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 - 07.　失敗品尋君草

「──」可能是早晨太過寂靜，就連林瑜罄口中的髒話也被消音。

坐在田水中，黑色的運動服沾上泥土和青草，他本來只是出來晨跑，沒想到居然因為換了條不熟的路線摔了這麼一大跤。

因為不想遇到人才換的路，自然偏僻得很，林瑜罄本想自己從田裡爬起來，但好像有甚麼在水裡纏著他的左腳，怎麼拉扯竟都動不了分毫。

晨起溫度本就低，沒幾分鐘天空便飄起毛毛細雨，左腳在冰冷的田水裡漸漸有些麻了，本來想著只是出來晨跑他便沒帶手機，現在倒是想求救也沒工具。

「這樣也好……」林瑜罄有些自暴自棄的閉著眼躺進田裡，再張開，卻看見一張令人意外的臉龐。

「你在玩什麼遊戲嗎？」

「周不染？」

似乎是發現自己的問法不太恰當，眼前的人蹲了下來，那張臉靠得更近，長長的睫毛彎彎的。林瑜罄第一次發現長睫毛在男孩臉上能這麼好看。

他也是第一次發現，這個人平淡的臉上居然有糾結的神色。

「你需要幫忙嗎？」字句疑問但語氣肯定。

林瑜罄本想讓他搭把手，但周不染告訴他，這附近的田種的都是盤根錯節的植物，搭把手沒用。語畢，周不染讓他坐起身來，說了句『對不起』就扶著他的肩膀探手下去，擺弄了好一會兒才把他左腳上的根條解開。

等到林瑜罄整個人從田裡出來，都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了。

他喘著氣，看著左腳腫了起來卻沒有甚麼感覺，上頭還有許多細細長長的傷口，林瑜罄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弄的。

周不染看著他靠著自己用右腳站起來，想一跛一跛地走回去，遲疑了好一陣才又叫住他。

「叫我幹嘛？」腳上的傷對林瑜罄而言是小傷，他全身髒兮兮的，現在就想回去洗個澡換套衣服。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去我住的地方處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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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學長，尋君草是什麼東西？」

「唉你別動！對！就那個位置！不要再動了喔！」

美術社社長盯著殷嘉麟的眼神鷹似的，讓他有些壓力，就算是移動個五釐米不到也會馬上被發現，這個叫石境東的學長眼睛是真利。

「你怎麼會知道尋君草？嗯……它算是雨城的一種特有植物，是幾種水生植物跟洋金花的嫁接種，盤根錯節，整株植物都長滿十分銳利的小刺，若是被纏住或是划過就會在皮膚上留下極小的傷口，因為植物本身的特性，因它受傷的人大部分不會覺得痛，但要是置之不理，失血過多大有人在，算是我們這裡野外有點危險性的植物？」

「這種植物是拿來做麻醉劑的？」

「當年有個計劃是打算在雨城培育更有經濟價值的藥用植物，麻醉劑的提煉藥材也是其中一項，不過當時的尋君草是失敗品，這個研究計畫後續也因為主理研究人員的過世不了了之。」

「過世了？」

「嗯，我記得是因為生病還是甚麼的，不是甚麼特別奇怪的原因──你再等一下下啊，我再幾筆就好了。」

「這東西怎麼會在水田裡？」

聽到殷嘉麟的喃喃自語，石境東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水田？你們去學校後山了？」石境東鼓著頰，在板上調色。

「後山？」

「其實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當初那個研究計畫，我們校長也參與其中。計畫停擺之後，所有資產都被校長收回，尋君草自然也是，本來還是用代號稱呼，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君尋』這個名字才定下來的，也是那件事後，幾乎所有的計劃實驗田都把尋君草拔除了，就只剩後山那邊還有。後山再上去就是校長家了，那整座山可都是周家的。」

石境東突然皺起眉頭，也不知道是對這件事有所反應，還是對於自己的畫作有所不滿。他來來回回打量殷嘉麟好幾次，最後又塗塗改改幾筆，面上的神色才趨緩一些。

「校長家裡沒多少人，田放著也是放著，大傢伙管自家的田就自顧不暇了，也難怪後山那區的尋君草長得極好──好了！」

石境東兩手一拍，兩滴顏料噴到他的臉上，那妖異的顏色讓殷嘉麟也有些好奇，隨即起身走到石境東身後。

只見那面白色的畫布被塗上滿滿噹噹的顏料，少年悠然的坐在窗前，那明明是以他為模特兒打草圖的，但如今除了眉間、輪廓還有些相似，兩相比較之下就像是另一個人。

少年向外望去，側臉神情淡然如水，潔白的制服被改成古風的白色長衫，腰間繫著一塊緋色玉石，下襬隨風擺動、飄逸超然，教室的場景在石境東筆下化成殘破的宮室，牆面斑駁，角落多得是灰白的蜘蛛網；窗外是一整片的紅色調，從鮮紅到極近黑色的暗紅，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殺戮與戰場的樣子。

殷嘉麟是真沒想到，他不過在這裡坐一中午，石境東就能畫出這樣的東西。他記得姐姐殷嘉綠曾經跟他說，畫家靠得不是技巧，而是靈氣、是老天爺賞飯吃，他想，石學長大抵就是這樣的人。

