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貓眼石對德夫羅文的了解是冰山一角,經過這星期的造訪下來,我似乎已能窺見冰山的模糊輪廓。
地球的極光只有藍、綠、紫這些顏色,但在德夫羅文那兒,極光有九種顏色。
分別對應著九個心靈能階——
白色,平和寧靜;黃色,喜悅和愛;湖藍:理性與智慧;橙色,真誠信任與勇氣;紫色,驕傲和慾望;紅色,憤怒和焦慮;靛色,悲傷和冷漠;墨綠,恐懼與自我懷疑;銀灰,內疚羞愧。
而這九個心靈能階,又對應到德夫羅文聖山上九處建立於列車車廂的秘密沙龍。
後來我才知道,聖山浸於海水裏的部分還有兩條車軌,因魘化被召回德夫羅文的靈魂也沉睡於海底深處。
我仍不清楚凡妮莎滯留於海底的哪裡,但我清楚於極光裡課修的感覺……像划著獨木舟,奮力從混雜墨綠、靛藍、銀灰和些微紫紅的激湍逆流而上,划進散發黃白柔光的平靜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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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沒概念這樣課修的意義是什麼,但在連續三天澈底擺脫了烏鴉的幻象狙擊後,完整的原理逐漸清晰地浮現腦海:
首先,要分析恐怖幻象的成因。
嚴格來說,它們並非烏鴉事先擬定好的劇本,用拍一部電影來比喻吧,編劇、導演、服妝道具設計和藝術總監正是我自己,演員則是我人生中那些不簡單的老熟人們,烏鴉僅僅是看好這部電影的投資人。
他只負責投下足夠讓這部電影運轉的資金,雖然我是唯一買單的觀眾,卻瓷實地叫他賺個盆滿缽滿了。
一旦我在德夫羅文的課修達到紫色之上的心靈能階,恐怖幻象便失去了腳本素材、導演、演員……縱然烏鴉再怎麼投入大量「資金」,也製作不了電影,一幀也生不出來。
換句話說,我有99.9%的機率可以贏下與烏鴉的危險賭注,然後就能揭開他卑鄙的神秘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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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絲,今天我約妳過來這裡,是因為我有一件重要的消息,不方便讓貓眼石知道,我卻非得找個對象說說不可。」
一向毛色冷豔的海絲盤踞於德夫羅文近峽灣處的一座冰山時,反光刺眼又寒氣削骨的崎嶇山峰襯得她像個特大號暖手筒。
「怎麼?妳確定烏鴉終於拿妳沒輒了嗎?」
「是沒錯啦,但這種事告訴貓眼石也沒差,我要講的其實是……我已經找到失蹤的那三位異能者,並將他們全鬚全尾地救出來了。」
話音剛落,感覺海絲腳下一踉蹌,身軀搖搖欲墜,有那麼幾秒鐘,我以為她會任我摔進冰冷的海水裡,去同那些昏迷於海底的魘化者打個照面。
「真的?妳是怎麼做到的?只憑妳一個人?」
萬幸,她即時記起自己的身份,把持住護使應具有的處變不驚。
「確實,我一個人計畫了這些。好,我知道妳肯定要罵這有多冒險多瘋狂,但那也等我失敗了再說。不過,這次我可是驚無險地成功執行每一部計畫,甚至有意外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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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上尋覓失蹤異能者的下落分明就是大海撈針,然而,累積多場實戰經驗的珍珠沒理由把這視作不可能的任務。
據過去其他異能者的觀察,偽人的數量不可小覷,但就個體而言,他們的殺傷力仍比不上烏鴉的異軍主力,翅魘。
烏鴉不會閒著沒事幹製造這麼多偽人出來耍著玩,他們肯定是用來充當他的眼睛,以龐大的數量衝擊原本極低的機率,試圖目擊貓眼石的真實身份。
另外,我也懷疑偽人的工作還包括看守他們取代的人類,更可能以隨時遷居的方式監禁著那三位異能者。
如此分析下來,要救出他們,方法是既簡單又粗暴:混進偽人的大本營,順藤摸瓜,查清他們之中誰負責監押失蹤的異能者,尾隨在後,卒不即防地撂倒那些傀儡後再救人即可。
我救出那兩男一女外加三名護使時——六位是分開關押的——驚訝地發現異能者們其實都身藏護使的羽毛,也就是說,他們本來隨時都可以使用幻異逃出生天。
烏鴉是抓到他們的軟肋,釋放出什麼威脅嗎?
