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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李辰泱之後,陳宣厚變得格外注意司法新聞。舉凡輪調升遷、爭議案件,只要帶檢察官名字的新聞稿,總忍不住尋找熟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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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曾經按捺不住好奇直接搜尋過李辰泱,發現真的有幾個案件上過新聞。
一起是他沒怎麼聽過的宗教教主斂財和傷害信徒的事件;另一起則轟動到連他身在國外時都有所耳聞,圍繞一名獲獎無數的知名前導演——那人現在的風評極差,已經淡出幕前,準確來說是入獄許久——牽扯出來的一串拔粽子般難以想像的黑暗事件。
這一兩年揭露性騷擾經驗的運動在國內也受到重視,有記者寫了專題報導回顧整起事件,陳宣厚想像著李辰泱努力工作、四處奔波的畫面,點開來閱讀。
權勢性騷擾劇作家、婚外情、家暴等等都沒讓這名導演跌落神壇;真正讓他身敗名裂的是夥同資深藝人和投資人,對幾位未成年的童星犯下不堪的獸行。涉案的都是當年有頭有臉、影響力甚深的大人物,還造成了演藝圈的極大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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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讀著讀著發現,這報導通篇是李辰泱的影子。記者輕描淡寫一句:「開庭前,檢察官發現作為證人的少女A舉止異常,主動深入調查,這才揭露不堪的罪行。」背後不知道是他幾天幾夜的瘋狂加班。
李辰泱此時正好推門進來:「陳宣厚。」
「嗨,今天比較晚哦。」陳宣厚把手機丟進口袋,把早就準備好的蛋糕端上桌,開始泡咖啡。
「剛剛遇到劉省予⋯⋯那天夜店打架時來的那個刑大副隊長,聊了一下。」
「流星雨?」
「劉省予,流星雨是他的綽號。」
「噢。」天氣漸冷,陳宣厚送上蓋著一層厚厚奶蓋的咖啡:「我有點好奇,那之後怎麼了?」
「好像有扯出一些青梅幫內部的事情吧,那邊不是我的轄區,細節不太清楚。」李辰泱端起杯子啜一小口,綿密的奶泡沾到上唇,被他舔掉。「對了,那天把你捲進危險,一直沒跟你道歉。」
「沒關係,那也不是你造成的。」陳宣厚隨即又冒出另一個疑問:「青梅幫是什麼?聽起來像黑社會。」
「的確。你知道『梅花盟』嗎?青梅幫就是他們一個專門吸收未成年和中輟生的堂口。」
梅花盟是全國最大的老牌黑幫之一,連十幾歲就出國的陳宣厚都知道。李辰泱談起青梅幫,眉眼看起來比平時更為深沉:「因為不怕被重判,就被成年人吸收成打手,犯下很多重案,像是擄人勒贖、殺人⋯⋯」
陳宣厚靜靜地聽他說,腦中卻突然想起導演的案件。有可能是做了檢察官才變得敏銳,但他覺得那更像是⋯⋯有某些經驗的人才會注意到的細節,比如少女害怕揭發導演的無助、或是走上歧途少年們的茫然。
李辰泱絮絮說完青梅幫的事,或許感覺口渴,灌了一大口咖啡,卻被燙得吐出舌頭:「好燙。」
陳宣厚趕緊倒給他一杯冰水:「外面冷,泡得比較燙,抱歉。」
他搖搖頭表示是自己的錯,含著冰水的雙頰鼓起,眼角被燙出一點淚光,看起來就像被搶走食物的倉鼠。陳宣厚怕在他面前笑出來,蹲下身去卻發出了「噗哧」一聲。
「你笑我!」李辰泱捶了桌子一下,語氣也帶著笑意,顯然只是假裝生氣。
陳宣厚立刻站起來,卻看見李辰泱已經恢復平時的面無表情,正在咬冰塊。
啊,錯過他笑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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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首都時不時出現近三十度的高溫,不知不覺已經是十二月的「深冬」。
陳宣厚打算在聖誕節約李辰泱出去,但這幾天他又忙到失聯了。聖誕節只差幾天時他終於回了訊息,答應出來拿咖啡,卻沒回應其他詢問。陳宣厚不得已,採用了原始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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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匆匆回到辦公室,對著杯緣吸了一大口緩解咖啡依賴的症狀。才剛掛斷調查局的電話,葉明綸的訊息就跳了出來,讓他看一眼某樁舊案的審判進度。
那是他剛正式分發到首都地檢時,從一件不起眼的恐嚇取財案開始,牽扯出一個遍及全國的大型宗教組織的犯罪鍊。
天殊講壇從一個小佛壇起家,近二十年創辦人各種包治百病的「神蹟」隨著網路發展開始廣為流傳,在全國各地都設立了分會。向信徒募捐鉅款尚可說是信仰自由,近年有些退教者開始向媒體或親友訴說在講壇中的經歷,其中種種大多也很難算是犯罪,真正讓李辰泱發動偵查的還是當時葉明綸的一通電話。
他詳細地敘述自己一個客戶的母親身陷其中,想退出卻遭到監禁、恐嚇取財的經過,末了丟下一句:「你們檢警該查查這個天殊講壇了。」
