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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Fairytale(童話)》─空の境界第六章‧忘卻錄音(←強烈建議搭配BGM)
『他的眼眸裝載著天的藍與水的清,他凝視著永恆又歌唱著傳說,用月桂木製成琴身、以龍筋搭起琴弦,宛如幻影的少年唱著無人能懂的歌謠踏過歷史的長河,遊蕩在這一片大陸之上』──節錄自《芬那西瑪長詩》5:14
第一次見面,那孩子五歲,而他帶著流浪的砂塵與他的豎琴剛從大陸周遊回來。
第二次見面,那孩子十歲,而他踏著戰爭流出的鮮血所浸染過的土地再度回來。
第三次見面,那孩子十五歲,而他望著那雙溫暖的琥珀金眼眸,突然脫口而出他不想走了。
最後一次見面,他為他獻上了最後一支歌,安撫亡靈的鎮魂曲。
──殤之歌。
第一次見面,是在廣場的噴水池前。
恰好旅行到這個國家的首都,因為身上的旅費也不夠了,於是在住下來的同時也順便在街頭做一些表演來賺取路費。
他是個吟遊詩人,他歌詠著歷史與英雄,傳唱愛情與傳說的詩篇,他不會變老也不會死去,時間早已在他身上停止作用,歲月對他沒有意義,因為他早已在無數次的日昇日落中看盡繁花謝落。
他坐在噴水池邊,手持著心愛的豎琴,身上披的是已經有些破舊的斗篷,寬大的兜帽已然滑落,露出冰藍色的髮絲。
十指輕輕撥動琴弦,悠然的樂聲不像是任何樂器所能發出的聲音,而他就坐在那裡,一邊彈一邊唱,少年特有的清亮聲調遠遠地傳了開來,他的眼神很特別,既有歲月的滄桑卻也有著少年的純淨,彷彿已經看過這世間的所有。
群眾為他的歌聲所俘虜,他們隨著他的歌聲飛揚於傳說與夢想的國度裡,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各式各樣的人為了他所訴說的故事而悲傷、而歡笑,他的歌聲具有魔力,能夠牽引起人們內心最底層的共鳴。
一曲完畢,人們才彷彿大夢初醒一般地離去,而在人群散去之後,他終於看到那個小小的孩子。
小小的金髮孩子,穿著不符合年紀的華麗衣裳,嫩白的蘋果臉上漾開了純粹而柔軟的笑容。
『大哥哥,你唱得真好。』
孩子遞給了他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粉色的鮮嫩花瓣隨風招展,在他乾枯很久的心裡鮮豔了一整個春季。
而他只是默默凝望著孩子單純的笑靨,握緊了那朵小花。
『大哥哥別走好不好?宮廷裡的樂師沒有人會唱比大哥哥更好聽的歌,如果大哥哥留下來的話,我可以每天從皇宮裡偷跑出來找你玩嗎?』
表演結束後,他來到平時休息時喜歡待的小河邊。他坐在蘋果樹下靜靜翻閱著書,硬跟著他來的金髮孩子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彷彿不知道疲倦似的,孩子清脆的童音與水流、鳥鳴交織,合奏成一首溫柔的樂曲。
『我會盡量待久一點的。』又翻過一頁,他只是用淡淡的聲音這樣說,然而他的臉上卻揚著淺淺的弧度。
那個春日的午後成為了他心中永不褪色的書頁,永遠停留在記憶中那一剎那的鮮豔。
那是他們緣分的起始。
等到他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他從來不會去注意人類時間的流逝,因為那之於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因此當他再一次踏上那個國家之時,他忽然想起那個對他甜甜笑著的孩子,卻也害怕著那孩子可能早就在時間的長河裡成為過去式了。
