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子在城市的街角開了一家不起眼的煙店。女首領也是這裏的常客,由於她尊貴的身份且總是帶著一群侍從,覆盆子只能暫時閉店,把整個店面都留給她們。
覆盆子的香煙店昏暗而寂靜,墻上的日光燈忽明忽暗,女首領的到來,讓煙草味在空氣中彌漫,氣氛卻是另一種沈重。女首領總是一進門便隨意地一屁股坐在店內的沙發上,雙腿大開,毫不在意地向眾人展示她帶有耀眼紅光的下體,雙手張開,手臂搭在沙發兩側,霸占了整個沙發。
覆盆子和她的侍從們只能站在一邊,拿著準備好的各種高級香煙等候。
女首領看著她們,眼神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這時總是於是著一場無可避免的演說。
「覆盆子。」女首領超覆盆子微微擡頭示意,覆盆子立即心領神會,打開最高級的香煙,送到女首領嘴邊,熟練地為她點火。女首領點點頭,表示滿意。
「覆盆子,」女首領再次開口,她的聲音帶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語調,仿佛每個詞都經過精挑細選,設計得足以讓對方無法反駁,「你就安於這家香煙店了嗎?你知道,其實你現在的狀態,是因為你沒有真正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
覆盆子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女首領此刻並不是要一個答案,只是一個聽眾,就如同她振奮人心的演講只是需要千千萬萬的女人聽後認同。
「不,不,你別誤會,我不是在批評你,」女首領特迅速補充,語氣仿佛在進行一種居高臨下的「安撫」,但眼神裏卻沒有一絲真正的同情,「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你可能沒有完全抓住它的本質。你知道,我們這些領導者,必須有更高的視野,必須能夠看到更廣闊的格局。」
她說著,故作姿態地往後一靠,盯著天花板,仿佛在思考什麽偉大的哲理,雙手交叉在胸前,乳頭的紅光在閃耀,似乎有意無意地展示著她的「純正性別」。
這才是覆盆子真正警覺的地方。
「我明白,這個城市已經開始出現一些讓人心冷的部分,」她故作深沈地嘆了一口氣,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她已經超脫了這座城市,「但是你看,我帶領的那些姐妹們,我們都在做出真正的改變。你曾是先驅者,真的。你只是——怎麽說呢——缺少了那種真正的領導者的眼光。所以現在需要你繼續為那些迷失的姐妹們作出一些領導。這是我做不到的,她們敬仰你平凡的一面。」
覆盆子沈默著,視線在女首領臉上遊移,看著她自信滿滿的表情,仿佛一切早已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微微瞇起眼睛,慢慢地將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覆盆子立即上前為她點上一根香煙。
「你知道嗎,覆盆子,」女首領特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那種讓覆盆子心驚的洞察力,「你的問題,其實和你一直以來的選擇有很大關系。」她的語調像是在解釋一件簡單得令人不屑的事情,仿佛她是唯一看透一切的人,「就比如你開這家煙店,這就是一種逃避。你看,我是不會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的,因為我知道,真正的戰鬥是在外面——而不是在這裏,吸著煙,麻木地生活。」
覆盆子想反駁,但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擡起眼睛,猜測女首領的來意。
女首領似乎對自己的話語深感滿意,繼續滔滔不絕:「你知道嗎,其實很多人都不清楚,真正的領導力是如何運作的。」她靠前了一些,像是在分享某種秘密知識,「而我呢,不得不說,我在這方面是有些天賦的。你看,領導力不只是發號施令,而是要懂得如何影響人,如何讓她們自願跟隨你。比如,我的手下,她們尊敬我,不僅僅是因為我比她們更有力量,而是因為我知道如何引導她們,如何讓她們明白她們真正需要什麽。」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過度自信的腔調,仿佛這些話是絕對的真理,不容置疑。
