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無生佇立原地,只覺進退維谷,一時茫無主意,唯有硬著頭皮依循著前方依稀的鞋印而走,心裡七上八下,只祈求自己不會誤入歧途,越走越錯。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他的天通之能忽然跟左前方不遠處起了感應,肖無生心頭一凜,暗幸人畢竟無法與天比鬥,這些人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到頭來還不是被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便又找了回來?他一聲冷笑,順著天通感應的帶引,邁開闊步便向該處走去。
不消片刻他已來到那所破木屋之前,他聽得裡面傳來細細碎碎的談話聲,便附耳到木門上仔細傾聽。
朱李二人被縣衙裡的衙差重重包圍,只嚇得抱成一團不敢動彈,此時響起了馮步通冷峻的聲音道:‘陳千總跟我世代交好,他身邊的人恐怕除他自己以外沒人比我還要清楚,莫說你們兩個細皮嫩肉的腐儒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何瓜葛,我道你們恐怕連他生得何等模樣也渾然不知。說,你們此行接近他到底有何企圖,若不快快從實招來,當心王法森嚴,白挺加身!’
二人此刻哪敢再行隱瞞,當下便將湖州偶遇肖無生一事和盤托出,只是將擁立花華江起兵一事略過不提,馮步通從未聽過肖無生的名頭,心道何元旭麾下哪裡出過這麼一個謀士?但聽二人說得言之鑿鑿,只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他皺起眉頭,正欲先把二人囚禁起來,派手下外出查明此事,卻在此時見得手下一名胥吏攜急件進廳飛報。
他一擺手,命屬下先在此暫時看管二人,及後便隨著那胥吏轉到一旁偏廳之上,他夾手搶過胥吏手中急件,攤開一看,只見上頭潦草的寫著幾行字曰:急報馮縣令:無錫西北杏子林中無意驚聞常州焦天華亂黨陰謀,賊子定於是晚子時夜襲無錫火器營。據賊子言,亂軍大部近日頻頻調動,日前已於常州以南近郊處按兵不動,以期支援混跡於無錫之同夥,定於是晚舉事。鄙人曾為何元旭將軍麾下謀臣,亦知縣令大人跟陳世橋千總有舊,煩請大人莫以鄙人來歷不明以至視之為危言聳聽,上陳之事實為鄙人身經耳聞,千真萬確,殊非憑空捏造之謠諑。見幾而作,不俟終日,無錫湖州情如唇齒,前者既倒,後者亦必為之殃及,兩湖存亡,全繫大人一念之仁,鄙人願竭其駑鈍,以供大人策馳,眼下已於潯陽酒家設席延佇恭候,大人務必不憚唐突賞光赴宴,謀解我城燃眉之厄。不敏 肖無生留字。
馮步通看完急件,當即質問那胥吏此信從何而來,那胥吏忙稱他自官驛取信,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馮步通摒退了那人,當即毀掉了信箋回到隔壁正廳之上。
只聽他喝令左右撤了,遺下朱李二人於廳堂之上,他皺起眉頭對二人道:‘本官姑且信你們一回,若到頭來是存心戲耍本官,那是一個決不輕饒!’頓了一頓又道:‘你們口中那個肖無生給本官修了一通信函,請我赴宴商討一要事,你們倆姑且陪我赴宴,若此事屬實,本官自會把陳千總的下落如實告知,你們倆亂闖公堂驚擾縣衙之罪,本官也就不加追究罷了。’
二人聞得馮步通口氣變軟,登時如獲大赦,忙不迭的向馮步通稱謝,當下馮步通命了下人備上官轎,帶上朱李二人和幾名隨身侍衛,浩浩蕩蕩的便朝那宴席定下之地--潯陽酒家走去。
潯陽酒家位於無錫城的中心地帶,相傳當年元帝孫清的曾祖煬帝孫廣曾微服南巡,期間路經無錫時,曾在這所酒家用過午膳,是以無錫人一提到吃,必然都會翹起大拇指提起這潯陽酒家,馮步通心想這肖無生在此處設宴,就算他口中之事為子虛烏有,念著他的盛意拳拳,姑且對他從輕發落便了。
轉眼間官轎已移駕酒樓前的大道之旁,朱李二人緊跟馮步通的步伐走上樓去,遊目四顧,只見肖無生已坐在臨街的一張圓桌之旁,二人如釋重負的張聲向他招呼,心裡只道待會就算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只消把責任盡數推諉到此人身上便是了。
肖無生見迎面走來一名衣冠楚楚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瞧這排場,已然猜到這人便是馮步通,當即起身拱手相迎道:‘這位想必就是馮步通馮大人,晚生便是寫信予您老的肖無生,在入正題之前,晚生還要先謝過這擅用官驛以公謀私之罪,只是事急從權,若非事態急迫,晚生也不至於出此下策,還望大人恕罪則過。’
馮步通一擺手道:‘罷了,論罪之事待會再議。肖先生,本官還要請你把事情的原本仔細的分說一遍,還有這兩位兄弟又是怎麼回事?’說著向朱李二人一指。
肖無生替馮步通泡上一壺熱茶,陪笑道:‘大人想必比在下更清楚眼下常州何人掌權?’