接獲犯罪情資的檢察官不得不從,幸好這組織做事毛手毛腳留下大量證據,不只截獲數億流向國外的不明金流,還拿到不少信徒遭毆打「除業障」的影片,以此一口氣逮捕了創辦人「無上尊師活佛菩薩」、以及「左右護法」等組織高層。
事後有些媒體稱他邪教剋星,他對這個稱呼敬謝不敏,因為天殊講壇並沒有解散,只是換了一位某某佛繼續主持組織。留下的信徒對這個宗教的狂熱不減反增,李辰泱知道自己被列為他們內部「惡業榜」之首,照片長年掛在網站上供人唾罵。
由於前後牽扯上千人,纏訟了幾年直到最近才三審定讞。
李辰泱想起那段睡覺都能聽到佛經的日子就頭痛,他向葉明綸抱怨過這案件害他惹禍上身,直到幾個月前都還在被信徒在地檢外騷擾;葉明綸還信誓旦旦把創辦人定罪之後,這些形同受害人的信徒就會醒悟,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個頭,只會讓他的仇恨值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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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什麼都做不了,或許和葉明綸說的一樣,放寬心等待司法介入就好。準備下班收拾垃圾時才注意到點心盒的底部壓著一張摺成心型的紙條。
有什麼話不用通訊軟體說?李辰泱被勾起好奇心,拆開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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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麼了阿檢?」小毛在年末下班前難得的空檔接到了來自李辰泱的電話,背脊突然發涼。
「明天我會提早來提早走。」幸好李辰泱只是交代瑣事,還有提了幾句明天開庭要準備的資料。
「我老江湖了,阿檢放心啦。」小毛瞄了一眼桌曆,明天就是平安夜,不小心說出心裡話:「約會愉快哦。」
平時李辰泱總是會用一種極度厭世的口氣說要去和案卷約會,這次卻沒反駁她。小毛掛斷電話想著:完了,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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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區的燈飾幾乎將晚霞畫成了白晝。廣場搭出大型的歐式木屋和雪地造景,甚至還有造雪機轟隆隆向天空噴灑雪花,恍如誤入北國,聚集許多拍照和玩雪的人。
李辰泱第一次見到雪,小心翼翼想要觸碰,沾到指尖卻直接化為小小的水滴,幾秒鐘後就蒸發了。
「去年紐約過聖誕時也下雪了。」陳宣厚看著首都街頭的「雪景」感慨道。
「紐約會下雪?」
「會,而且很冷。」陳宣厚笑了笑,撣去肩上的雪花。在突然降溫的夜晚,他依然穿著薄長袖和看起來不怎麼保暖的皮外套。「常聽人說感覺首都比會下雪的地方更冷,其實不弄濕衣服就還好。」
「我覺得很冷欸。」李辰泱從圍巾裡伸出一隻手。陳宣厚沒多想就握住,冰冷的指尖佐證他所言非虛。他便用自己熱得幾乎要冒出蒸氣的手掌裹住,把李辰泱的手指一根一根搓暖。
過了幾秒兩人才發現這舉動非常曖昧,訕訕地鬆了手,放回各自的口袋,默契地什麼都沒說。陳宣厚試圖表現得自然一點,但一開口他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尷尬:「去喝點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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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了間室內能看見造景的咖啡館,入座後李辰泱開始拆解身上的武裝。大衣、圍巾、背心、襯衫,袖子的洞口下還露出一截發熱衣。
「你很怕冷?」
似乎因為巨大的溫差,李辰泱咳了幾聲又喝了溫水才能夠說話:「對,首都的冷到現在還沒習慣。」
「原來你不是首都人。」
「嗯。」李辰泱沒有說下去,拿起桌上放的雪球搖了搖,轉移話題:「紐約下雪真的比現在還冷?」
先前只是不在意自己的事才不怎麼提,這次陳宣厚看出來李辰泱確實有意隱瞞,更讓他急迫地想知道更多李辰泱的事,也想更靠近他的生活和生命——
「李辰泱,我⋯⋯」話衝到嘴邊,陳宣厚幾乎要再次握住他的手,音樂卻突然響起,原來是室內光雕表演開始了。
李辰泱抬頭看天井投影下來的雪和花朵,有幾盞投影燈照向了咖啡館,一株聖誕紅落在李辰泱額頭。他下意識抬手去遮,鮮紅的葉片便開在他左手的袖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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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猛然想到一個人。那個沉睡在雪白的床單上,額頭盛開豔麗花朵的男孩。