「你知道,我是在幫助你,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忙。」女首領說完,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寬容,「希望你能理解,我對你並沒有惡意,我只是希望你能夠走上更正確的道路。」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麽。」覆盆子直接問道,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男人的「女人」。
女首領轉頭對著身邊的侍從一笑,「我就喜歡她這種直率。」
「那我就直話直說吧,我們需要你進行一場演講,為姐妹們界定,什麽是純女的概念。你應該也註意到了吧,我們的城市因為這個問題發生了很多的爭吵。」
覆盆子安靜地看著她,她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只是緩緩站起身,走到櫃臺後,點燃了一支煙。
「你知道,有時候,沈默並不是一種反駁,」女首領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隱隱的不滿,仿佛覆盆子的沈默讓她感到被冒犯,「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行動的,而不是躲在這裏,靠煙草和回憶度日。」
覆盆子抽著煙,低頭思考了一陣,終於開口:「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和準備。」
女首領得意地笑了笑,仿佛她的說教終於起了作用:「沒錯,看,你終於開始理解了。」她站了起來,拍了拍覆盆子的肩膀,像是在鼓勵一個剛剛理解人生真理的學生。
「那我過幾天再來找你。」女首領留下話,帶著她的侍從們轉身大步走向門口,仿佛她已經完成了她自認為的「使命」,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門關上,覆盆子看著她留下的背影,煙霧在她臉前盤旋。她輕輕搖了搖頭,卻無法驅散心頭淡淡的厭倦感。
夜幕降臨,覆盆子關上店門,煙店已不再是她的避難所。門一關,噪音遠去,爭論卻沒有遠去。女首領的到來希望她能為「純女性」訂下標準,進行發言,引導純女們走向正確道路,可是這正確的道路如此狹小,甚至連她也將無法通過。
覆盆子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煙草的苦味在她的喉嚨裏彌漫。那種苦澀,起初是解脫,而後卻變成了某種無處不在的沈重——像是釘在她肺部的鈍刺。如今她的喉嚨裏常有尖銳的異物感,呼吸聲如同風箱一般,帶著嘶嘶的噪音,仿佛她的身體也在逐漸腐爛,與這座城市的命運一樣。
夜幕低垂,覆盆子漫步在街道上,穿過沈睡的街道,城市的燈光像將要燃燒殆盡的紅巨星,時隱時現。它們曾經是她們的希望象征,是一個只屬於女人的烏托邦的起點。她們曾相信,這座城市會成為她們擺脫舊世界束縛的標誌,一個平等而充滿光明的社會。然而,現在,覆盆子無法從中感受到任何希望。曾經華麗的面具被無情地撕開,露出腐朽的內裏。烏托邦的軀殼裏出現了塌陷與漏洞,徒然矗立在這個世界的陰影之中。
不知不覺,她來到了城墻底下,城墻曾是她們的驕傲,是她們的屏障,保護著這個烏托邦免受外界的侵擾。但現在,它更像是一道監獄的高墻,再次將她們困在這個逐漸將要找出瑕疵點的世界裏,隔絕了所有逃離的希望。
她總會看到橋底下蜷縮著的女人們,她們的身影在路燈的昏暗光線中顯得格外孤獨。這些女人們與伊甸園中的女性不同,她們沒有自信的笑容。她們因「不夠女性化」而被無法融入真正的純女性生活。她們找不到工作,無法融入烏托邦的規則體系,只能在橋底棲身,流浪在被社會遺忘的角落。
她們在陰影裏遊蕩,像遊魂一樣。她們抓住小動物當作寵物,或者吃生魚,仿佛試圖通過這些原始的行為證明自己仍舊存在。她們瘦弱的身影在黑暗中扭曲,如同被這個世界拋棄的殘影。她們曾經是這座城市的一部分,但現在,她們被驅逐,被遺忘,被禁止呼吸城市的空氣。她們的命運是被拋棄的垃圾,遊走在城市的邊緣,像腐爛的葉片,隨風飄零。
