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只是棄子？

　　刪去記憶這檔事，原本我預想是如動動指尖刪去手機相冊照片那般容易，沒想到是我要像記憶的主人親身經歷一回——腳下一踩空，翅魘將馬路捅出一個大窟窿，我隨街道周邊高掛醒目招牌——黃的、白的、紅的、中文字的、英文字的、西班牙字的和法文字的——的商家樓房一齊墜落進這具血腥味的黑洞。

　　向上望去，黑煙籠罩的天空彷彿朝我投下了一台台殘破不堪的汽機車、交通號誌和燒焦的行道樹……

　　恐懼是邪惡的催化劑，加速我澈底與記憶原主融和為一，連我的外貌也不再是珍珠的模樣了。

　　我是真的被今天下午突發的災禍嚇壞了，可我依然清醒，我知道自己是誰。

　　這不是現實，這只是人類對現實速寫而生的「電影」，放大了恐懼，模糊了焦點，早就已經失真了。

　　而凡在記憶的領域裡，一切都是珍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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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

　　我一聲令下，周身的人事物皆定格住了，當然包括那群為虎作倀的怪物。

　　地心引力消失了，我憑藉意念躍升至翅魘面前。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牠們，牠們看起來活像僵屍、夜蛾和老鷹的綜合體，遭烏鴉魘化的人類仍保留他們各自的面孔，卻是毫無生氣乃至猙獰的。

　　「我否定爾等的存在，爾等從未出現於世人面前。」

　　稍加思索後，我加了一句：「翅魘不過是人們以訛傳訛的都市傳說。」

　　因為我想到我無法抹去人們在網路論壇上對牠們的記錄和討論。

　　彈指間，這些十惡不赦的怪物灰飛煙滅。

　　我用同樣的口令修複了所有牠們在地球上作亂的痕跡，確保世人於2027年6月23日中午12點35分至下午4點13分的記憶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

　　沒有恐怖怪物、沒有災禍，當然，也沒有挺身而戰的異能者。

　　在這次修改記憶的任務中，我以特別的方式和其他異能者打了照面。

　　一位穿著清涼海灘泳裝、四肢矯健的棕髮女子似乎能操縱火來烈烤翅魘，明顯為團隊的沖鋒將。

　　緊隨在其身後的，是能將身體任意部位變作刀械武器使用的男性異能者。

　　還有另位一男一女，應該是共享同一種幻異，我花了一些時間才認出他們不是一般市民，因為衣著十分普通。

　　他倆的幻異是瞬間移動，以及分解、重組非生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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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任務差不多大功告成之際，某個男人的回憶片段牢牢勾住我返程的腳步。

　　他好似是餐廳廚房的後勤人員，工作上出了差遲，正挨著餐廳經理的一頓罵。

　　這在職場上是極為常見的事，可接下來上演的一幕可就不常見了：經理不知怎麼，數落得越來越起勁，盛怒之下，他將廚房一角存放廚餘餿水的桶子搬起，朝「我」一擲，潑了我一身。

　　在場的同事不僅並未出聲勸阻，反而是衝男人的狼狽樣一陣狂放的嘲笑。

　　「你、你從未做過剛才那種出格的事！」

　　男人的窘迫感激起我的氣焰，我怒瞪那些嘴咧得跟土狼一樣大的同事，喝道：「你們天殺的根本連一聲屁也不敢放，專心幹你們的活！」

　　人是噤聲了，可經理的動作可沒歇下，他大步走向油炸區，推開廚師，用勺子舀了勺滾燙的熱油，罵著粗話邊往「我」丟來……

　　男人迅速向後閃避，礙於空間狹窄，他的手臂免不了大起水泡的命運，「我」放聲哀嚎，後背猛撞上疑似餐具架的物體。

　　叉匙劈頭砸下，左耳一陣生疼，手往臉上一摸，左耳竟不見了！

　　意識到左耳被刀子割掉，男人連忙趴下滾至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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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不存在能形容我此刻情緒的語言。

