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與吻 - 12、羽

當牆上的掛鐘指針指向五點的一瞬，早在半小時前便已經收拾妥當的吳君言，抓著識別證彈了起來，快步走向打卡機。

與其說快步，不如說此刻的吳君言正極力阻止自己，不要在人潮還未散去的辦公室內跑起來。

電梯門剛開了一條小縫，她便迫不及待的側身擠了進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電梯的速度竟比平常慢了不知道幾倍，吳君言雙手懷抱在胸前，焦慮地看著緩慢遞減的數字。

快點，快點啊。

鏡子中金屬的光點一閃而逝，吳君言眨了眨眼，發現這細碎的反光來自於自己出門前掛上的耳飾。

薄薄的金屬葉片，在冷白的日光燈管下閃閃發光。

這個耳飾是她與女兒逛街的時候買的。

當時他們全家一起去外面吃晚餐，吃完後張峯帶著兒子去逛夾娃娃機店，而她則帶著女兒去逛小飾品。

這個不到腰際高度的小女孩，自從上了小班之後，特別喜歡打扮，不僅對衣著有自己的想法，連髮型都不再甘於單純的馬尾。

為了這點，一向不擅長編髮的吳君言，還特別找了影片來看，連逛街時都會特別留意有什麼可愛的小髮飾。

幫女兒買下了小熊軟糖造型的繽紛髮夾後，吳君言想起自己也好久沒買飾品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喜歡帶上一些閃閃發光的東西，轉換心情，於是她以一個半開玩笑的心情請女兒替她選，原先以為女兒會選一些很孩子氣的，沒想到在琳瑯滿目的飾品中，女兒替她挑了一對很有質感的玫瑰金葉型耳飾。

吳君言看著在耳際的葉片，隨著自己擺頭端詳的動作輕晃。

等等的行程算是約會嗎？還是只是兩個人單純的吃飯看電影？

如果沒有感覺，會這樣隨意與人接吻嗎？

吳君言自認不是個輕浮的人，也從未有過遊戲人間的念頭。

與張峯步入婚姻前，她只在大學時期交過一任男朋友，最後分手的原因也不是什麼狗血的情節，純粹只是未來的人生規劃不同。

在感情路上徘徊了一陣子，接著遇見張峯了，然後才是小芩……

突然間，吳君言又不希望電梯往下的速度太快了。

這顆在胸腔跳動的心，已經許久不曾喜歡上任何人了，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功能是不是還存在。

或許，這就是諮商師的目的吧？透過荒謬的換妻，逼她正視與張峯之間的關係。

走進樓下咖啡店時，吳君言特意挑著人多的地方走，透過人群遮掩自己。

她還沒想好等等見面該怎麼開場。

明明在公司的時候，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但那時她滿腦子只想著趕快開始今晚，趕快跟小芩去吃飯，絲毫沒有預先做好任何心理建設。

越往店內走，咖啡的香氣越發明顯，咖啡店內的人聲與沖泡咖啡時的蒸氣，雜揉成一片舒適的暖意。

吳君言在離小芩座位數步之遠的地方停下，心中的焦慮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戴著耳機獨坐在一隅的小芩，手裡拿著畫筆在隨身畫冊上塗抹著，臉上的神情十分專注，幾乎整個人都要栽進那方小小的畫冊中一樣，就連長長的褐髮垂到了桌上原先盛裝著鬆餅的淺盤中，也渾然未覺。

好耀眼啊。

吳君言站在原地出神的看著魏彩芩。

雖然這樣說有些奇怪，但吳君言覺得魏彩芩的手天生就適合握筆，纖纖柔荑提起畫筆一勾，雪絨絨的山雀就完成了。

看著在白紙上的山雀，魏彩芩芩細思了一會，旋筆換了個顏色，小山雀隨著不同的色調的筆尖裡在紙上遊走春華、夏雨、秋紅、冬雪。

不知過了多久，完成作品的小芩放下筆身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時雙方的視線才終於撞在了一塊。

像是原先在枝頭上埋首整理羽毛的山雀，突然發現有人注視亟欲振翅而去般，魏彩芩連忙起身，她的動作太急了，桌子被這一撞發出了茲嘎的響聲，被擺放在桌緣的白色陶瓷空杯晃了一下，在桌緣搖搖欲墜，眼看下一秒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吳君言一個箭步跑了上前，一把按住了差點摔落的杯子，關切的詢問魏彩琴。