馮步通把茶一口喝光,點了點頭道:‘自然清楚,正如你信上所說,便是焦天華那廝了。’
‘大人與我素不相識,對在下心存猜疑無可厚非,不過此事干係極大,還請大人遣重兵守衛火器營。焦天華手下細作必會於今晚子時突襲,若在下有半句虛言欺矇大人,屆時您老要怎生處置我們三人咱們都絕無半句怨言。晚生不才,這條小命便先寄放在大人那兒,待此劫化解過後再從大人手上討回如何?’
朱李二人恨恨的橫了肖無生一眼,心道怎麼這人如此無賴,偏要把自己兩條命也搭上去?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上了賊船,此時欲全身而退也是不可得了。
肖無生絲毫沒在意二人抱怨的目光,只見馮步通拿起酒壺斟了一小杯,沉吟片刻後才道:‘肖先生如此鋪張在此處設宴款待本官,想來必有其事。也罷,仗著有先生拍胸口保證,我回去後命重兵埋伏在火器營周遭,把今晚先生說會出現的形跡可疑者生擒起來,好好問話。若此事當真如先生所言,本官賞罰分明,自會大大嘉獎三位。不過本官有一句話一定要說,天下大亂已是不爭的事實,就算這回咱們能搗破焦天華的陰謀,這無錫至於兩湖是否最終能躲過戰火蹂躪,也不過是五五之數。不瞞三位,以無錫加上湖州的兵力,要抵擋焦天華一黨已頗為吃力,何況兩湖還有不少勢力蟄伏其中,光靠自身兵力自保恐怕並不穩妥。有句話本不該出自本官之口,只是看著先生坦誠相見的份上,本官便姑且說予三位聽聽,本官以為兩湖長久之計當不在自身軍事之強弱,而在其能否於亂世中擇得良木而棲,所謂揚長避短,趨利避害,要在當今局勢力保不失,必須依傍一方勢力,然三位也知道當今世道人人各為其主,逐鹿一方,觀乎普天之下,似乎並未有誰有能耐力壓群雄,統御中原,所以本官的意思是與其把兵力集中在這小小城池,不若仿效他人,先吞併就近弱小,以壯大自身力量,待得羽翼已豐,有能耐與焦天華一決雌雄時,兩湖之危豈非不救自解?’
肖無生聽著馮步通侃侃而談,忽然覺得他身上散發著一股異樣的氣場,這是自他下凡以來初次感受到的,他壓下心中訝異,臉上兀自不動聲色緩緩的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擁兵自立?’
馮步通不答,他拿過酒杯輕嘗一口,目光卻飄到了窗外,瞧那神色那是跟肖無生來個默認不諱了。
肖無生抬頭虛看一下天際,只見那顆紫微星光度較之前初遇花老爺時不知強了幾倍,他頓感豁然開朗,對心中的天選之人已然有了新的看法。
ns 15.158.61.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