由於當下時間緊迫,加上他們都沒有抗拒我的營救,我沒有顧慮太多枝微末節,現在我將整個行動計畫的過程鉅細靡遺地解釋給海絲聽,希望她能做到「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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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可能的,便是烏鴉已經知曉他們的真實身份,以對其親友不利作為叛逃的代價。」
我忽然想起烏鴉曾嘗試與我結盟的事。
「妳說……他們有沒有可能早已背叛我們,淪為烏鴉的盟友?」
海絲發出罕見的刺耳笑聲,沉聲道:「是有可能,但他們身份已被識破,護使是不可能讓他們繼續擔任異能者的,畢竟,烏鴉絕不可能收買得了我們這些護使。」
海絲清透的結論使我真的放了千百個心,要是我錯放了對我們有威脅的敵人,我簡直不曉得要拿什麼表情去面對貓眼石。
「那妳說的意外收穫呢?」海絲又問。
「在偽人監禁遭取代之人的大本營裡,我巧遇了一個老熟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甚至是與我交好的朋友。我已經將本尊救了出來,但我還差給他一個適當的契機奪回人生的主導權。」
望著底下海面映著的白金短髮少女,她神色冷肅,目光陰涼,甚至透露著些許……厭惡之情。
她猛地擲出手中的羽扇,扇面於空中劃出鋒利且殺氣騰騰的弧線,嘶的一聲,砍下了對面冰山的山峰一角,切面光滑的冰塊徒勞無功地在原處掙扎了幾秒,隨即無力地落入海裡,於平靜的海面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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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回去了,學校只讓我請半天的生理假,因為下午沒有體能課程。」
「等等,妳打算怎麼殺死取代妳朋友的偽人?他們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有自體修復能力,用火也燒不死,妳——」
我輕聲細語地告訴海絲:其實我不只是撂倒了偽人,事後更聯合三位異能者做掉了他們。
「珍珠,以智慧之名!」
眼一睜,熟悉的桃紅天花板映入視線,掀開豆綠的薄被,我跳下床,藉由樓中樓設計的宿舍通風窗探看天色,發現時間還早呢,太陽還沒抵達正午的位置。
下樓到日常生活區,洗臉梳頭,換套女式夏季襯衫搭配白百褶裙,妝修有些浮腫的臉後,我提起書包來到門外走廊,坐電梯離開宿舍大樓,快步而不失得體地趕往學生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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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差點忘了,我得先去置物櫃放好私人物品。
男生和女生的置物櫃分屬不同房間,但沒有規定我們不能進去異性的置物櫃間找人,因此,我在那兒「巧遇」了泰勒——他就站在我的置物櫃旁,姿態毫不掩飾地告訴在場所有人:別趕我走,除非我等到了這位小姐。
他的衣品奇蹟地拔升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素白格紋襯衫,外加修飾腿型的深藍丹寧長褲,三七分的韓式瀏海下,泰勒笑容可掬,毫不費力地提著三個購物袋向我大步走來。
「嗨,琴,這是今日份的無麩質麵包和飯後點心:堅果黑巧克力和椰肉酸奶。」
我笑盈盈地接下兩個較小的紙袋。
沒有人注意我們這宛若情侶的互動——其實是司空見慣,畢竟泰勒從開學第一天就開始獻殷勤,這已經是第八天了。
身材無疑地會大大影響舞者在試鏡上的表現,加上增倍的練習提高舞鞋和舞衣的汰換率,畢業前的我們得勒緊皮帶和皮夾,然而,泰勒仍為輕度節食的我精心準備了無熱量負擔的點心。
「還有這個,是供妳備用的連體衣[註1]、罩衫[註2]和硬鞋。」
我打開大的紙袋,掏出衣物,驚訝地發現這些都是少見於普通學生的高級品,他到底哪來的錢呀?
「呃,吃食我很樂意收下,但衣服實在太貴重了,而且也不確定合不合我的尺寸……」
「肯定合身的,相信我。」泰勒朝我自信地眨眨眼,經過我身側時,他停了下來,側目凝視受寵若驚的我:「我的眼睛就是量尺,只屬於妳的量尺。」
我呆呆地望著他步出置物間時,肩膀用力地撞過某個正要走進來的人——菲力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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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泰勒是不是把我本來想講的台詞都講完了?」
他止步於離我有些距離的正對面……是不是我想太多?菲菲的表情有一絲絲被冒犯的不悅?
「怎、怎麼會呢?你永遠有最迷人的臺詞,不是嗎?」
我悄悄地把紙袋藏到身後,又索性打開置物櫃,將它們連同書包胡亂塞了進去。
「恐怕我的迷人不是永無賞味期限。」他垂眉斂目,目光掃向我們之間的空地。
「打從離開拉斯維加斯後,我就一直在思索妳為什麼需要時間找到神秘果。與其獨自想破頭,不如親眼看看事實——我想,妳是需要時間從泰勒和我之間做選擇吧?」
「什麼?怎麼可能?我完全沒有對泰勒有意思!」
完蛋,我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又有幾分說服力?
蓋布里埃爾先生的修長平眉下壓微微眯起的綠眸,稜角溫和的下頜帶著整張俊容湊近我,緩而細地悄聲道:「妳、在、撒、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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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開玩笑,我怎麼可能……」
我連忙推開他,菲菲見我語無倫次的樣子,轉而揚起眉毛,唇畔掛著一抹壞笑。
「沒關係嘛,我很久以前也遇過同樣的情況:兩個漂亮有才華的女歌手同時爭著與我交往。我能體會妳的感覺,在顧及別人感受的同時做出無情的選擇,確實困難無比。」
不妙,事情越描越黑,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我只是想跟妳說,就算妳選擇了泰勒,我也不會太過傷心,因為我清楚妳是真心把我當朋友,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菲菲走了,我卻還在回憶那抹壞笑……感覺那不是他平時會有的表情啊,可是陌生的感覺裡又有幾分熟悉。
而且我真的好想知道他最後在兩位女歌手之間選擇了誰——啊不管了,專心一點,珍珠,今天的目標,可是殺死冒充妳朋友的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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