「一根煙。」她們的聲音沙啞而幽遠,仿佛來自地下的低語。她們伸出手,冰冷而顫抖,像是抓住最後的救贖。覆盆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遞給她們。她看著她們點燃煙草,看著煙霧盤旋上升,像是她們的命運,也在這座伊甸園中逐漸消散。煙霧在空氣中彌漫,模糊了她們的面孔。她們的臉漸漸融入無盡的黑暗中,成為被遺忘的影子。她們是這個世界的底層,是那些被拋棄、被否定、被剝奪了「純女性」身份的存在。
覆盆子註視著她們,她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無奈。她知道,這些女人並不是因為自身的缺陷而被遺棄,而是因為不符合其標準的存在。她們被剝奪了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權利,僅僅因為她們的「純女」程度不夠。這種「純女」標準,是由標準的女性們定義的,男人們熟練地運用過的技巧,再度在此上演。而這些被驅逐的女人,是那套標準的犧牲品。
她們沒有乳頭,或者她們的乳頭不再發光,或者被切割了陰莖長出了乳房想要脫離男性。她們的身體不符合伊甸園的「處女」標準,但她們依然存在,依然在這片廢墟中掙紮。她們在這個世界的縫隙中生存,遊走在光譜之外,仿佛徘徊在一條無盡的射線上,既看不見終點,也無法回頭。
覆盆子心裏湧起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她意識到,伊甸園並不是真正的樂土,因為它並沒有容納所有的女性。那些生活在橋底下的女人們,正是男權世界的無聲受害者,她們被驅逐出烏托邦,卻也無力融入伊甸園。
覆盆子想起了她店裏的香煙——那曾經象征男人權力的物品,如今在她的手中,是她在階層上的象征?她還不確定答案。
她們曾經相信,七誡會是她們的指引,是她們建立新世界的基石。舊七誡告訴她們,女人必須順服,必須遵從神聖的秩序,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她們推翻了舊七誡,以為新七誡會帶來解放。然而,新七誡也已被扭曲,變成了新的枷鎖。她們曾以為自己擺脫了舊世界的枷鎖,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權力結構,但如今,她們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個權力的陷阱。
「什麽是女人?」這個問題像一道永遠無法解開的謎題,困擾著她們每一個人。她們曾經以為,擁有乳頭、擁有子宮、擁有經血,便是「純女性」的象征。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符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空洞,變成了她們之間相互壓迫的工具。
覆盆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胸口的悶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僅剩一邊的乳頭不再發光。曾經象征著她身份的標誌,早已失去光輝。這個世界不再屬於她,也不再屬於她的姐妹們。她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黑白的對立,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但現實卻將她們重新推入新的混亂與壓迫之中。她們的理想已經被背棄,新七誡早已不再是她們的指引,而是她們的枷鎖。她們的伊甸園也已經化為新的監禁。
覆盆子感到一種深深的迷失,仿佛她的意識也隨著這座城市的腐化而逐漸崩潰。她不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麽。她望著這座在黑暗中的城市。曾經的驕傲和夢想在她的眼中變得扭曲而模糊,像一場破碎的夢,失去了光彩。
城市的中心廣場上,爭論依然在繼續。女人們聚集在一起,爭執不休,試圖從七誡中找到新的答案,試圖重新定義什麽是女人。她們的聲音充斥著空氣,像刺耳的噪音,令人無法呼吸。
每個女人都試圖抓住某種標準,某種可以證明她們身份的符號。乳頭、子宮、經血,這些曾經被視為純女性的象征,如今卻成了審判的工具。她們的身體被審視、被分析、被剝奪,仿佛她們的存在已經簡化為這些符號與器官。