他剛從國境的動亂中回到這裡,這一場動亂已經從兩個部落間的紛爭擴大成邊境城市的對立,一開始只是起源於小小的摩擦,最後卻讓兩個國家的士兵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鮮血與淚水,痛苦與哭泣,沒有人能說得出這場戰爭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一切都在仇恨中模糊,士兵與士兵互相廝殺,血與肉的飛濺、淚與汗的交織,人們盲目地殺人,與被殺。
他很疲倦,非常的疲倦了,幾千年來雖然早已看過了無數遍這樣的景象,然而他始終不能理解戰爭的目的與意義。
他帶著沉重的步伐與倦怠的心靈從淒寒的北境一路流浪到溫暖明媚的南邊,在來到這個曾經在他心裡留下痕跡的國家的首都之時,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還活著嗎?改變了嗎?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來到當年他在這裡停留時最喜歡待的小河邊。
而當他仍舊在那棵有著他們共同回憶的蘋果樹下看到已經成長為小少年的那孩子之時,他已經沉寂了很久的心忽然跳動了起來。
他站在遠遠的地方注視著金髮的少年眺望著別處的側臉,白色的蘋果花瓣隨著風漫天飛舞,彷彿下著不帶寒冷的雪。
又是個春季。
他看到那雙孩童時就已經非常美麗的琥珀金眼眸終於長成了他預想的模樣,而當少年的視線對上他的之後,燦金與水藍相交之時,他看到少年的眼裡剎那間開遍了滿山春光燦然的花。
剎那,心動。
如果說,每個人命裡都會有一劫,那麼他想,這孩子大概就是他的劫了吧。
第三次見面之時,他仍然還是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身高、同樣恆久不變的眼神,那雙透明琉璃藍的眼眸依然既淡漠又滄桑,而那孩子卻已經完全長成了俊秀的少年,站在他面前比他都高了不只一個頭,沒變的卻是那雙燦金色眼眸,同樣的溫暖,同樣的溫柔,金髮的少年看著他的眼神,仍然如同兒時一般。
他愛著他,從第一眼他們緣分的開始就是了。
『小黑子,這次要待多久呢?』金髮少年輕輕地微笑,並伸出手拂去掉落於他頭髮上的白色花瓣,親暱得彷彿這個動作已經做過了無數次一樣。
少年的眼神溫柔中帶著小心翼翼的愛戀,動作裡已經洩漏了無數次那樣微酸而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既期待著愛卻也怕著受傷害。
於是他在那棵蘋果樹下輕輕踮起腳吻了那少年,蘋果花的芬芳隨著風傳了開來,盈滿一袖的清香。
看著金髮的少年因為他大膽的舉動而通紅的面龐,他勾起很淡很淡的笑容。
「我不走了。」
他們就如同最普通的戀人一般相愛,他找了個小小的房子住了下來,靠著在小酒館表演維持生活。少年只要一有空就從皇宮裡溜出來找他,或者陪他彈琴譜曲,或者兩人一起出去走走,或者什麼也不做地待在他小小的租屋裡消磨一整個下午。
『作夢也沒想到呢,居然真的可以跟小黑子在一起。』金髮的少年笑嘻嘻地窩在他的小屋裡唯一一張沙發上,抱著柔軟的大枕頭望著他,一雙琥珀金的眼眸流轉著纏綿。
而他定定看著少年好一會,而後他放下手上的書,跳下原本坐著的窗檯走到少年面前,雙手捧起那張令王國無數少女迷戀的俊美面龐,沒有猶豫地吻上去。
少年的怔愣只有一開始,而後便雙手一撈將他整個人壓制在身下,單手壓著他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纏綿而濃郁的吻持續到他快喘不過氣後才分開,然後以一記輕吻做了結束。
『……那麼、這樣還覺得是在作夢嗎?』即使講話仍是氣息不穩,他還是不忘問了這一句。
而少年睜大了金色的眼眸,繼而笑了。
當少年溫軟的唇再度貼上自己的同時,他模模糊糊間覺得一輩子就這樣過也沒什麼不好。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能一直過下去,可他卻忘了人心是最易變的事物。
