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紗：雙人舞 - 還摸不清遊戲規則嗎？

　　若說格里芬上午出現在馬汀老師的辦公室是意外，那麼不出意外的部份就是：飛往紐約參與繆思獎的資格起死回生了。

　　泰勒和我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帶回表演廳，然而，泰勒帶的方式令我坐立難安。

他顯然忘了我原本是想藉法律糾紛和公費虧空使馬汀先生回心轉意，倒把重點全放在現身不超幾分鐘的格里芬身上，表示事有轉機全是仰賴這位大人物。

　　被澆了第二盆冷水，我最不樂見的事發生了：同學們可能打從心裡認定我和那個煞星有私人交情。

　　但若我阻止泰勒談論格里芬的話，他必定心生懷疑而追問我原因——不行，洩露給凡妮莎已經夠冒險了，因此，我不得不在這方面選擇閉嘴……忍耐。

　　唯一嚐試的補救，也只是等泰勒講夠了再額外讚揚他的功勞：全程錄影馬汀先生的粗鄙行徑，藉此強調「什麼」才是叫馬汀先生收回成命的關鍵。

　　熟料效果甚微，在大夥兒興致勃勃地一個接一個竄出來探問我和格里芬私交的險境中，我很遜地用了「身體不適」這種藉口溜回家。

　　事實上，今天的排練進度仍是空蕩蕩的「0」，最後叫回來的人沒幾位、本就無備份的第一版編舞紀錄被删除，加上完好的正式舞衣連一件也不剩……我只得約所有人晚上七點半開會討論因應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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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下樓吃晚餐！」

　　匆匆一瞥臥室掛鐘，六點整，我已經花了四個多鐘頭草擬會議討論綱要了，確實該休息一下。

　　餐桌上擺的是檸檬糊洋蔥青木瓜沙拉和幾片水煮雞胸肉。

　　再過幾天就要登臺表演，約瑟芬把我的飲食卡路里抓得緊到不能再緊。

　　「慢慢吃，不要把妳自己的吃相搞得像餓了很多天的乞丐一樣。還有，前幾天我聽說妳和演員蓋布里埃爾先生的遊艇晚餐以妳不告而別作結……琴，我可不記得有教過妳這等水準的用餐禮儀，妳最近是怎麼回事？」

　　噢，這部份嘛，全都要從兩年前意圖非禮我的老頭子講起，那天在遊艇上我為了從那老頭手裡拯救某位妙齡少女，被搞得胃口全無，今天他又自以為親和地在某個老頑固面前暗示他有多麼看好我，好到可以碰我的肩膀——總之全都要怪那個死老頭子。

　　哈，拜託，我可是珍珠，海絲認證的撒謊機，怎麼可能招出這些大實話？　　

　　我小心翼翼地描述今天舞劇差點被腰斬的浩劫，當然，我一秒不差地砍掉了格里芬的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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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假如真是妳說的這樣…… 」

　　我的眼睛在跟我變魔術，媽媽的臉色從吃鹹魚內臟變成了吃魚子醬。

　　「我的預想是沒錯的，舞團的藝術總監［註1］確實是妳職涯的最佳歸宿。妳今天先是安定了遭辱罵的同事們的六神無主，接著機智地從錄影裡抓出談判的籌碼，面對老師的刁蠻無理也鎮靜自若，甚至慧黠地留了一手。妳有領導的潛能，我很高興妳是能榮歸故里的將帥，而非戰死異地的騎兵。」

　　「還真是謝謝妳的精闢分析和譬喻喔，可我怎麼記得這份工作其實是被硬塞的？再說，我依舊對妳指的『職涯最佳歸宿』半點興趣也沒有。」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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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這句在我十五歲後就聽約瑟芬問了不下數十次，而今天總算有明確的答案了。

　　格里芬•皮特森。

　　他或許是以編舞大師之名享譽全球，但事實是他早已把觸手伸進舞團藝術總監這條賽道很多年了。

　　「妳都十七歲了還想不通嗎？難道妳就甘願放棄手握實權的契機，只滿足於——講好聽是業界頂尖首席舞者，講難聽就是仰人鼻息、充其量只是個說扔就扔的花瓶？」

　　約瑟芬質詢我的氣勢彷彿只要我再接一句違逆她的話，她就會站起來掀桌。

　　幸好我剛好解決完了份量可憐的晚餐，率先起身離座。

　　假設這世上有禁止別人發言的幻異，我想約瑟芬很樂意拚盡所能得到它，那我最好在她如願以前珍惜每次說話的機會。

　　「我搞不好會順妳的意走上攻略藝術總監的道路，搞不好我不會。但現在十分確定的是，我得回房間準備開會的資料。妳說我有領導的潛力，就應該清楚我不可能讓自己兩手空空去開會吧？」

