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從軍行系列-盾與槍 - 《投入家族》

二郎

諸事安康　不知爾信上所提是否順利

若有僕所能及　務必相告

僕正與兄長習顧家之術　百般皆難

然與兄長同行甚歡喜

領天兒習武　天兒似有才能

三娘亦為此愁

二郎願爾霖姊與雪兒順心

二月二十一日

天寶九載。

姜青終於決定如何處置盧氏母子，可終究沒能狠下心，只是繼續命其於別院生活，令人看守，決定等待黎鷹在家族中站穩後再任其選擇去留，若留下需居於大房之下不得掌任何權，離去則需歸還黎家姓氏。

守喪年間，黎鷹與黎鴞除晨間打理黎兆之墓、祭祀阿爺阿娘與先祖牌位，亦共商家族大業，與叔伯們重新分配大房與各房開採礦物鑄鐵、經營商隊與種植採收糧食作物職權。

草藥揀選和糧倉管理轉由姜青主責，採礦鑄鐵交付四房和五房，商隊則是二房與六房掌管，黎鴞則以自身為首，組成保衛守護黎家之盾，納入各地前來投奔俠者，參照東北最大宗門月泉宗四大分門與蒼雲軍四營制，簡化分成內、中與前三大堂。

其中內堂為黎鴞所率領，主責搜集統合各地情報、協助保衛黎氏名下所有產業與協調眾堂，中堂以二房黎百里為頭，廣招奇人逸才、習武訓練甚至欲自立學派，前堂則由本為黎兆貼身護衛之一的莫望接任，為聚集諸強者為守護黎家與從屬家族眾人，三堂皆聽令於黎鴞，並由黎鷹定期審視。

令人意想不到，黎家幼女黎燕透過觀望黎鴞晨練展現才能，指出兄長運氣不甚穩固和可能被攻破之處，並對黎鴞所用盾刀升起興致，纏著二兄長訴說雁門見聞。幾次來回使黎鴞認真與姜青商量，最後決定削木制盾與刀給予么妹，教其鐵骨衣基礎心法。同時，黎鷹也趁機將娘親留下來的東都槍法交給黎鴞，雖然自己無法習武，可口訣與修煉之法都仍在其記憶中，難以忘卻。

晚春已過，初夏將至，今日黎鴞先領黎燕至阿爺墓附近之空地晨練，吸吐、暖身、揮刀舉盾，等待黎鷹前來。不過由於黎燕尚幼，早起時總雙眼迷茫，當見妹妹尚未完全醒，黎鴞便會替她裘衣裹緊，邊整理其盾刀，同其談天說地，直到黎燕揉著眼呼喚：「二阿兄？」

「天兒何事？」

他沒料到妹妹竟語出驚人。

「為何大阿兄與二阿兄沒有結婚？」

震得黎鴞險些鬆開口中盾刀。

「呃？」青年無語朝蒼天。

「小紅都說男子不可不成家立業，要跟心悅的小娘子共結連理，二阿兄不用嗎？」

女孩搖頭晃腦詢問，好奇問話使黎鴞難回應，只能左顧右盼後，放下兵刃故作嚴肅貌訓斥：「天兒，這話不能亂講。」

此言引起黎燕不滿，仰頭再好奇：「為什麼？是因為這世上沒有讓二阿兄心動的小娘子嗎？」

心動？

這年紀的女娃豈懂此二字？

更遑談論令自己心動的女子。

青年皺眉思索，發覺自己還真未想過，畢竟他從小接觸的女人只有家族三娘與阿姊，而阿姊們出嫁時皆非情願，參軍後則是同師門師妹姜洛宓，還有幾位特別喜愛鬧騰他的女衛營師姐，即使幾位同門為破項北和黎鴞正經神情，曾偷偷將春宮圖塞進其枕下，可都被蕭洛抓個正著沒收充公，黎鴞本身就無特別意願或喜好親近女子，僅此而已。

