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警告
本章有精神疾患描述與隨機襲擊情節,純屬虛構,與現實病症、事件無關。
文中對精神疾病的描述、角色言行不代表作者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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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白天沒進辦公室,小毛卻依舊被民眾的電話和各種瑣事狂轟濫炸,還沒到中午就眼冒金星。
她想起李辰泱常喝的那間麥子咖啡,據說有非常好喝的手沖咖啡和蛋糕,決定去試試看——到了店門口才發現竟也沒開門。想到店長送的愛心馬卡龍,該不會這兩個人串通好出去約會吧?小毛胡思亂想著走進連鎖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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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坐在榮華醫院候診室的椅子上,滑著手機忍住不打瞌睡。他在這裡固定回診,知道大醫院等待時間有多長,從掛完號到現在兩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若一不小心過了號又是永無止境的等待。
這段時間診間不停進出護理師與病人,想著自己連續開庭時外面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瞬間和裡面的醫生產生了同是過勞人的共情。
好不容易見到醫生、被唸了一頓後做完例行檢查、拿了藥,李辰泱準備離開醫院,卻在大廳遇見了一個大名人。
那是他少數認得出來的名人,國內海運業龍頭,榮華集團總裁陳家榮。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畢竟這間醫院就是榮華集團旗下產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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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周邊跟著的幾個人看起來像保鑣和秘書,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混在其中,為陳家榮拿保溫瓶、整理外套,舉止頗為熟悉親近。
「Lucas?」他愣在原地,還弄掉了藥袋。也許是他動作太突兀,Lucas看向他這邊,雙眼登時瞪得比銅鈴還大。
「怎麼了?」陳家榮也看了過去:「你朋友?」
「對,是店裡的客人。」Lucas頓了頓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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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榮就如各種報導所寫的那樣,為人豪爽海派,他哈哈笑著率先走向李辰泱,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陳宣厚的爸爸,他咖啡店的生意承蒙你照顧了。」
「你、你好⋯⋯」李辰泱愣愣地與他握了手。「陳宣厚?」
他的語氣像是不敢相信如此樸實在地的名字屬於作風和外表都十分洋派的Lucas。
「喔,就是他。你怎麼連名字都不告訴人家?」陳家榮把Lucas拉到身邊,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我要回公司,你們年輕人自己聊。」
保鑣又簇擁著陳家榮一路上了醫院門口停的黑頭車,來去如風,留下不知所措的兩人。
「那個,所以,你是榮華陳家的⋯⋯」李辰泱還在震驚中。難怪在他家看見他沒蓄鬍的照片會覺得眼熟了,長得跟他爸至少有八成像。
「對,陳家榮是我爸。」Lucas,也就是陳宣厚搔搔臉頰,有些尷尬。
「噢,嗯,打擾你們的父子時間我很抱歉。」李辰泱當機了好幾秒才吐出一句完全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我是不是不應該再去你那裡喝咖啡了?」
「為什麼?」
「呃,你不用⋯⋯學怎麼經營集團嗎?」李辰泱的手指在半空中畫了好幾圈才找到措辭。
「我連股權都沒有,兼職當兒子領點零用錢。」陳宣厚笑出來,看來在李辰泱眼中,他變成被咖啡耽誤的大企業接班人了。「經營咖啡店很有趣,我還不想收起來。話說你還要上班吧?我載你回去。」
「坐捷運就能到地檢、喔,我下午才要進,不對,我不能讓榮華的⋯⋯」李辰泱後面的話淪為自言自語,似乎這個消息對他的打擊大到需要時間消化。
「李辰泱。」陳宣厚的語氣有些無奈:「我們是朋友,對嗎?」
「當然。」這次他沒當機,很快回應。