　　差一步就要踏上三樓樓梯時，約瑟芬厲聲叫住了我：「妳給我立刻過來，勒費夫小姐！」

　　我可以忽略這句話，我可以直接上樓晾著她在後面追罵，但最終我依然應她的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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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聖誕，我跟妳在安德烈的事情上爭執時，要妳銘記在心的那些話，妳現在複述一遍。」

　　「媽我說過那只是妳個人——」

　　「現在！」

　　我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如機器人背誦經文一樣地說道：「人生是一條坎坷艱險的漫漫階梯，階梯頂端是權力、財富和地位這三樣珍寶，是我們人生中唯一值得也必須追求的，我們要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爬上頂端，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奪下它們。」

　　「還有呢？後半段跑哪去了？」

　　老天，饒過我吧。

　　「在這段過程中，所選擇與我們同行的人千萬不能比我們所處的社會層級還低，他們不僅無法提供助力，甚至會嫉恨地將我們拖下階梯，離那三樣珍寶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墜入永恆的絕望。」

　　真不敢相信我在不咬舌自盡的情況背完了。

　　「媽……妳、妳這根本在洗腦我嘛。」

　　我無奈地想讓她清醒一點。

　　「我就是在洗腦妳！妳可以抛下藝術總監的天職不幹，但妳不准與這些話背道而馳！或許妳現在對這些不屑一顧，但總有一天，不需要我解釋妳也會領悟我講的都是真理！」

　　我……實在不想浪費精力和她爭辯這個，點點頭，轉身上樓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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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渾身炸毛的狀態進入會議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項，我先在床上静坐冥想二十分鐘，待澈底平心靜氣後才坐到堪稱上世紀初的古董書桌前整理徵資料。

　　時間在打坐後流逝得更快了，不知不覺間，我的滑鼠按下線上會議室的結束鍵。

　　會議結束了，恰逢晚上九點鐘。

　　這不算是一次有豐厚成果的討論，但已經算不錯了，至少沒有再冒出新的衝突或爭議，開會時大家各提出了不少解決方案，卻瑣碎且觀點不一，我用平板記下了所有具參考價值的發言，打算在睡前重新整理成簡單易懂的投票提案。

　　唉，果然決定正事還是要面對面親自說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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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整理著我就從書桌整理到床上去了，可我沒有發覺這一點，我會知道是因為——

　　「勒費夫小姐，看看我給妳專程送來的苦艾酒吧！小甜心，妳喜歡嗎？」

　　突然有一個人影自床尾爬上來，我放下平板，驚懼地認出那是……格里芬！

　　他的穿著裝束和我今天遇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黃色絲織襯衫和棕紅皮褲，以及醜瞎別人眼睛的墨鏡。

　　「來吧！讓我們今晚一起喝到爽吧！我一直很中意你這個小可愛喔！」

　　我的喉嚨似乎是被膠水黏住了，發不出聲也無法呼吸，好在手腳還能使我立刻跳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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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你的天殺的這王八蛋是怎麼上來我房間的？

　　媽的這裡是四樓耶！

　　「美酒怎麼可以少了下酒菜？妳朋友凡妮莎跟威士忌是速配，那讓我們看看妳跟苦艾酒是不是——」

　　吼他今天噁爛話真的賊多！要不是犯法，我真想把這個嘴欠的從窗戶一腳踹下去。

　　「妳媽媽的表現始終令我很滿意，妳也——」

　　「該死，給我滾！淦我叫你滾下去啦！」

　　我抄起一本法文字典，使盡全力朝那張臉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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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也許有些人不清楚藝術總監到底是什麼樣的職位，這裡解釋一下：如果把獨立舞團比喻成一家國際級企業，藝術總監等於是該企業的總裁，首席舞者再厲害也連經理都算不上，頂多是「榮譽員工」🫠

但琴安於舞者的理由是，舞者可以不爽舞團就跳槽，她能避開格里芬，但若同為藝術總監，她就不得不在社交聚會上跟他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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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摸不清遊戲規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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