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鳥與吻 - 16、歌

「走吧。」

當放映廳的燈光打亮時，魏彩芩深吸了一口氣收拾好臉上的表情，以輕快的姿態從戲院的紅絨布座椅起身，卻愕然的發現一直安靜站在身後的言姐仍紅著眼眶。

「東西都有帶了嗎？」

感受到她的目光，言姐連忙撇開頭，假裝檢視是否有散落物，邊檢視邊用與她相同的故作輕快語調開口。

離開放映廳後，言姐溫柔的嗓裡一直有雜質翻攪著。

太多的情緒雜揉在一起，就像貪心沾了過多顏色的筆尖，在白紙上點下的一刻，只會得到一個從落筆處往外擴散的漆黑汙點。

「有，都帶好了。」

「嗯，不要漏了啊，手機呢？手機拿了嗎？」

最後那個吻，還有這個客氣疏遠的對話是怎麼回事？

「言姐放心，我都拿了，我們走吧！」

魏彩芩又想哭了，深怕自己在戲院眩目的燈下哭出來，魏彩芩加快步伐往放映廳出口走去。

原先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一身黑色套裝的言姐，一個邁步與她並肩而行。

言姐這身打扮真的是好看極了，魏彩芩偷偷的看了一眼走在自己旁邊人。

黑色的襯衫套裝將身板襯得更加纖細，但卻不會給人瘦陰沉的感覺，反而多了一分精明幹練。

輪廓分明的五官不笑的時候，會散發出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受，但魏彩芩看過言姐暢懷大笑的樣子，也看過那雙墨色的眼眸流轉情慾時的模樣。

所以她知道言姐並不如外表看起來的冷然，只是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

魏彩芩不知道言姐與張峯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或是有什麼樣的家庭狀況導致答應這場「換妻」遊戲。

這些言姐都不曾主動跟她分享。

這幾次見面，言姐都有意閃躲有關丈夫、家庭和感情的問題，就像貪戀著只是身為「吳君言」的片刻。

糟糕，魏彩芩妳真是太糟糕了，竟然說出「不想回家」這種任性又給人添麻煩的話，一定會被討厭吧。

正當魏彩芩胡思亂想時，言姐突然伸手將她拉進自己臂彎中，下一秒一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似乎正在參加校外旅行興奮中的高中生，邊跑邊笑地衝了過來，絲毫沒有半分要注意「路況」的打算，若不是言姐拉住她，她就會跟那群冒失的孩子撞在一塊了。

「真是的。」言姐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一條纖細的胳膊仍將魏彩芩護在羽翼之下。「小芩沒事吧？」

被抱了個滿懷的魏彩芩聽不見言姐的聲音，一如在車上的那時一樣，她迷失在言姐帶著淡香的身驅中。

言姐身上的香氣聞起來不似蜜糖花香一般明亮甜膩，從言姐身上散發的香氣讓人感覺到自然與舒適，優雅中帶了一絲雨後森林的清爽。

「言姐的身上好香啊。」與藏得很深的言姐不同，魏彩芩下意識地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妳說這個嗎？」言姐抬手輕輕地嗅了一口。「這是我之前買的香水，裡面有歐石南的香氣。」

「歐石南？」魏彩芩細細咀嚼著這個從未聽過的花卉名稱。

「我一開始也沒聽過，歐石南是一種生長在荒原與寒風中的花，聞起來清爽且帶著一絲春天的氣息。」言姐說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鼻尖。「因為喜歡香水的同事極力推薦，說我很適合，我才入手，本來以為這種罕見香水氣味不討喜，但妳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喜歡，我很喜歡。」

魏彩芩又深深的吸了一口言姐懷裡的香氣，原先看起來心事重重的言姐被這一嗅給逗笑了。

前往停車場的一路上前行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平常愛用的香氣、剛才看的電影和好吃的拉麵等。

魏彩芩覺得心裡輕鬆許多了，因為自己剛才一時衝動胡亂說「不想回家」後，兩人之間多少有些緊繃。

藏在任性請求底下，沒說出口的話，彼此都知道，身為人母、人妻的這個角色，由不得她們不回家。

最後的話題，能停留在香水已經很棒了。

再多奢求，會遭天譴的。

魏彩芩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提裙跨上了言姐的機車。

晚風凜凜，言姐及肩的黑髮在凜凜風中翻飛，與夜色融為一體。

全罩安全帽替魏彩芩擋去了風，也擋去了魏彩芩臉上的表情。

躲在有著對方氣味的安全帽中，魏彩芩再次閉上了眼，這次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不想回家。

「小芩，我們到了。」

言姐的聲音聽起來很遠，魏彩芩默默地下了機車，站定後，頭上仍頂著那頂有歐石南香氣的安全帽。

「小芩？」

站在家門巷口的街燈下，躲在安全帽裡的魏彩芩眼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要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但眼淚仍撲簌簌的落下。

她的家裡沒有人對她不好，也沒有人對她好。

長期加班到深夜的丈夫，一回家就是倒頭呼呼大睡，而且假日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加班，魏彩芩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跟這個枕邊人說上一句話了。

一雙孩子年紀尚小，自然也不可能分擔她心底那份空洞。

孩子哭了，有大人安慰，大人呢？大人也有想放聲大哭，想倒在誰懷中的時候啊。

言姐在汽車上潸然落淚時，魏彩芩看見自己影子落在了看似堅強的言姐身上。

女人無法對另一個女人的苦難視而不見，所以才忍不住緊緊相擁吧，所以才會無法自拔地互相吸引吧。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空洞與蒼白，也能看出言姐的悲傷，也但卻不知道該怎麼撫平。

就在魏彩芩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時，安全帽的擋風片被人輕輕掀開，言姐蹲在她面前，含情的墨色雙眼深深地注視著她。

「小芩，一切都會沒事的。」

原來，大人許下的願望也有被實現的時候嗎？

言姐還記得她在車上說過的話。

在她淚水即將潰堤前的一瞬，魏彩芩聽見對方竟開始輕哼歌，歌曲的旋律萬分耳熟又陌生得令人發笑。

她略略的退開，察覺心中的苦澀一掃而空，底下那份藏不住的笑意從心的位置暖暖的擴散開來，言姐上她的視線，紅著臉唱得更大聲了。

魏彩芩破涕為笑，這一笑就停不下來了，她戴著安全帽笑得直不起腰，眼前的人繼續像唱兒歌般，滑稽的唱著幾乎聽不出原樣的歌詞。

「言姐！妳為什麼五音不全啊？」

「是妳說我的聲音跟妳愛的歌手很像的，我可沒這麼說過啊。」言姐也跟著笑了，然後起身以指節敲了敲她不願脫下的安全帽。「這頂安全帽妳戴起來很好看，送妳！下次再帶著它一起去玩吧！」

說完，言姐捧起她的臉，在那張沾滿了鼻涕和眼淚的臉頰上留下一吻後，重新將機車發動，催油門前一瞬還不忘提醒她。

「小芩小朋友，不准深夜逃家啊！下次再約囉！」

原來，還可以下次見嗎？

魏彩芩就這樣戴著安全帽，在家門口看著那個騎機車遠去的背影，笑得像個傻子。

一切都會沒事的。魏彩芩在心底默默重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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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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