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與吻 - 07、鑽

正午的日光在吳君言跨出辦公室時，從雲層後透了出來了。

不是氣焰囂張，讓柏油路上全是暑氣的那種，而是煦煦暖人，使人心情為之一亮的那種。

人行道上的綠樹猶帶雨珠，風一吹便像是落了滿地的碎鑽。

帶著雨露氣味的微風，揚起了吳君言高高束在腦後的長馬尾，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大雨洗去了城市的塵埃，讓整座城市也變得可愛了起來。

她在離開辦公室前，先跟小芩確認過行程，得知對方下午也沒事後，旋即請了下午的假。

這種好餐廳值得被好好享用，而不是匆忙的囫圇嚥下。

雖然心裡這樣想，但當她抵達餐廳時卻有些怯步了。

不是因為什麼心靈上的原因，而是更物質一點的，比如說價位。

要價不斐的鈔票氣味，從海軍藍的大門透了出來。

之前在網路上找適合董事長午餐會議的餐廳時，價位並不是吳君言第一個考量的點，她只是就著自己的喜好選了幾間順眼又氣派的店家，然而真的到現場之後，現實的臭味才撲鼻而來。

算了，大不了，把下個月的午餐都省下吧。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吳君言一把推開了餐廳大門，身著米色雪紡洋裝的人坐在預定的落地窗席次上，朝她淺淺一笑。

從落地窗灑落的日光，將小芩整個人打上了層柔光，一頭栗色的微捲長髮捧著小巧的臉蛋，刷上淡妝的魏彩芩，簡直就像櫥窗中的法式甜點一樣。

柔和、精巧而甜美。

我真的能和這樣好看的人一起吃飯嗎？

離開辦公室前，吳君言刻意將一頭長髮束起，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而不是因為突然請假被組長罵得灰頭土臉的狼狽樣。

帶著幾分對自己的鄙視與對小芩的崇敬，吳君言拉開椅子魏彩琴對面坐定。

「久等了。」

「不會，我也才剛到。」小芩笑著說完，突然壓低聲音湊了過來。「言姐，這間店看起來也太高級，我在門口站了好久，最後才鼓起勇氣進來。」

看著小芩捂著心口的樣子，吳君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是不是有一種不小心晃到了百貨公司專櫃的感覺？」

「對！之前有一次全家去逛百貨，家裡兩個小孩突然衝進LV專櫃，嚇得我魂都沒了，連忙跟著衝進去一手一個抓出來。」

小芩比畫著，米色的連身裙隨著動作漾開陣陣波紋，看得吳君言笑瞇了眼。

「小芩，有人說過你很可愛嗎？」

被突然的一誇，魏彩芩臉都紅了，原先大動作的雙手再次乖巧的擺回腿上。

「言姐，少糗我了啦……都是大媽了，我一點都不可愛。」

「不，妳真的很可愛。」

吳君言淡淡的說完，拿起菜單低頭認真看了起來，然而藏在菜單後頭的臉，通紅的程度絕對不亞於魏彩芩。

真是太糟糕了，居然順勢就這樣講了。吳君言微微蹙眉。妳看，這下讓兩個人都尷尬了，人家小芩什麼也沒說，妳就在這裡自作多情。

「言姐要吃什麼呢？」

「我想吃白酒蛤蜊義大利麵，妳呢？」

「我跟言姐一樣。」

小芩的話接的很快，吳君言發現小芩連菜單都沒有拿起來。

「妳不看看菜單嗎？」

「不了，我想跟言姐吃一樣的。」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言姐選的一定不會難吃。」魏彩芩眼睛發光的看著她，臉上的潮紅尚未褪盡。

或許，也不是這麼自作多情吧。

吳君言笑了，將印刷精緻的甜點單滑到魏彩芩面前。

「那甜點妳選，換我跟妳吃一樣的。」

「可是我……我不知道言姐喜歡吃什麼。」魏彩芩驚慌的看著一張比一張更像藝術品的甜品照片。

「我喜歡妳喜歡的。」

啊！妳又來了！

話一出口，吳君言恨不得挖一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吳君言，妳怎麼可以豪不害臊的說出這些話啊。

她內心的聲音已經亂哄哄的鬧亂成一團，像是有一打的三歲小孩在裡面亂丟東西、對彼此生氣然後拼命告狀。

可是透過小芩後方的金屬牆面，吳君言可以看見倒映其中的自己仍是一副從容冷靜而且游刃有餘的樣子，一絲波瀾都不曾在臉上興起半分。

學生時期，不知道多少人用「高冷」來形容她了，但吳君言一直覺得自己的狀況根本不是用高冷來形容，反而應該要用更極端一點的面癱。

不管心裡再怎麼五味雜陳，臉上始終是相同的一副冷冷的表情。

她著實也是拿自己這副不親人的模樣沒辦法。

「請問，二位決定好餐點了嗎？」

正當雙頰度變得緋紅的魏彩芩，抓起菜單死命地盯著看的時候，繫著黑色圍裙的服務生拿著平板走到她們面前。

因為很少到這種高級的地方用餐，吳君言覺得這種高級餐廳的服務生，連妝容精緻的臉上，都散哪出一種冷淡的高級感。

天啊，希望我在小芩眼裡看起來不是那種嚇人的樣子。

「我們要兩份白酒蛤蜊義大利麵，謝謝。」吳君言連忙揚起微笑，放柔嗓音。

魏彩芩似乎沒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全副的心神都拿來思考要吃什麼甜點了，像極了老師被點名到要回答下一個問題的學生。