見兄長無反應，黎燕不禁又云：「那二阿兄沒有想一起過日子的人？」

問話甫出，青年腦中自是浮現熟稔面容。

那雙眸子逆光閃爍明亮⋯⋯

然而，此念想同時於黎鴞心底掀起波瀾，他自是不願認，趕忙搖頭道：「天兒，看妳已清醒，專心習武，不語。」

這般應答惹得幼妹埋怨，伸出手拍打在兄長腰際，抗議表示：「蛤，二阿兄都用這招，好過分！快說嘛！」卻迅速被黎鴞攔腰抱起，左右晃動，轉了幾圈，讓女孩驚喊與興奮呼聲連連，似乎忘記問題。

兩人嬉鬧之際，姜青手捧食盒來到練武場，只見籠間有蒸氣竄出，想必是裝有早膳的熱茶、白蒸餅與素果。

注視兄妹互動，女子不忍失笑，表示：「看你們今日這不是在練刀。」

耳聞其聲，黎鴞意識到守喪期間竟如此嬉鬧，有違禮法，連忙放下妹妹，朝姜青行向爺娘問安之禮：「三娘。」並即刻伸手接住其所持重物。

黎燕倒是機靈，掩住口噤聲，左看右看確認四下無人，待兄長將娘親手上食盒捧去，便撲到姜青懷中，小聲卻清晰問：「阿娘，二阿兄剛剛都不和天兒說為什麼他和大阿兄都不成家。」

「⋯⋯」

聽得青年不知該回何話。

「天兒到會擔憂兄長的年紀啦。」1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9V1ekcEs

輕拍女兒的頭，女子忍住內心嘆息，憶起當年黎兆為保自身在家族地位，替黎燕許下的婚約，如今也隨其去世而去，便說：「你們阿爺甫去，不宜談成家婚喜之事，且⋯⋯成家不成家，是大阿兄與二阿兄說了算，你大阿兄的確沒遇到心儀的小娘子，至於你二阿兄——」

言至此，姜青意味深長黎鴞一眼，眸中有嘆息與瞭然。她幾年前就隱約有如此準備，可能稱為阿娘的直覺，加上女人比誰都清楚黎家男人所抱持的執著與堅持——黎家二兄弟約莫都不願娶妻。更何況，黎兆已留有遺言，要兄弟二人各尋其所欲共結連理之人，若非黎鷹和黎鴞親口告知，她並不是其生母，自是無法、更不願替兩人說媒作主，即便他們早就都已過或介於適婚年齡。

但如此可好？

怎可讓黎氏大房絕後？

難道要仰賴黎兆那兩名庶子延續血脈?

更何況此刻正是黎家需壯大之時，豈為此走向凋零?

姜青既憂思無奈也不知如何是好，且莫願因此破壞與黎鷹兄弟之親情，僅能打趣道：「他心中怕是暫且沒地方放小娘子了？對吧，二郎？」

青年以為三娘又在尋他開心，耳根漲紅，撇頭不語，黎燕好奇的目光在娘親與兄長間來回，卻看不出所以然，僅能作罷，跟上黎鴞習武的步伐。最後，黎鷹全數處理完家中事務才現身，話題方就此打住。

而這晚，黎鴞夢見柳昭。

青年躺在自己身側，笑著與之徹夜長談，直至曙光微亮。

二郎

寒食已過

上次來信所談　僕亦苦惱　不知解答為何

二郎能提出此問予僕共享　甚是有幸

二郎僕有一不甚重要之惑

叔父叔母是否替爾 安排婚事

三娘似憂兄長與僕成家與否

可阿爺服喪期未過　僕亦未有此意

五月初六

夏五月庚寅，以旱，錄囚徒。

今年世道不安，西南有亂事，南紹王率兵而起，天策府軍亦被派往支援，同時面對與神策軍的矛盾，然西南地遠離黎家勢力範圍，黎鴞僅能盡力與柳家聯繫不斷。而黎鷹知胞弟心急，便下令派內堂者盡可能朝其方向拓展，也維持黎兆生前允為天策府捐獻部分軍餉武器之諾。