趁著石境東整理畫具，殷嘉麟偷偷用手機拍下這幅畫的樣子。

「對了，你剛剛想問甚麼？」

剛完成一幅畫，石境東看起來卻沒有比較開心。殷嘉麟已經接受這件事，看著石境東隨手將剛完成的畫作擺在一邊，又重新在畫架放上新的畫布。

「我是想問，學長剛剛說的，跟尋君草有關的事。」

石境東一邊將一管黑色的顏料擠在調色板上，一邊歪著頭想了幾昫，然後甜甜的問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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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淵哥說他晚點會來接你。」

「謝謝。」

借周家客房沖了個澡，周不染從櫃底翻出幾件較大的衣衫，林瑜罄穿著倒是剛剛好，就這麼折騰了一段時間，兩人才終於能在周家的客廳裡坐下，外頭的毛毛細雨變成綠豆般的大小，咚咚唗唗嚷得林瑜罄心慌。

給趙行淵打過電話後，周不染取來醫藥箱，先是用雙氧水消毒，才拿棉簽上藥，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是訓練有素，只可惜林瑜罄的腳腫得厲害，沖過澡後更加明顯，這一時半刻周不染也拿它沒辦法。

「尋君草有麻藥的效果，等藥效退了，你的腳應該會很痛。」

「我知道了，謝謝。」

將醫藥箱放回原位，周不染隨手拿了一本書在林瑜罄對面坐下。

周家的格局不大，與趙行淵那棟房子相比寒酸不少，可仔細一看處處別出心裁。外觀是閩式的四合院，內部是西式的建築裝潢，大門依舊在中間，可若要進兩邊的廂房就只能從客廳兩處門走了，林瑜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建法。

跟在教室裡不同，林瑜罄該是第一次有機會好好觀察眼前的『同學』，他記得周不染是跳級的，卻看不出他是幾歲，這孩子身形瘦弱，雙眸低垂、目光落在書頁上，長長的睫毛因著眨眼一顫一顫的。

「你跟淵哥很熟。」

周不染翻頁的手停了下來，沒闔上只是停在那裡。

「你住在他家裡。」

「我們本來就認識。」

「你們怎麼認識的？」

「為甚麼我要告訴你？」

「嗯。」一個字過後，纖纖的手指又繼續翻書。

林瑜罄覺得自己像是碰了軟釘子，有些不高興地湊到他身邊去，誰知道周不染屁股一挪，立刻與他隔開一段距離。

「為甚麼躲我？」

「為甚麼靠過來？」

「我高興，你為甚麼躲我？」

「椅子很多張，不用擠在一起。」

「我就想坐你旁邊。」

聽林瑜罄這麼說，周不染的臉色淺顯可見的沉了下去，他本以為人要生氣，不想周不染只是站了起來，淡淡說了兩句。

「你在這裡等，我去看行淵哥到了沒。」

看著這小孩往門口走去，林瑜罄不知為何覺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他按了按自己的左腳，被尋君草划傷的口子已經不再出血了，但左腳膝蓋以下仍沒有甚麼感覺。

林瑜罄用力的壓了壓，雖然沒有感覺，卻可以看到原本被處理過的傷痕再次滲出一顆顆的血珠。

他好像對周不染有點『興趣』，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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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誰幹的！為甚麼一開學就給我鬧這齣？」

等到全校的學生都離開了，韓老才帶著總務主任柳帆跟周雨豐來到高一一班的教室，果不其然，接著便是柳帆的怒吼。

「你也不用這麼生氣吧？」

「韓域翔！就是你，就只有你！」

「消消氣，再說了，這洞也不是韓老砸出來的……」

「就你還偏幫他說話！周雨豐你還是不是老子的學生啦！」

周雨豐抓抓頭，沒敢再開口。『老子』都出來了，可見他是真的氣壞了。

「都多大歲數了還跟雨豐生氣，沒得讓人笑話。」

細算算這兩人打學生時代起就認識到現在，沒有六十年也有五十年以上了，交情非比尋常。早就聽說韓老早年脾氣也不好，不打不相識的兩人能有今日的變化也是歲月的奧妙。

「你要是能管好你的學生，我至於嗎？你們班的學生幹啥啥不會，就會闖禍！這四十多年來的報修單，一半以上都是簽你的名啊！」

柳帆拿著器材測量洞的大小，一邊把手探進去了解損傷狀況，一邊不忘了跟韓域翔吵架。他是真生氣，一見那張笑臉就生氣。

「一半你托大了，頂多三分之一吧？」

「韓域翔！」

「這麼多年爆脾氣就是改不掉。別廢話了，你就說能不能修吧？」好似在柳帆面前，韓老才有那麼點當年玩世不恭的樣子，沒見過他這態度，周雨豐也是嘖嘖稱奇。

「修！怎不能修！」

柳帆在手機上記錄著所需的材料數量，一邊喃喃。

「也就還好這面不是承重牆，他這手勁要真打在承重牆上面就頭大了！」

「這不是有你嗎？你能願意窩在這個小地方，是華豐的幸事，也是雨城之幸。」韓老笑笑。

「你滾蛋吧你，就你貧嘴！」柳帆瞪了韓域翔一眼。

兩位老人能拿這事兒來鬥嘴，可周雨豐不這麼想。

周雨豐知道，就柳帆的經歷和學識，在這裡當個小小的總務主任過於大材小用了。當年建立華豐，異常艱辛，一磚一瓦都是柳帆盯著往上疊的，這所學校對於他而言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啊……

「這筆錢誰給報銷啊？」

柳帆看向韓域翔，韓老又看向周雨豐。

周雨豐也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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