「那就這樣。我要回麥子,上班前要不要來杯咖啡?」陳宣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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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開的是豪車陣容裡相對低調的白色特斯拉,李辰泱上車後突然喚道:「陳宣厚。」
「嗯?」
「沒什麼,覺得這名字念起來挺順口的。」李辰泱繫好安全帶,一臉認真看他:「以後可以叫你陳宣厚嗎?」
陳宣厚笑了笑:「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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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此後幾天,叫他的全名成了李辰泱的打招呼方式。即使有點像小學生剛知道朋友綽號似的幼稚行為,陳宣厚並不介意,反倒覺得早知道就該告訴他自己的本名,因為最近總有一種李辰泱為了叫他一聲而特地跑來的感覺。
「你那天在醫院做什麼?」李辰泱問道:「陪你爸爸去看醫生?」
「是去見醫生,但不是看病。我爸想開發新的生技品牌,去那邊問問看總院長的想法。就是最近很流行從各種菌⋯⋯」
「等等,不要跟我講細節。」李辰泱突然打斷。
「這件事財經新聞報導過了。」陳宣厚很快意會到他的顧慮,笑著說:「放心,我也在玩股票,真的有內線交易的話,嫌疑怎樣都比你大。」
他沖著咖啡反問道:「那你那天在醫院做什麼?」
「就看病。」李辰泱低頭打量一下自己,說:「我在你們家看很久了,最近一直被逼著回去找他。」
想到他家整櫃的藥袋,李辰泱的痼疾顯然不只有心理問題,陳宣厚感覺自己捅了個不該提起的話題,順勢轉移:「那附近有一家咖啡店,用的豆子還不錯,你下次回診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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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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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的咖啡店相當清閒,陳宣厚在吧檯裡擦著杯子,忽然感覺有些安靜,將音樂切換成了廣播,正好在播新聞報導:
「今天下午首都榮華醫院驚傳隨機傷人事件,一名男子進入醫院後拿出預藏的水果刀揮舞,民眾毫無防備遭到砍傷,血濺當場。該名男子立刻被醫院保全以及見義勇為的民眾制服,整起事件造成四人輕傷。監視器畫面中,穿著超人T恤的民眾勇敢奪刀,被網友封為『超人哥』,本台獨家採訪⋯⋯」
陳宣厚沒有聽完後面,顫抖著手指關掉廣播,依稀記得李辰泱隨口說過固定回診的頻率,算一算就是這兩天。心臟砰砰狂跳,儘管沒有揭露其他的傷者資訊,他來不及想太多,直接撥出了已被設為通訊錄捷徑的那個號碼。
等待電話接通的這幾十秒彷彿站在冰隙邊,刺骨的寒意自握著手機的指尖蔓延到全身,生怕接起來就是——
「喂?我在值班,晚點打給你。」李辰泱語氣有些疲憊,背景持續傳來啪啪啪的打字聲,顯然很忙。
「你今天沒有去醫院?」在他掛斷前陳宣厚趕緊問。
「沒有,怎麼了?」
聽他狀況外的樣子應該是沒碰見事件,陳宣厚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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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結束通話,另一頭就報進來一件隨機傷人現行犯,發生地點赫然是他前一天才去的榮華醫院。幸好醫院保全和熱心民眾反應很快,沒讓犯人成功衝向候診區,只是他們三人和一名受害人都掛了彩。
他套上法袍,踏入偵查庭的瞬間就感覺到氣氛十分詭譎。那是個極瘦的年輕男子,雙手纏著繃帶、衣服上還沾著血,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兩名法警一左一右,看起來十分緊張,視線死死盯著他。
李辰泱坐上檢察官席,例行核對身分、宣讀權利:「你有權保持緘默,有權請求調查對你有利的證據,有權⋯⋯」
「我要求調查。」男子突然抬頭打斷他,語速極慢,嗓音嘶啞粗礪有如砂紙互相摩擦掉出一地碎屑。那雙空洞的雙眼上吊,眨也不眨瞪著李辰泱,要將他全身每一寸骨頭都瞪出來仔細檢查似的。
「醫院⋯⋯有問題。」
「有權選任辯護人,中低收入及原住民可以申請法律扶助。」李辰泱把該念的事項念完,語氣平淡:「我現在說的話,你都理解嗎?需不需要請律師?」
「很清楚,不用。」
李辰泱接著說:「醫院裡的情況已經在調查了。根據現場監視器與目擊證人,你在公共場所揮舞水果刀,導致包含醫院保全、兩名就診民眾共三人受傷⋯⋯」
「你沒有聽到!」聽見醫院二字他忽然激動起來,在椅子上瘋狂掙扎嘶吼:「我說醫院有問題!他們不是人!你會死!你們全部都會死!他們要來了!他們要來了!」
他大叫著完全無法辨識的詞語,額角青筋浮現,迸發出莫大的力量,手銬發出鏗鏘聲響,雙腳用力踢踹,把老舊的桌板都踢破了,骨瘦如柴的身軀卻讓兩名壯碩的法警差點壓制不住。