至於東北渤海，聽聞月泉宗內部似有爭鬥，向來如神明受仰賴的宗主擁月仙人因義子不聽教誨動怒，大廢其右手、打入牢中，此舉暗地傳遍月泉宗與渤海等地，黎氏親族自也有聞，思量此人貴為渤海國師，竟選以斷碎後輩臂膀，可見心有不仁，義亦不正，不得不防。

畢竟黎家雖汲營於鞏固自家產與人脈，儘管對小輩嚴厲卻也確實珍惜愛護，即便可能威脅到嫡長、行為不端正檢點的二位由盧氏所生庶子，黎家長輩除限制與關注其行外皆不曾怠慢，自當難以想像阿爺毀子女之身如此殘忍行徑。

乙卯，安祿山進封東平郡王。節度使封王，自此始也。

最後，本就備受黎家忌憚的安祿山對聖上奉獻諸多懇切忠誠，極被聖上所信賴和器重，即使黎兆亡於狼牙山外道之事受朝中大臣重視，手握三節度使近二十萬大軍之權，又再領受東平郡王加封，並巡守全河北道，甚至藉此徵招各路優秀之才，因此即使黎家守喪也不忘對其提出有意將手下得意戰將之女嫁予黎鷹與黎鴞，皆被姜青以家殤不宜擋下。

東渤海、西靺鞨與南安子狼牙，黎家立於強勢環伺之地，更不提尚需諸多與北地士族之抗衡。畢竟黎兆將當家主母之責傳予三妾姜青、非二妾盧筠一事，已傳江湖，莫提多年前劉思與黎兆為替長子求藥，入長白山時亦得罪武家。

藉此，黎鷹百般思量後，請二叔黎千白暗中遠赴霸刀山莊交涉，歷經多次私會，本就欲重振霸刀武林之名的大莊主柳驚濤終是與其達成共識，兩家私下結盟，由柳氏指點黎家鑄刀鍛造，亦派出弟子前往黑水駐守，而黎氏除供黑水所產玄鐵和精良礦產，亦協助抗其仇家宇文、武氏與盧家。

此事使黎鴞心中有所矛盾，卻因家族利益與需要而沈默，直至塵埃落定，最終才忍不住向黎鷹提起。

「阿兄，與霸刀柳氏合作⋯⋯」他微皺眉說道，雙眼滿是無力，畢竟他知曉柳豐叔父堅持入贅張家而被家族除名，使柳昭自小因此受苦與非議，可其也明白兄長所作決定為何，而此聯盟使雙方家族皆受益，但心底對霸刀柳氏之不悅仍須抒發。

此刻書房無人，黎鷹卸下家主身份，明瞭胞弟對柳昭的重視，以掌心輕拍其手背，垂眸搖首開口：「二郎，我明瞭你感受，你與柳家二郎親近，當是容不下其被欺侮。」停頓幾下，才又低音安慰：「阿兄相信，此事不會影響你與柳家二郎情誼。」

「我⋯⋯明白。」黎鴞僅能點頭。

無友亦無敵。他記起黎氏家訓與生存法則。

只是那些諸多無奈或妥協，還有心中深處的害怕——若柳昭知曉自己參與一切決定後，是否會再次受到傷害⋯⋯

這些都該如何放下？

其尚未有答案，忍住胸口浮上的不適，打算轉移心思，便向黎鷹報備：「阿兄，我先去內堂。」

知曉黎鴞需時間思考，黎鷹不再勸阻，頷首示意：「去吧。」並凝視兄弟高大背影離開主房。

由於投奔黎家門客漸增，三堂人數擴增，皆為黎鴞整頓調度。且黎鷹傳授劉思所教予東都天策府之傲血戰意心法，黎鴞又勤修玄甲蒼雲之分山勁和鐵骨衣絕學，兄弟二人便與三叔黎百里結合狩獵、長槍與盾刀之術，將本厚重玄甲大方盾改用堅硬皮甲的圓盾，能減輕負擔，若乘騎馬上可進行射箭、前刺與盾擋作戰，立足於地則貼身出擊，結合刀批砍與盾反之技，藉由格擋敵手攻擊為進攻。此不僅利北方山林地形作戰，保留馬上機動輕便之利，又能近身搶得先手，以之為黎家武學基礎。

一切雖為保黎氏可在北方安身立命，亦同時將家族正式推入武林群雄間。更讓黎鴞難與柳昭保持通信，僅能輾轉以暗號或驛站以外之法傳話。不過即使如此，那經歷數千里而來的信件，就算僅書有短短幾句，依舊是黎鴞心中的慰藉與支撐。

二郎

萬事平安.

