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痛苦地嗥叫,腳步踉踉蹌蹌,那隻比靈草鹿還要大的肥厚腳掌就要踩到年。
年這才急急後退。
「那、那是甚麼?」他強迫自己冷靜,待靠近少女了,方敢輕聲問。
「獵魔,他們生於獵洞。來,你來揹,但別忘了要同時擋住火。」少女上下審視年片刻,不知道想到甚麼,忽然彎腰,將手中東西放在他腳前。
「擋?不,我不知那風怎麼回事,但真的不是我做的⋯⋯」
年一邊搖頭,一邊低頭看去,聲音卻由大漸漸變弱,因為地上兩團東西不是包袱,而是暈倒的孩子。藍色火光把孩子的臉照得忽明忽暗。小男孩有一頭亂髮,小女孩的臉則跟懷中女娃一模一樣。
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小孩比獵魔更令年恐懼,他腦海一片空白,胸腔像極被搶食的靈草鹿頭錘重擊般,難以呼吸。
「獵魔⋯⋯獵人⋯⋯他們甚麼⋯⋯獵?」他下意識跪下檢查孩子有沒有傷,嘴巴囁嚅,開始語無倫次。
少女居然聽懂了,「獵誰可說不準,可能是你,可能是我?」
年停下動作,臉一陣青一陣白,懵怔地看着米路和娜娜躺卧在地上。他心知肚明,獵魔獵的不是少女,而是他和孩子。那夜巫山漫天綠光紅火,在他們轉身拋下老頭,邁步狂奔開始,便注定只可以繼續跑。
十祭不擇手段都要他們死。天地是如此公道。祂看着他們狼狽逃竄,寬容地借出力量,卻也不打算削弱十祭。
相比我們這群乳臭未乾的小孩,十祭強太多,亦迅速太多。年怨恨地想。那老頭為何還要我掙扎?
依然努力把頭扳回來的獵魔咆哮起來。年的心臟一顫,抬頭瞥見少女依然淡然。那不像是無畏生死的自信,更多是毫不在乎。年莫名感到怒火攀升,不禁拔高聲調:「你擋住鏡洞,為何不走?你怎可以把孩子帶來?」
面對年的質問,少女仍然不痛不癢,語氣亦無半點不悅,僅僅平靜地陳述事實。
「獵洞是擋不住的。」
「你明明擋住了!我感到了!」
「你最後不也擋不住嗎?」
「我擋不住跟你擋不住有什麼關係?你就應該帶孩子逃得遠遠!」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40BKH0GoO
少女依然木無表情。話才脫口,年立即意識到自己多麼荒唐無理。他又有什麼資格要求眼前的陌生人?那不過是在遷怒,把對於老人的怨氣撒在別人身上⋯⋯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年只得收起脾氣,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他本以為少女會輕輕揭過,或是直接無視自己,誰料少女偏偏冷笑起來,一臉「你就是這個意思」的樣子。年頓即覺得自己被笑意摑了一巴。
又來了!少女的嘴臉好像在笑他是個不長腦子的幼稚孩童——她又懂什麼呢?
滿腔不忿直湧喉間,年正要發作,少女卻撇頭側過身去。她舉起右手,掌心朝外;同時間,年眼皮忽跳。
藍火抖動,血色犄角俐落地劃破藍火。藍火被劃成縷縷如煙如絲的碎片,第二頭獵魔從中暴出。銀色長袍被暴起的亂流吹得獵獵作響,混合了泥土與焦臭的羶腥味湧來。年只能提肘以臂護眼,擋住強風瞇眼視物。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61otF7VHV
少女神情從容地佇立在前,她再次算無遺策,剛好手一伸,就直接捉住了霍然撞來的巨大牛角。那隻捏住牛角的手輕鬆得就像魔物靜靜地等待她,而她終於伸手觸碰。牛角粗壯如腰,顯得指骨修長的手小得柔弱易折,偏偏魔物動彈不得,牛角下的灰綠色大眼只能怒睜着。混濁不見眼白的眼珠只比少女的頭顱小一些,此刻正骨碌骨碌地盯住阻擋牠衝撞的軟骨頭。
少女沒有給獵魔反應的時間。手腕一扭,就把比她體型大三倍的黑色魔物拋出去。
被拋出去的獵魔頭大、個子小,直接砸上正在扳頸的大塊頭。大塊頭本已失方向感,腳步不穩,一下就被撞倒。
砰!那頭小的犄角觸碰到大的黑皮——轟隆隆!