此時他突然覺得非常對不起李辰泱,綺念蕩然無存,只剩下罪惡和酸楚反噬上來的巨大空虛。這一切都是錯誤,他不該在李辰泱身上尋找影子,更不該利用李辰泱試圖緬懷和彌補他自己的遺憾。對所有人都不公平,也是在慢性殺死回憶裡的那個人。
「陳宣厚?」幾十秒的表演早已結束,李辰泱喊了一聲。
陳宣厚盯著他看。
他忽然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李辰泱」這個人了。外表不用說,他這種東方式的俊美本來就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興趣也幾乎沒有相仿之處,可以說路邊隨意一個人都是這樣子,李辰泱只是比那些人受多一點傷、比他們更像他而已——這是保護欲和補償心理,不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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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我要告訴你明年初麥子要休幾天。」他最後揀了一件不痛不癢的事情說:「你也要回老家過年吧?」
李辰泱臉上一瞬間閃過不可思議的神色,隨即是極度明顯的不悅,但他只回了一個字:「沒。」
一口喝掉光剩下的飲料後,李辰泱站起來。
「太冷了,我先回家。」他一件件穿回衣服,圍巾遮住了下半臉,情緒和本我都被重新隱藏在厚重的布料之下。
「好,再見。」陳宣厚還坐著,只目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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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確實在生陳宣厚的氣,甚至氣得跑回地檢署加班。
明明是對方先釋出的好感,又約在那樣氣氛濃厚的地方,想要做出回應時又像被生生打了一巴掌直接抽離。儘管他也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氣的,那時被告白了又怎樣?不論陳宣厚是否只是想玩玩,他也是半斤八兩,從頭到尾沒打算談感情。
真的踩到地雷的是,依他們往來這麼久、陳宣厚的細心程度,怎麼會問要不要回去老家過年?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李辰泱,他純粹在無理取鬧加上遷怒,沒有人有義務猜測他的心思。但情緒這種東西本來就毫無道理,也許只有還喜歡他的人會包容,例如先前的陳宣厚。
這樣想來陳宣厚不過就是普通人,因為追求不到就放棄一切的示好也很正常。
但他也沒告白啊?李辰泱仗著辦公室沒人,咚咚咚敲著鍵盤洩憤。他也氣自己此時還想著陳宣厚,因為沒有任何人能讓自己像在他面前一樣感到放鬆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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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約好的咖啡外送李辰泱直接放了陳宣厚鴿子,自己賭氣般喝著超商咖啡,被難喝得直皺眉。
印表機唰唰吐出一大疊紙,他莫名想起生日那天向陳宣厚抱怨一通工作上的瑣事,而他卻說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很有意義。
更氣人的是,陳宣厚依舊像無事發生一樣傳訊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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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超人
我有做蛋糕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o1pLZsZi8
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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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自己半開玩笑改的備註名,李辰泱握著手機的手都在發抖。他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一氣之下按了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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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等到夕陽西下,最後一名顧客起身離開,慢吞吞地洗碗、擦拭桌面、掃地,抱持最後一絲希望無限拖延關店時間。經過角落的沙發座時,他看見自己放在架上玻璃罐裡的小白熊吊飾。