今阿爺喪期未滿淒哀無欲.

聞雪兒近月身弱予祈福結.

二郎爾家人如僕至親.

今秋已過河北.

黑水山林鳥獸淒鳴落木紛亂.

應為嚴冬需防.

向四叔習鍛造術

與爾所教僕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念甚念

九月二十七

時光飛逝，年關再臨，黎鴞即將成年。

二載又三月之守喪期將盡，而青年本以為能平淡渡過，沒想到仍有難以預料之命正等待其到來。除夕前九日，他甫結束與內中前三堂之議事，正欲前往主廳尋兄長用晚膳，就見黎鷹的貼身侍從匆匆趕來，神態緊張，看到黎鴞便上前，不顧行禮，急切喊道：「二家主！二家主！請您快前往主廳！」

「發生何事？」黎鴞本欲安撫，示意其緩下，可當耳聞僕從上氣不接下氣斷續稟報：「二家主，主廳，有賊人，家主，那個——」

此話未完，青年便已朝主廳奔跑去。

青年握緊盾刀，心底急切萬分，推開守衛，直衝入前廳就要守護兄長。

正堂內黎鷹立於桌畔，神色略蒼白，兩側護衛警惕，只因有人身著斗篷擋在前方，長相未明。

見狀，黎鴞頓時目露怒氣，抽刀大喝：「賊子離開——」以刀背就要逼退對方。

就在此刻，背對者忽轉身。

竟露出熟悉面容。

使青年刀停在半空，終究沒能揮下。

「呦，吼很大欸，不錯、以後對畜牲就該如此。」

那人放下兜帽，銳利明亮的眼直視黎鴞。

而他從未忘記那張臉。

曾問著自己想要怎麼度過此生、半句話未留便投奔惡人谷、失蹤無聲息整整三載之人。

「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你，黎老三。」

男人身著玄色獵裝，不知經歷多少風霜旅程，下頷雜亂胡渣未刮，卻笑得猖狂。

「要再慢一步，黎家主恐怕就會氣到想送我上西天見佛祖，你倒救了師兄一命。」

是蕭洛。

只見他眸子滿溢玩味，瞥了眼皺眉的黎鷹，隨後走向黎鴞，右手緩慢壓下師弟握刀之手，另隻搭上其肩膀，稍微仰頭問道：「看你這塊頭長得比師兄大了。我當臥底時，你們幾個有沒有好好習武？」

此話既出，青年愣著無法應答，先看面有慍色的兄長，又轉見嘴角揚起的蕭洛，半刻間僅能重複幾字：「⋯⋯臥⋯⋯底？」

臥底？

所以，師兄沒有，背叛蒼雲？

更不是拋下他們？

「看來我這臥底之術真了得，你們都得學學。」

男人笑意不減，雖注意到師弟臉色僵硬，挑眉後卻還滿口胡話：「嗯？看你這表情難道軍師沒私下向你們解釋，我得多臥薪嘗膽、忍辱負重——」

可他嘻笑話未完，因眼前情境止住。

只見黎鴞潸然淚下。

難得驚到蕭洛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注意到黎鴞落淚剎那，黎鷹終是目露凶光，急步走向弟弟，直接扯開蕭洛的手，橫擋黎鴞身前，正欲下令：「立即拿下這無賴——」卻被黎鴞伸手緊握制止。

青年握緊兄長掌心，低喃：「阿兄⋯⋯我無事。」

語畢，他又沈默良久方抬起頭凝視蕭洛。

「此人，的確是我大師兄。」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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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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