少年的野心、少年的才華,他不是沒看到,也不是不知道少年一心想要證明自己可以超越哥哥,可是過於安逸的日子讓他下意識地逃避這些事實。
那是少年第一次不顧他的反對,堅決要代替受傷的兄長,以王國第二王子的身分領軍出征。
『如果我們不去侵略別人,那就只能等到別人來侵略我們的國家了。』
『等我,小黑子,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然而他沒能等到,因為在少年離開的那天,他也永遠地離開了這座他們曾有過許多回憶的城市。
在國王的大軍出征的那一天,他站在城牆上目送著軍隊離去,金髮的少年英姿煥發的身影在行伍的最前方,昂然地越走越遠。
……也與他越離越遠。
那是他們緣分的終結。
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在戰場上。
流浪的足跡一路向北,走過數個已被捲入這場內戰的國家,走過因戰爭而被鮮血染紅的土地,走過荒煙蔓草的村莊,最後來到一處顯然是剛發生過激戰不久的地方。
在漫天晚霞之下、帶著鐵鏽氣味的風中,他一眼就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發現了尚存一息的金髮少年。
靜靜的步伐在少年身邊停下,他懷著一種連他自己也完全無法解釋清楚的感情注視著曾經是他愛人的少年,他的表情仍舊平靜,但冰藍色眼瞳裡漫溢的卻是複雜。
或許是感覺到了身邊有人靠近,氣息微弱的少年睜開了眼,在看到是他之後,少年先是驚訝地稍稍睜大了眼,而後一抹淺淺的笑容出現在少年的面上。
『小黑子……對不起啊,沒能遵守約定呢……』少年本是想笑著,可是卻突然咳了起來,斑斑的血跡從摀著嘴的指縫中溢出,淒豔了滿天的雲彩。
他不去理會混著泥土與鮮血的地面逕自跪了下來,將少年的頭移到了自己膝上。比正常人體溫略低的手輕輕撫上少年蒼白無血色的面龐,一遍又一遍,像是想藉由這樣的動作把少年的輪廓給銘刻在心上,直到永恆來臨也不會遺忘。
『吶、小黑子……我能不能……有最後一個要求呢?』少年琥珀金的眼眸滿足地瞇起,那溫柔的眼神正如他們在蘋果樹下初吻之時。
『把我的故事編入你的歌裡吧……我想在世上留下我來過的證明。』
『別讓我就這樣走了,好嗎?』
他感到懷中少年的體溫正迅速流失著,氣息也越來越微弱,他輕輕地閉上了眼,而後再度睜開時,那雙如同琉璃般淡漠的藍眸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靜。
『好。』
果然還是不該跟人類有太多的牽扯啊……愛情什麼的,不過是一種虛假的安慰。
所有人都會比他先死去,到最後只會留下他一個人。
聽到他的應允,少年微微笑了起來,原先已經渙散的金眸又突然重新聚焦,少年撐起身體,一手抓住他的袖子,氣色忽然恢復紅潤,連帶著說話也不再斷斷續續。
他知道,少年的時間不多了。
『吶、小黑子,再唱一次歌給我聽吧,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那樣。』
他閉了閉眼,手輕輕撫摸著少年柔順的金髮,漫天夕色下,少年的金髮被渲染成滿滿的緋紅,彷如淒靡了滿眼的血色曼沙珠華的盛開。
『那麼,請允許我為你獻上一首輓歌。』
第一次見面,那孩子五歲,而他帶著流浪的砂塵與他的豎琴剛從大陸周遊回來。
第二次見面,那孩子十歲,而他踏著戰爭流出的鮮血所浸染過的土地再度回來。
第三次見面,那孩子十五歲,而他望著那雙溫暖的琥珀金眼眸,突然脫口而出他不想走了。
最後一次見面,他為他獻上了最後一支歌,安撫亡靈的鎮魂曲。
──殤之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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