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的形式 - 2 麥田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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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遵守約定，再次來店時坐到了Lucas的面前。

「你剪頭髮了？」Lucas沖咖啡時隨口問道。

「咦？噢。」他摸了摸自己的瀏海，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前幾天剪的。你居然看得出來，我同事都沒發現。」

「我一週見你一次，變化感覺比較明顯。」Lucas微笑著送上咖啡和甜點。

「也可能是他們都習慣了。」李辰泱撚起一撮髮：「我很常剪，不然瀏海會戳到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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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的打扮很精緻。」Lucas盯著李辰泱的領口，曾浸淫在奢侈品裡的他認出來是低調的精品領帶。他認真地稱讚道：「今天的領帶配這套西裝非常好看。」

「謝謝，穿漂亮一點會讓上班的心情不那麼糟糕。」李辰泱點點頭，欣然接受讚美，調整一下領帶的紐結：「這大概是我願意出門的唯一理由。」

聽見這個理由，Lucas哈哈笑道：「上班族真辛苦。」同時送上了試做的琥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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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只是漫天閒聊，但兩人話語投機，李辰泱之後來店裡時，只要沒其他客人，他就會主動坐到吧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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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想到要做咖啡店的？」李辰泱經常以發問開頭，好像對很多事情都感到好奇。

與他相處幾次下來，Lucas的感想是，他表情很少，卻是很愛聊天的性格。

Lucas笑了笑：「之前在國外，覺得工作無聊又沒什麼朋友，剛好想做咖啡，乾脆就回來了。」

他發出欸一聲：「咖啡店在國外也能開呀。」

「可是他們不太欣賞我的創作，我們的幽默感還是不太一樣。」Lucas端上咖啡，上頭浮著扭曲的咖啡店吉祥物「阿麥」拉花，把他逗得差點繃不住表情。

「歐美是不是很少這種東西？」李辰泱用湯匙背面去戳拉花，把阿麥的圖案弄得更扭曲。

「要開店服務客人，還是選能夠互相理解的地方更好。你呢？工作順利嗎？」

「事情很多，看來至少還不會失業。」他聳聳肩。

提到自己他總是輕描淡寫，每次都模糊其詞或把話題引回Lucas身上，導致他連李辰泱在做什麼工作都不是很清楚。也因為這種閃躲而不敢貿然詢問，怕踩到了什麼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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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看看新的餐巾。」Lucas送上今日份的蛋糕，順勢轉移話題：「我有聽你的，把阿麥加上去。」

「印的效果很好耶。原來你有英文店名，Catch Rye⋯⋯有什麼意義嗎？」李辰泱拿起印著咖啡廳名稱的餐巾問道，Lucas感覺他的英文發音挺漂亮的。

「有一部小說叫《麥田捕手》，它的英文名字是The Catcher in the Rye，算是致敬吧。」

「小時候好像有讀過，內容沒什麼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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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s拿起一隻點心叉，將它懸空放在吧台邊緣，慢慢將它推出去。李辰泱看著他的動作，有些不解，叉子即將墜落時，迅速伸出手想接住它，Lucas卻先一步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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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下意識會想阻止『他的』叉子掉在地上。」Lucas把叉子重新洗淨擦乾，放到李辰泱的蛋糕盤邊：「如果是一個陌生人，站在懸崖邊呢？」

李辰泱看著他，眨眨眼：「雖然我還是想不起來那本書寫了什麼，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就是為什麼你這麼熱衷和客人聊天嗎？」

Lucas微微一笑，試圖將話題推得更深：「在我手裡的麥子，我都想盡量接住。」

李辰泱沉默幾秒，說：「有些人也許只是需要看到，有人站在那裡準備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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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的資訊量巨大，Lucas心裡有些訝異，這似乎是李辰泱第一次鬆口。

李辰泱說完就把手收回胸前，無意識地交握雙手，如初見時侷促而戒備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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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s見過一種人，好像跟誰都能愉快地打成一片，私下裡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格。

李辰泱和那種人有相似之處。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只是情緒極度克制、刻意表演出疏離氣質，以維持外在形象的方式保護自己。

