子的眼睛幾乎要閉上了，像是快要睡著一樣。「不過……」

「嗯？」

「我相信赤司君一定不會傷害到我的……」

少年枕在青年的腿上，水藍的髮絲略微凌亂地散落，輕淺的鼻息規律起伏，像隻打盹的貓兒一樣惹人憐愛。

赤司頓住了，而後微微笑了起來。

真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可愛啊……

「吶、哲也……」

赤司慢慢低下頭，輕柔的呼喚聲，最後消融於兩人貼合的唇中。

「鈴──」風吹得急了，風鈴脆生生地響著，帶著一絲歡快的味道。

好不容易分開了，黑子的氣息稍微有些不穩，呼吸間彷彿都還是赤司身上的梔子花香，馥郁而芬芳地縈繞在整個鼻息間。

赤司的指尖輕輕在臉頰附近遊走著，有些癢卻又很舒服，黑子重新閉上了眼睛，安安靜靜地窩在赤司懷裡。

其實，剛才那句話並不是要安慰赤司的，而是他真心這麼認為。

黑子一直都還記得第一次遇見赤司的情景，下著淅瀝小雨的天空，泥濘的道路……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年輕的靈魂。

彷彿什麼事情都無法在那雙眼中多加停留，失去了記憶的混亂也沒能讓那雙赤金異眸裡的高傲減少半分，就算只是個遊靈，卻不能遮掩住那雙眼中與生俱來的驕傲。

──那是能夠主宰他人生死的驕傲。

或許是被與自己完全不同的特質吸引了吧，等到黑子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那個遊靈面前了。

『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

後來事實證明，他一點也沒有看錯。

赤司很霸道，從來都不肯讓他再收神器，也老是對他管東管西，其他與黑子交好的神明雖然都一致認同赤司的實力，可是卻也同樣認為赤司這樣難以駕馭的神器實在不是普通的神明能應付的。

可是對黑子來說，赤司卻一直都是能夠指引他方向的存在。

既強大又有著堅定的意志，在赤司身上好像從來都找不到猶豫和退縮這樣的字眼，一旦確認了目標便會全力達成，即使在聽到了黑子「不想繼續當禍津神而想成為能夠帶給人們幸福的福神」這樣的話也不曾嘲笑過他，而是依舊在前方引領著他。

作為黑子唯一的神器，身為道標的赤司完全當之無愧這個稱號。

樹上的蟬叫的越發吵鬧了，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在草地上，斑駁的光影隨著枝葉搖曳變幻不定，風裡偶爾帶來一陣茉莉花的香味。

赤司低頭注視著枕在自己膝上的少年，闔上的睫毛輕微顫動，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

其實，黃瀨只說對了一半。

赤司對於黑子的感情並不只是單純的愛情，同時也是一心一意的守護，是奉獻了所有的忠誠，他不在乎生前也不在乎曾經為人所擁有的一切，就算那是所有神器都渴望得到卻始終而不可及的事物。

神器對於「生」的眷戀，會刺傷主人，最後形成恚。赤司不留戀生前，他貪婪的是死後的時光，是他唯一的主人。

所以黃瀨問黑子有沒有被刺傷過？答案是從來沒有過。

赤司還在沉思的時候，忽然覺得腿上一輕，一看卻是黑子自己起來了。稍微瞇了一下的少年看起來很是饜足，淺藍的眉眼彎成一個柔和的弧度，連嘴角都是帶笑的。

黑子伸了下懶腰，然後站起來，走了幾步以後卻又回過頭，朝赤司微笑。

「對了，今天不是還要去桃井小姐那裡一趟？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少年的笑容並不明顯，卻讓人看了很舒服，淺淺的一彎弧度，連心頭都像是被羽毛輕輕搔過。

「吶、赤司君？」

赤司也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皺褶，然後走向黑子。

「也是，我們走吧。」

「嗯。」

相差不遠的兩條身影並肩離去，廊下的陶瓷風鈴依舊歡快地叮噹響著，在兩人背後灑落了一連串的音符。

　　──跨越了彼岸的呼喚，那就是他如今存在的全部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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