意料以外的巨響與橘紅色火團同時爆開,烈焰膨脹,一時間吞沒了它們。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nEJZXNssf
狂流撲臉,年再次提肘,不同的是雙耳正嗡嗡地響,胃部也瘋狂地翻攪着。那隻犄角居然不只是用來撞擊!真是險之又險——年想到要不是少女推開了他,他和娜比都已被炸得粉身碎骨。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Jt8hE16KK
被火舌纏上的魔物倆倒下,砸得地面震動。牠們雙雙發出可怕的吼叫聲,叫聲直上雲霄,與濃煙一同往外掃盪,更伴隨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腥臭氣味。綻破的灼熱高温使臭味更濃郁,不但襲向鼻腔,甚至隱隱滲進眼眶,刺得雙眼乾澀。
「你知道要怎樣離開嗎?」年用力地眨眼紓緩不適,後背一片雞皮疙瘩。少女確實壓制住獵魔,卻沒有讓他鬆口氣,反而令他越發忐忑。
顧不得跟少女算帳了。年解下背上布包,把娜比高舉過頭,同時彎腰把她放在背上。然後,單腳跪下,一左一右抱起米路和娜娜,置於側胸前。雙胞胎身材嬌小,男孩體格也非高大瘦長之類;加上年體型壯碩,那肩膊比一般成年男子還要寬厚,居然能把三個孩子掛在身上。
連番動靜大得年的頭又開始痛了,孩子們卻依然昏睡,沒有任何醒來的迹象。他沒時間去思考孩子們到底怎麼了,只想快點離開鏡洞。他記得老頭臨行時的話:「去始紀,然後躲起來!」
老頭的話如當頭棒喝,他四顧張望,可是他沒有看見任何出入口,只有迫不及待燒死他們的藍火。
此時,一條長寬布條自年腰間伸出,溫柔地順着孩子的姿勢來回交叉繞纏,讓孩子們安穩伏坐在年的胸前和背上。這樣一來,年的雙手能自如,奔跑起來也不會失平衡。
煙霧漸散,慢慢露出兩頭獵魔掙扎的身影——當然未死,十祭的祝福保牠們不死。年痛苦地想。
「你就是這樣用巫的嗎?抱孩子?」少女再次問了奇怪的問題。
年一頓,捕捉到少女眼內一閃而過的戲謔。「我只是想盡辨法保護他們。」他梗住脖子,暗地吸幾口氣才沉聲答道。
年本來就脾氣不好,聽見那明明白白的嘲弄,罵語險些又像剛才一樣衝口而出。幸虧嗅覺、聽覺依然靈敏,獵魔的腥臭味和叫聲提醒着他此刻身在合六祭之力而成的鏡洞,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孩子周全。
不過少女由始至終都不在意他的回答。她早已調頭,一會盯着糾纏不清的兩頭獵魔,一會仰望染紅的天空自言自語。
「孩子很重要吧⋯⋯快點⋯⋯就麻煩了⋯⋯」
少女的話說得極輕。雖然年只聽見片言隻語,但看她頻頻來回打量天空和魔物的舉動,也讓他越來越緊張。現在還不夠麻煩嗎?天空會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嗎?
「怎麼了?你知道離開的路對嗎?我仍能跑。」
獵魔的頭應該極重,牛頭在地左滾右拖,四肢卻朝天亂揮舞,吼聲越來越大聲,敲打着鼓膜。
少女沒看年一眼,「別去嘗試抓緊甚麼,風不是這樣的存在。」
「你胡說什麼呢?這裏有出路對嗎?」
年連忙追問。少女並不慌張,明顯很了解鏡洞的情況。可是她也沒有任何移動的意欲,難道她要跟獵魔打一架嗎?一隻小的也許還可以,但那隻大的被她一踢也不過歪了頭,仍然活生生得很。她身上也沒有任何武器,赤手空拳又怎能打死蒙受六祭祝福的魔物?
「你只管火,還有抱好孩子就行,別亂動。」
「不要亂動?」年驚訝地重複,怎可能不動?現在不逃還要等待到何時?
又一聲吼叫,惹得少年赫然扭頭望去。
藍火再次像被族神大手一撥,向外旋開出去;本來縮小了的火圈又變回原來的大小。這一擴大,原本隱在烈燄中的東西通通露出來了。十頭獵魔睜着鈴鐺綠眼,體型或大或小,身上無不冒出騰騰白煙;手上不是拿着大刀,就是斧頭,在藍火中顯得陰森可佈。
一隻也殺不了,十隻怎麼殺?年怕得要吐了,開始無法維持臉上的鎮定,「別開玩笑了,我要怎樣做?你告訴我,我配合你!」
「我說了,別動。」少女終於正視年,只是不再淡淡的,目光凌厲。她的語調中透出的威脅如箭,年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冷意穿透,留在喉間間的異物感不上不下的。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2q0GcUzxH
他不敢反駁,只能緊張地用力嚥下口水。
地上兩頭獵魔終於爬起,扳回頭來的那頭體型最大。連同身後的,合共十二頭獵魔,齊齊瞪目盯住這兩個軟骨頭不逃不叫,全都憤怒得張嘴嘶聲吼叫。
年快咬斷了牙,才忍住沒有後退。就在此時,他不知為何竟然清楚看見領頭的獵魔發動。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jXvz6dJ5h
那一動是那麼清晰!魔物膝蓋微彎,發力一蹬,就朝他們撞來。
可是看見是一回事,能不能反應是另一回事。當年能動了,臭氣熏天的獵魔已然來到身前,那雙綠眼睜得老大——無盡深淵裹住森冷殺意,映出少年驚恐得刷白的臉。
走嗎?來不及了。
擋住牠?可是老頭的力量夠嗎?除了這頭,還有十一頭獵魔——
別動——少女的嗓音掠過,言猶在耳。
別動嗎?要拿孩子的命來賭嗎?
深淵即將吞噬一切,所有感官像是退化了,只有胸前和背上屬於孩子的體温感覺炙熱起來。
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hPkP3I6x7
更新:07022025
新年快樂啊大家!遲來的更新~~~~
還有兩節,這章才完結呢。
有話不吐不快又不想現身?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QtQRryPW
來吧來吧,我做你的樹洞,說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