精神上的疲憊和漠然是怎麼打扮也藏不住的。偶爾Lucas看著他，感覺自己彷彿隔著厚厚的玻璃，看一條困在水族箱裡無力巡游的魚。

為了不看見魚一頭撞死在玻璃上的慘劇，他沒再勉強繼續這個話題，笑了笑談起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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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臨走前，Lucas給了他一小包點心：「試做的一些餅乾，你吃吃看。」

「謝謝。我能分給公司同事嗎？」李辰泱小心地用紙巾包起來，放進手提包裡。

「當然。你不喜歡餅乾嗎？」

「我對堅果過敏。」他搖頭：「不能吃太多，一點點還好。」

「那下次我看看有哪些低敏食材的食譜。」Lucas朝他揮揮手：「希望餅乾能讓同事對你更好一點。下禮拜再來哦。」

「好。」他抿唇做出一個算是禮貌微笑的表情：「我會來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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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就和生活一樣，在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只能在迷霧裡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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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s夢到了過去。前一秒還在華爾街的大樓裡，大把的財富從指尖流過，他朝著同事大吼大叫著一些不值得生氣的事；下一秒卻回到西岸的海邊，和學生時的朋友在篝火邊彈吉他唱歌。

他站起來，牽著一個面容都不清晰的「戀人」在沙灘上散步，一回頭自己卻被某種力量吸入海蝕洞中，下個瞬間又被襲捲來的巨浪甩上半空。他掙扎著摔落，將要墜地時發現手裡握著一把槍，站在昏暗的浴室裡，槍口對著斑駁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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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人的臉不是他，是一個眉眼深邃、鼻梁上有雀斑的棕髮男孩，朝他靦腆笑著。

鏡面突然開始剝落碎裂，他喊出男孩的名字，想叫他快回來自己這邊，扳機卻違反他的意願用力扣下。

最後一個畫面沒有戲劇化的巨響或血腥，他站在金黃色的麥田裡，微風吹拂起一層層的浪，在盡頭站著一個人。他看不清楚是誰，只知道並不是那個男孩，更像是某個最近總是令他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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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響起，夢境戛然而止。Lucas揉揉眉心，等待驚醒後過速的心跳慢慢緩和。這才發覺這是回國後第一次夢見「他」——過了快十年，男孩的長相早已不是那樣，只是某些過去的影子停留在他的腦海中，時不時翻湧上來。

這些夢像是一堆被混剪還剪壞的電影，硬是蒙太奇出他心裡沉積的往事。

也許他們有幾分——可能只有一絲——相似，才會又夢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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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沒有出現。

依他極度守約的性格，Lucas有不好的預感。但他只知道李辰泱一個人住，此外一無所知。獨居年輕人也可能發生意外，他甚至已經找出和他朋友葉律師的通話紀錄打算請他去看一下——但他們只是店長和常客的關係，連朋友都還算不太上，只是一下子沒見到而已，急著尋人未免太小題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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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as Chen

　今天不來？

　蛋糕我吃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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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則訊息一直放到草莓蛋糕再也無法維持形狀變得濕潤軟爛、被Lucas一口吃掉之後才得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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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辰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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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法官字

　放鴿子

　我分署

　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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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亂的選字足以說明他狀況有多糟，讓Lucas整個下午都掛念著他。撐到送走店裡最後一個客人後，提早開始關店並嘗試聯絡李辰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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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ucas Chen

　你家在哪

　我去找你，需要帶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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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辰泱

　？你不是來過

　萬家社區C棟7樓之13

　想吃雞肉粥跟蘋果

　還有退燒藥沒了

　頭好痛要那個止痛的

　不要跟安安說

　（感謝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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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李辰泱完全把他當成別人了，失去以往在私聊時的拘謹戒心，還直接報上住址。