　　有一瞬間，我甚至想讓那男人拿刀抹了經理的脖子，可殘存的理智提醒著：他是他，我是我。

　　我已經幫了這男人潑餿水的事了，再來是潑熱油，然後是耳朵被割去……

　　這人目前為止的悲慘回憶又豈可能僅僅如此，這世上擁有難以忘懷的負面記憶的人難道只有他一人？

　　若我決心要為每一個人剔除他們心中跨不出去的那一道道坎，我也就不用醒來了——根本沒完沒了。

　　我是來執行任務的，只負責抹去人們對翅魘的印象，剩餘的，這些人勢必學習如何與創傷共存……我愛莫能助。

　　而且，我差點漏了史密斯先生，回到生日那一天，我立刻湮滅了他對那場車楊的PTSD。

　　還有一個人……剛才說我對人們的悲傷回憶並無責任，除非是我個人造成的。

　　安德烈。

　　他的記憶很好辨認，因為畫面格外地模糊。

　　我本想只刪去我倆的戀情走下坡的部分，可我必須承認，這麼做遠遠不夠。

　　最後，我拭去了他一切與我有關的回憶。

　　既然我和他不會有好結果，又何必有開始？

　　雖然絕情，可我深信這才是對他最好的……祝福。

　　安德烈……你會從渾沌中甦醒，早日康復，並無痛地放下我，去追尋真正適合妳的女孩，而那女孩絕不會眼睜睜看你一個人被車撞。

　　做完所有該做的事，是時候回到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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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發生回不來的老套劇情，睜眼，見到的卻非摩天輪包廂。

　　烈火與寒冰於眼前交互纏鬥著，不分勝負，而環繞我腰部的手臂收力得越來越緊，我快喘不過氣，呻吟出聲：「怎、怎麼回事……？」

　　希望不是翅魘又出來搗亂了……

　　「貓眼石！你天殺的忘了你當初是怎麼跟我們承諾的了？絕對、百分之一百不會喚醒珍珠！不論是何種情況！」

　　奧斯正帶我和貓眼石飛行於大海之上，好讓他方便凝結海水抵禦另一位異能者爆炸似的火攻。

「我們不該墨守成規，適時放手一搏是必要的，而且我不打算讓她參與戰鬥環節！」

　　「這該死的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烏鴉的幻異和她呼應！而那只會招來無法想像的災厄！」

　　火焰屬性的異能者朝我發射一計巨大的火球，奧斯險些閃避不及，貓眼石更是咆哮道：「紅鑽，妳！我也就算了，珍珠是無辜的！妳是想直接把她燒成灰嗎？等你收斂好妳這脾性再來教訓我！」

　　現在，我不禁懷疑那三位異能者不是失蹤，而是受不了而辭職的——異能者這氣氛也太「團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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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鑽停下了窮追猛打式的攻擊，忿忿地抱胸翹起下巴，傲聲傲氣地吼回來：「不用說我，你自己呢？你跟這女孩說實話了嗎？她清楚自己將面臨什麼命運嗎？我就不信她知道了還願意跟著你幹！」

　　這下我終於不再沉默。

　　「貓眼石，她說的命運是什麼？」

　　不料，他緊抿唇，遲遲未回應我。

　　「我來幫他說吧！既然妳是珍珠，烏鴉身為妳的幻異共享者，能輕易地影響你的心智——喔不，是狠狠地折磨！

　　妳用什麼對付他，他就用什麼對付妳！再者，烏鴉與珍珠自古一直是『怪咖』或『瘋子』才擔當得起的異能者，我的護獸告訴我，某任珍珠可是曾經發狂殺害了兩位戰友！」

　　不行，我聽不下去了，為什麼……

　　「還有，萬一我們之中有人不慎了結了烏鴉的性命，那她也活不成！這是鐵律！」

　　「住口。」

　　我嘶喊著，讓自己和貓眼石隱形。

　　「帶我回學校，以後再也別來找我。」

　　我的語氣強硬到幾乎成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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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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