「小心，沒事吧，有沒有哪裡撞傷了？」

「沒有……」魏彩芩驚魂未定的摘下耳機，看著及時趕到桌邊的吳君言。「言姐到很久了嗎？怎麼不喊我一聲？」

「沒事，我才剛到而已。」

吳君言在心底深吸了口氣後，確定自己的聲音夠平穩了才開口。

從被催眠一般專注的情感中抽回後，原先散發耀眼的光彩小芩，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初見時怯生生的，隨時要逃走的模樣。

別想這麼多了。吳君言默默做了決定。順其自然就好。

「那言姐晚餐想吃什麼呢？還使要看電影再吃晚餐呢？我想言姐應該很忙，所以就沒有傳訊息問了，想說看到言姐我們再來討論。」

像是要把沉默用語言填補過去般，魏彩芩邊連珠炮的邊說，邊慌慌張張的收拾擺滿桌紙張與色筆的桌面，匆忙的大動作險些又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小芩。」吳君言伸手握住魏彩芩在桌上胡亂揮舞的手。「小芩，慢慢來，沒事的，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

小芩的手冰冰涼涼的，這間咖啡店的冷氣偏冷，再加上剛才小芩肯定畫得分專心，連舒展一下手指的時間都沒顧及上吧。

一想到此處，吳君言忍不住將那冰冷的手握在掌心裡，下意識地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對方。

「言姐……」

頓時升高的體溫，讓手中的冰涼的手掌瞬間回溫了，察覺到這點的吳君言連忙鬆開手。

「對不起！下意識就握上了。」她怕小芩覺得太尷尬，因此連忙又補上了一句。「我家孩子吹冷氣吹太久手這樣冰冰的時候，我也會把他們抓過來握在掌心。」

「沒關係，言姐不用道歉……」魏彩芩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中午鼓起的勇氣，在聽到孩子之後消散了。

就像曾有過的魔法消失了一般。

「小芩！我們先去吃拉麵然後再去看電影，我知道有一間很好吃的拉麵店喔！東西收一收我帶妳去吃！」

吳君言搶在最後一絲魔法消失前開口，然而看見魏彩芩看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吳君言突然又有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捕捉到了魔法消失的一刻。

「小芩不喜歡拉麵嗎？我們也可以……」

「言姐，你怎麼知道，我愛死拉麵了！我好喜歡鹽味拉麵，可是醬油也好棒，特殊的柚子胡椒也讓人無法自拔！我們要去的那間店該不會是二郎吧！二郎的家系拉麵也超棒！」

話語如一罐拉開的氣泡水中浮現的氣泡般，滔滔不絕得湧出。

「喜歡就好，等等我帶妳去吃我的愛店。」

「等等，言姐先不要說，讓我猜一下！」魏彩芩豎起一根手指，制止了面帶微笑的吳君言。

「好啊，妳猜猜，猜對我請妳吃。」

「我覺得，言姐喜歡的一定是sags。」

「沒錯，就是sags，我喜歡他們家的……」

「sags的鹽味拉麵超棒的！他們店裡還有柚子胡椒可以免費一直加！」魏彩芩興奮的把話接了過去。

看著興奮的比手畫腳的人，吳君言臉上的淺笑成了幾乎藏不住皓齒的燦笑。

她好喜歡這個一提到喜歡的東西，就會閃閃發光的人。

吳君言邊聽著魏彩芩說拉麵有多好吃，順手將沾在小芩髮梢的鬆餅碎屑以指拎起。

此舉讓小芩的臉又紅了。

看著再度手足無措的小芩，這次，吳君言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耳際的葉形耳飾隨著動作輕輕搖曳，在咖啡廳鵝黃的光線下閃耀著隱隱幽光。

結完帳後，吳君言領著雙頰緋紅的魏彩芩，回到公司的地下停車場。

一路上魏彩芩都沒怎麼說話，當吳君言開口時，小芩嚇一跳，肩膀抖了好大一下。

「小芩？還好嗎？我的車到了。」

「沒事，只是剛好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這樣啊……」

吳君言沒再多說，深怕一不小心說錯話魏彩芩就會轉身逃離，彷彿在跟著她走來地下室時，已經耗盡了這輩子努力攢下的所有的勇氣了。

於是吳君言從手提包中翻出車鑰匙，嗶的一聲解除防盜後，替將帆布包抱在胸前的魏彩芩打開了副駕的門。

「我們先回我家換機車再出發，越山附近不好停汽車，還是妳……」

「麻煩言姐了。」魏彩芩不等她說完，低聲道完謝之後，一頭鑽進了副駕。

看著一上車便乖巧繫上安全帶將包包抱在胸前的魏彩芩，吳君言好希望這隻的小雀鳥能夠永遠停留在她身邊。

不振翅、不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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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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