即使直接登門有些乘人之危，但更擔心他是不是已經燒到神智不清，Lucas用外送平台訂了食物，備註好過敏食材，跑到附近的藥局買了好幾種不同的退燒藥，就立刻騎著自己的重機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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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導航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一陣彎彎繞繞，Lucas來到文教區邊緣的一處中古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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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外送員同時抵達，領到食物後等著管理員確認訪客身分。只聽對講機雙方含含糊糊半天說不明白，李辰泱似乎真的病到腦袋不太清楚，Lucas代替他解釋：「他生病了，我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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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哎呀，年輕人真不懂照顧自己。」有點年紀的管理員突然八卦起來：「他都很早出去很晚才回來，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知道是要去幹什麼⋯⋯」

Lucas不清楚李辰泱的私生活，也不想對他品頭論足，隨口應道：「能住在這麼好的社區，當然要穿得好一點。」

「是啊，這裡以前高級的咧，你知道那個玉女歌星⋯⋯」管理員被轉移注意，開始話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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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有管理室的大門，繞過中庭從半開放的空間上了電梯，刷門禁卡過了一道中門，再轉入一條走廊，管理員才在一扇明顯是新換的大門前站定，按下門鈴。

這動線堪稱迷宮，自己來的話絕對會迷路，Lucas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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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應該是等在門口，門很快就開了。他甚至穿著睡衣裹著毛毯，看清來人後有點驚訝：「怎麼⋯⋯先進來吧。」

Lucas向管理員道過謝，脫鞋進入屋內。和外頭的破舊過時不同，屋子裡重新裝潢過，是近幾年流行的北歐清新風格，明亮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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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是我哥傳訊息。」李辰泱走沒兩步就靠在牆上，雙手捂著臉，看起來很是懊惱，連聲音都在顫抖：「還讓你跑一趟，真的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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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麼說，是我自己想來的。」Lucas寬慰道，從保溫袋裡端出印著知名飯店名稱的紙碗。自動地跨進廚房找出餐具分裝：「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或許是粥的味道太香，也或許是真的餓了，李辰泱坐到餐桌前，接受Lucas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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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粥好好吃。」李辰泱喝著粥，小聲地問：「你為什麼會來？」

「我很擔心你。」Lucas就坐在他旁邊切蘋果，理所當然回答。

「我沒事⋯⋯」

「燒成這樣就別逞強了。」Lucas輕笑著戳破，他不想讓李辰泱感覺被冒犯，點到為止，指了指購物袋：「不知道你需要哪種藥，我就都買了，看你吃哪個。」

「你還買了這麼多，真的對不起。」他顫著手拆開其中一盒鎮熱止痛藥。

「李辰泱。」Lucas直呼他的名字，得到他的注意後才說：「這些是我自己想做的，你沒有欠我。其他事情病好之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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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番話，李辰泱總算平靜下來，喝了大半鍋粥，額上開始出汗，抱著膝蓋窩在餐椅上等待藥效發作。

「蘋果⋯⋯」也許是藥讓他喉嚨發苦，他對甜甜的水果透露出渴望。

「先別吃蘋果，會影響藥效。」Lucas拉起滑落的毛毯蓋在他肩上：「你衣服都濕了，換一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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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去洗澡。」李辰泱放棄了硬撐，病中的疲倦與虛弱展露無遺。

時間漸晚，他似乎總算認清目前能依靠的只有眼前的男人，握住Lucas伸出的手慢慢站起來，走進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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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澡的時候，Lucas收拾好碗筷，在禮貌的範圍內觀察起四周。房子坪數不大，臥房和衛浴看起來只有一個，客廳被劃出一半、擺上電腦桌和書櫃就是書房，半開著門的房間看起來是衣帽間，堆著衣服和雜物。

整間房都只有他一個人的空間，一副不打算讓任何其他人在這裡生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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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知道了，明天我找時間處理。」

洗好澡的李辰泱邊講電話邊走出來，看起來比剛才好了一點。他拖著腳步找出體溫計，Lucas也看了一眼，37.5度，開始退燒了。

「都病成這樣，明天還要上班？」他忍不住問。

「好很多了。明天我輪值，沒去公司會很麻煩。」李辰泱抹了一把臉，嘆了一口氣：「Lucas，真的很⋯⋯」

以為他又要道歉的Lucas正想打斷，他瞇起眼睛，臥蠶幾乎要將淚痣吞沒，輕聲說：「謝謝你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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