而那些沒有乳頭、不再流經血的女人們,被徹底排除在外。她們的聲音被壓抑,她們的身份被否定,她們的存在被抹去。她們像是被社會丟棄的垃圾,遊蕩在城市的邊緣,掙紮在生死之間。
覆盆子站在城墻上,俯瞰著這一切,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和疲憊。她曾經參與過這些爭論,曾試圖從中找到某種答案,但現在,她只感到厭倦與迷失。她知道,這場爭論永遠不會有結果,這個世界已經無可挽回。
她們曾經希望建立一個新的伊甸園,一個屬於她們的世界。但最終,這個世界卻變成了新的監獄,新的枷鎖。她們的自由已經變成了新的壓迫,她們的理想已經被現實腐蝕殆盡。
覆盆子深吸一口煙,煙霧在她的面前彌漫,慢慢遮蔽了她的視線。她感到一種莫名的沖動,一種將她推向深淵的力量。她突然意識到,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爭論,所有關於「純女性」的定義,不過是無意義的輪回。她們已經忘記了最初的信念,伊甸園也許從未存在過,它只是她們用來逃避現實的幻象。
她猛吸一口煙,深深地看向遠處的廣場。爭論聲依舊回蕩在空氣中,女人們的聲音如同噪音,混亂無序。
她突然笑了。
她們曾經認為自己逃離了舊世界,但事實是,她們從未真正離開。她們依舊被束縛在那些關於「純女性」的枷鎖中,無法擺脫。
她的世界漸漸遠去,像是一場破碎的夢,終於走向了盡頭。
伊甸園從未存在過,真正的監獄,永遠在她們的心中。
橋底下那些被驅逐的女人們的身影,依然在她的腦海中如火焰般燃燒。她們無聲的眼神、不甘的吶喊猶如一根刺,深深插入她的心臟。她緩緩低下頭,再次點燃了一根香煙,那一點微弱的火光仿佛是她僅存的希望。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煙,任由清涼的煙氣在她肺裏灼燒。她知道,她必須做出一個選擇。無論是「純女性」或是「非純女性」,她們都在這座城市的新規則與標準壓製中掙紮。她們為自己掙脫了舊世界的枷鎖,卻又換上了一副新鐐銬。
那些橋底下的女人,那些沒有符合「純女性」標準的身體,那些因不被接納而被迫遊走在邊緣的靈魂,難道就不配擁有一個屬於她們的世界?
覆盆子的煙蒂在掌心被掐滅,疼痛、憤怒與疲憊互相交織,她的心底卻燃氣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晰感。伊甸園已經走出黑白的世界,不該再充斥著排斥與壓迫,而是應該成為一個包容所有女性身份的家園。
她們曾經反抗男權世界的壓迫,卻在無意中復製了它的規則。她們用「純女性」的標準劃分世界,卻忘記了真正的自由,是接納每一個獨立的靈魂,而非用標準去定義她們。
覆盆子想起了女首領的話,那些居高臨下的語調和虛偽的寬容。她曾經以為,女首領的命令只是另一個枷鎖,但現在,她意識到,或許這正是一個機會。一個讓她用自己的聲音,去揭露這座城市深處裂痕的機會。她並不想成為女首領的工具,也不想成為她們爭權奪勢的棋子。但如果她的演講能夠改變任何一個女人的看法,哪怕只有一個,那麽這場鬥爭就有了意義。
夜晚的冷氣讓流浪的非純女們顫抖,她們的痛苦不僅是自己的,也成了覆盆子的,也是每一個曾經被定義、被壓迫的靈魂的痛苦。
覆盆子轉身離開城墻,她的步伐堅定而沈重。她知道,這條路將充滿爭議和阻力,但她已經無法回頭。她走向煙店,推開門,點燃一根煙,撥通了女首領的通訊器。
「我會做演講。」覆盆子的聲音冷靜而清晰。
通訊器另一端沈默了片刻,隨後傳來女首領輕笑的聲音:「覆盆子,我就知道你會答應。這就是你,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
覆盆子掛斷了通訊器,吐出一口煙霧。她看著煙霧在空氣中盤旋,逐漸消散。她知道,這場演講將不會是一次妥協,而是一場抗爭。她將用自己的聲音,去挑戰這座城市深處的規則,去呼喚那些被遺忘的女人們的名字,去試圖為每一個被壓抑的靈魂爭取一絲喘息的空間。
她將站在廣場的高臺上,用她的語言,用她的痛苦,用她的憤怒,去揭開「純女性」概念背後的荒謬與殘酷。她將告訴她們,真正的伊甸園,不是用標準去定義每一個人,而是接納每一個個體的獨特存在。真正的伊甸園,是一個不再有排斥與壓迫的地方。
這是一場冒險,也是一場無法預知結局的鬥爭。但覆盆子已經不再害怕。因為她知道,這一切值得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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