玻璃罐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那是李辰泱送給他的禮物,被他放在這裡,紀念他們在這個位置認識彼此。
他拿下罐子,仔細擦掉灰塵。這才驚覺他們的關係異常薄弱,不像血緣、同學、同事這種可以被明確定義的關係,朋友——只要有一方切斷連結,他與他之間就再也沒任何牽連。
當時猛然出現的身影,似是一種警告,他必須誠實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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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一聲,門被推開,李辰泱低著頭走進來。他穿得非常少,連西裝的外套都沒穿,臉頰被寒風吹得紅紅的,沒出聲打招呼,逕自在習慣的座位坐下。
他的雙手已經凍得發抖,嘴唇甚至都發白了,窩上椅子用自己的脖子取暖。
「你來了。」陳宣厚站回吧檯,倒給他一杯熱水。
李辰泱似是不想說話,點點頭,接過熱水,卻對送上的糕點搖頭。
「不了。」他的聲音啞得可怕。
「你感冒⋯⋯」陳宣厚說到一半,又想起他根本沒關心他的立場,而且還是自己親手葬送的,頓時有些後悔。他把空調調高幾度,又送上咖啡和潤喉的茶。
李辰泱顯然不想說話,兩人沉默了好一會,陳宣厚終究忍不住問:「怎麼感冒了還穿這麼少?」
「忘記了。」喉嚨啞掉的李辰泱惜字如金,反而更適合他那張氣質冷峻的臉。
彷彿變了一個人,陳宣厚明明無法從這個冰冷疏離的男人身上看到另一人的影子,卻仍舊感到心疼,想要狠狠抱住他。
他走出吧檯,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他的肩上。李辰泱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李辰泱很快喝完咖啡,留下外套走了。陳宣厚拿起手機想寫點東西給他,這才發現通訊軟體被他封鎖了。
還以為他沒意識到——心存最後僥倖的陳宣厚癱在椅子上,手掌蓋著自己的眼睛,自嘲地發出輕笑。明明很想接近,卻總是在關鍵時刻找理由傷害對方。要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樣的自己?
心如死灰收拾起李辰泱用過的馬克杯,杯墊下飄出一張紙條。陳宣厚撿起來,看清上面的字後,糟糕至極的心情像是突然被推向另一個極端似的變得非常好,甚至大笑出聲。
我還在生氣 後天再解鎖
字跡力透紙背,角落還認真地照著emoji畫了一個生氣的表情,莫名和他有點像。想到李辰泱八成是板著一張臉畫這張圖,陳宣厚就止不住地想笑,淚水被擠出眼角。他抱著紙條像是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想了半天把它收藏在皮夾的照片層裡,壓在一張照片上。
李辰泱信守承諾,隔了一天解除封鎖。陳宣厚的訊息一則則緩慢跳出,雖然都是無關緊要的閒談絮語,對比那天突然變得冷漠的態度,頗有服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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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回覆直到17:00
要來我家跨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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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這樣對我,竟然還敢發出過節邀約?李辰泱瞪了自己的備註一眼,決定把時間延長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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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
(打人貼圖)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FJRR3mFiM
來接我就去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zOFmtUl3P
晚上八點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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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若有似無的那種慌忙客氣和疏離蕩然無存,也算是一種因禍得福——陳宣厚看著「來接我」三個字又不住發笑,這才是他的本性嗎?
是李辰泱的單純讓他害怕更進一步,卻也是這樣的單純又一次拯救了陳宣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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