「好的，那甜點想吃什麼呢？」

「那……那我們吃焦糖香草冰淇淋吧！」魏彩芩最後還是慌亂點了甜品單上的第一個品項。

「好的，飲料呢？」

聽到飲料二字，吳君言和魏彩芩一直不斷錯開的視線，頭一次停留在對方眼裡，她們一起笑了出來。

在主餐上桌前，因為檸檬紅茶而找回節奏的兩人聊了起來。

今天她才知道魏彩芩的職業是接案的插畫家，跟自己相比工作時間算是相對彈性，怪不得她問小芩下午有沒有空時，小芩立刻就回有。

當兩人聊完了工作、家庭和小孩後，吳君言突然不知道該聊什麼了。

她的日子三點一線，無趣極了，在她費盡心思角著腦子想下一個話題時，主餐上桌了。

這道浮誇的主餐，立刻就將兩人的注意給吸過去。

盤中的炒香過的蛤蜊，在鵝黃色的麵條與奶白色的醬汁上疊成一座小山。

服務生示意她們退後些之後，便端起一盞造型特殊鋼杯，往麵體淋下燃燒著冷藍色火焰的白酒。

「哇！」

這聲不約而同的驚呼，讓原先冷著臉維持專業形象的服務生，嘴角微微揚起，但當他看見她們兩人拿出手機準備猛拍一頓時，再度變回專業的模樣。

「請趁熱享用，不要因為拍照耽誤最佳賞味時間。」

冷冷留下一語後，便端著鋼杯離開了，留下仍舉著手機僵在半空的她們。

吳君言與魏彩芩對視了一眼後，便像是乖巧的學生一樣依言放下手機，開始享用盤中的美食。

熱騰騰的義大利麵，配上帶著淡淡酒香與奶香的蛤蜊，確實非常好吃。

難怪這間店的價錢會這麼浮誇了，視覺加上味覺的雙重享受。

餐後上的甜點也十分厲害，雪白的香草冰淇淋上桌後，服務生站在桌邊幫她們淋上焦香濃郁的焦糖，最後還綴上一片蓮花巧酥。

可口誘人的模樣，簡直又是另外一件藝術品。

看著白色的冰淇淋上點綴上美麗的褐色線條，吳君言想起了小芩愛用的貼圖。

「所以那個白色絨毛麻糬，也是妳自己畫的嗎？」

「什麼麻糬？」

「就是這個。」吳君言拿出手機點開她們的訊息，短短的十來則訊息中，白色麻糬就佔了極大的篇幅。

「喔！那個不是麻糬啦！那個是銀喉長尾山雀。」魏彩芩眼睛一亮，也拿起自己手機，點開相簿遞到吳君言面前。

吳君言滑過一張又一張的拍得極好的特寫，那些照片捕捉到了雀鳥的靈魂，白絨絨的山雀，彷彿隨時要展翅從螢幕飛出。

「哇。」

「對吧，牠們是不是很可愛！我之前去國外旅行的時候很幸運看到一隻，後來就一直忘不掉那可愛又毛茸茸的小鳥，所以就自己畫了這個貼圖，看來應該畫得不是很好，居然被言姐以為是麻糬啊。」

魏彩芩意識到自己太興高采烈了，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手機。

「不！是我的問題！我明明也買卻沒仔細看貼圖的名稱。」吳君言連忙搖手。「小芩，太厲害了，以後有新貼圖一定要告訴我，我絕對會買的！」

魏彩芩有些害羞的道了聲謝，舉起小巧的銀色湯匙，挖了一口香草冰淇淋放入嘴裡。

吳君言看著挖了一匙之後，瞪大了杏眼又立刻挖了一匙的小芩，心頭流過一絲甜甜的暖意。

如果可以就這樣繼續下去該多好啊。

好吃的餐點、可愛的人、萬里晴空的日子。

吳君言捧起杯子，啜了一口餐後上的紅茶，茶香立刻在口中漾開，帶著甘甜暖人的尾韻。

果然是很好的茶。吳君言又喝了一口，才將檸檬角放入杯中。

對面的小芩放下吃到一半的冰淇淋，也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時吳君言注意到小芩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樣是低調的婚戒。

她的視線在上頭停留的時間稍微久了一些，連小芩也注意到了，悄悄的以右手覆上放在腿側的左手，掩去了鑽戒上的點點鱗光。

這兩次見面，雖然比起之前又更加了解對方一些了，但她們仍舊誰也沒提換妻的事情，當然那個吻也沒有。

正當吳君言準備開口，小芩卻突然說自己要趕快回家帶小孩去看醫生。

說完，也不顧已經吃到一半的焦糖香草冰淇淋，兀自往櫃台走了出去，吳君言愣了一下才連忙追了上去。

兩人在一片靜默中結完了帳後，魏彩芩率先推開門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耽誤妳這麼久的時間！」

看著背對她整理包包的魏彩芩，吳君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失落。

聞聲，魏彩芩停下手邊的動作，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往另一端走去。

沿途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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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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