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與吻 - 09、漪

每天晚上，獨自躺在大床上的魏彩芩，都有種自己其實已經死了的錯覺。

大學剛畢業，就和大她一屆的資工系學長結婚了，兩人結婚至今八年了。

她和先生是在大一某次的聯誼中認識的，彼此都覺得對方相處起來很愉快，所以就這麼在一起。

大她一歲的先生一畢業，就直接去實習過的公司上班，成為人們口中的某某科學園區工程師。

工作穩定、買房、結婚。

如此標準SOP，她也沒多想就點頭答應了。

他們的婚姻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因為相聚少，所以爭吵也就少了。

科學園區的工程師加班到深夜是一種常態了，她習慣了只有在六日見得到對方，也習慣了獨自在流逝的時光中，默默地綻放、默默地凋萎。

婚姻對魏彩芩來說，僅是多了一只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有時還會因為太習慣一個人待著了，而忘記自己已經結婚。

日子如再也不會興起波瀾的潭水，孩子出生之後，雖然情況好些，但太習慣對方的他們，已經難以再燃起任何一絲火花或是該有的生氣。

不過或許，只是自己是不再討人歡了吧？

步入三十歲的這一年，魏彩芩常常這樣想。

畢竟，再好看的風景看久了都會讓人生厭，更何況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

今天早上送孩子去幼兒園後，魏彩芩又回到空蕩的臥房裡小睡了一會，醒來時已經早上十點了，先生也早就出門了。

魏彩芩躺在床上，本來想起身完成之前接下的插圖委託，但身體卻沉得像灌了鉛，只得愣愣地看著懸浮在空中的灰塵在日光裡舞動。

昨天就這樣跑掉了，一定會被討厭吧。

她翻了個身，目光剛好對上了床邊櫃上放著的婚戒，那顆小小的鑽石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繽紛的光點。

魏彩芩伸出手以拇指與食指的指尖將鑽戒捏起，就著曬入臥室的日光端詳。

她第一次注意到言姐，是在某次的家庭聚會。

魏彩芩記得當天自己在廚房忙著，比起招呼客人，她更習慣一個人呆著，所以簡單打完招呼後，便躲入廚房。

家裡那兩個孩子總是黏她，連此刻忙著的當下也不例外。

廚房內，她邊切著準備要招待客人的水果，邊聽著兩個在腳邊吵鬧不休的孩子告彼此的狀；廚房外，兩個男人自顧自的聊著籃球與電動。

將蘋果切成片。

「媽媽她用我！」

「均，妳不要用你姐姐。」

將蘋果泡鹽水。

「明明是她先用我的！」

「好了，不要吵架。」

開始切柳丁。

「啊！很痛耶，妳幹嘛打我！」

「茹，我說過不可以動手喔，再一次我要生氣了。」

將蘋果柳丁擺盤。

「嗚、嗚，我不要跟妳好了！我討厭媽媽！」

接下來呢？要幹嘛？

「媽媽！她拉我頭髮！」

對了，我要泡茶……

「小心！」

那個突然出現在廚房的女人，一把握住她的手，即時阻止了她將手貼上剛滾好的鋁製茶壺上頭。

她忘記自己一開始就燒好水了。

「沒事吧？有沒有燙到？」

「啊，沒有，不好意思……謝謝妳。」魏彩芩有些難為情地抽回手。

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失職的媽媽？不僅放任孩子吵，連招待客人這件事也做不好。

「我……啊，等等就把東西端出去……妳……」

一想到這，她緊張連話都說不好了，腳邊兩個原先吵成一團的孩子，則因為突然出現的陌生阿姨都安靜了下來。

空氣中的尷尬瞬間提升，就在魏彩芩覺得無地自容時，女人緩緩地開口了。

「我來幫忙吧。」

說完，女人三兩下就收拾好了散亂流理台，將水果擺盤好，沖好茶，動作流暢、一氣呵成，最後端起馬克杯送到了她面前。

「這杯給妳，辛苦了。」

女人笑起來的模樣，宛若春日紛飛的花雨。

從那一刻，那微不足道、連她自己也尚未知曉的一刻，她沉寂已久的心湖起了漣漪。

後來，當先生帶著這個荒謬的契約回家時，魏彩芩第一次將目光轉向了那個捧著一杯言姐遞過來的熱茶，縮在沙發一隅的自己。

所以她答應了。

這幾次見面，言姐都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身上穿的自然也是上班族常做的打扮，簡約襯衫褲裝搭配淺色跟鞋。

但不知為何，紮起一頭長髮，穿越人群朝她走來的言姐，卻怎麼也不似形色匆匆的上班族，反倒更像從時裝雜誌裡走出的女模。

言行間終帶著幾分優雅從容，高高豎起的馬尾更添了幾分颯爽的俐落感，就像是天塌下來也可以淺淺一笑化險為夷。

魏彩芩好喜歡看著言姐捧起茶杯輕啜的樣子。

一雙纖細好看的手，像是要將整個杯子溫柔包覆在掌中，施了點霞色的潤唇微啟貼上杯緣，暗紅的茶色滑入朱唇順著喉頭的起伏吞嚥而下，看起來既優雅又帶著一絲曖昧的性感。

反觀自己，平常安靜的像鬼魂，但聊到喜歡的東西就會爆衝，一股腦地想把心裡的話全部說出口，但講到一半卻又會因為太過緊張而無法繼續好好說完，開始吞吐吐。

「長這麼大了，怎麼還總是像個孩子一樣？」

這是她先生最常對她說的一句話。

此刻她也真想問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更圓融簡明的把事情想好、說好。

她注意到言姐盯著她的婚戒時的眼神了，一雙原先帶著笑意的墨色眼眸中，流轉著疏離冷漠，以及一絲她未曾見的陰鬱。

看到這樣的言姐，魏彩芩突然覺得很難過，難過得連話也沒辦法繼續說下去，所以便隨編了個爛理由落荒而逃了。

「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躺在床上的魏彩芩，將婚戒隨手放回桌邊，伸手將自己一頭剛睡醒的蓬鬆亂髮揉得更加凌亂。

空蕩無人的家中，只有停在窗沿的麻雀，看見趴在床上抱著被子將自己深深埋入其中的人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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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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