李辰泱判斷無法再繼續訊問,通知需要緊急醫療後直接退庭,在一片混亂中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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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時就感覺有些暈眩,剛走出門外,突然間後腦像是被球棒一下痛擊,兩眼一黑,雙膝發軟跪下去。小毛在他身後出來,看見他跪伏在地上抱著頭,嚇得尖叫出聲,丟下東西去扶他:「阿檢!你怎麼了!」
李辰泱聽不見小毛的聲音,尖銳的耳鳴像是耳膜直接被刮擦,他推開小毛,跌跌撞撞衝進廁所。
小毛也不顧一切闖進男廁,看見李辰泱抱著洗手台把水龍頭開到最大,一邊洗臉一邊嘔吐。他開庭前沒吃任何東西,乾嘔半天只吐出了水和胃酸。看他臉色發白隨時都要喘不過氣的樣子,小毛把他扶進廁間坐好,舉起手機:「你坐著,我叫救護車。」
「不⋯⋯」李辰泱按下她打電話的手,閉上眼:「我坐一下就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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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分鐘,李辰泱才睜開眼睛。身上的法袍被不知是乾淨還是髒的水噴濺得亂七八糟,底下的襯衫也幾乎被冷汗浸透。
「這下不得不洗法袍了。」李辰泱扶著隔牆慢慢站起來,褪下紫袍揉成一團,朝小毛點點頭:「抱歉,剛剛不想吐在妳身上才推妳。有沒有受傷?」
「我要被你嚇死。真的不用去醫院?」小毛搖頭,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
「不用,剛剛拖太久了需要趕一下進度,回去吧。」李辰泱再次洗把臉後,立刻恢復平時的步履如風,走回辦公室。
「真的假的?」小毛在他背後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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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精神鑑定結果出爐,媒體不放過炒作話題的時機,將犯人過去逃出安置機構、攻擊家人與這次的隨機持刀傷人事件深度連結、全日放送,精神病患者傷人的話題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李辰泱傳了好幾名證人,也記住了那個近日不絕於耳的名字,張祈安。
其中一名證人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監護人。實際年齡不算很大,看起來卻老邁不堪。他顫著聲音請求李辰泱判他的兒子無期徒刑、甚至死刑也好,因為他們脆弱的家庭已經不堪重負。
李辰泱想起他的姪女名字中也有「安」字,平平安安,他知道那是父母所能給予子女最好的盼望,此時卻成了張祈安一家的枷鎖。
天總不遂人意,就像他名字裡帶著星辰海洋,卻長成了他這麼一個心胸狹窄的人,張祈安也是。
他僅能表示自己會依法量刑,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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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開的偵查庭上,他為張祈安請了法律扶助,年輕的律師看起來是第一次應對這種當事人,不停嘗試打斷張祈安不合時宜的發言,有些手忙腳亂。
服藥後的張祈安反應遲滯,答非所問,彎彎繞繞最後仍是回到了那個他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
「我覺得他們都是外星人假扮的。」張祈安看著他,只有嘴唇緩緩地蠕動,一字一字地說:「你也是嗎?警察大人。」
「不是。」李辰泱答道。
張祈安分不出來檢察官與押解他的法警有什麼區別,事實上也並不需要區分,他的世界裡只有會傷害他的、與不會傷害他的;這些概念被混亂變質的大腦層層抽離曲解,歸咎到了外星人身上。
他腦海裡的怪異信念,與多數人的潛意識裡的偏見是一樣的形式,只是一種保護自己、有利生存的自動化思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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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李辰泱闔上案卷放到一邊。如教科書般人證物證齊備,要偵結並不困難;但正因為它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浮於社會表面的恐懼翻湧而上,才更要謹慎對待。
他拉開抽屜,混在一堆胃藥止痛藥裡的藍白色膠囊顯得格外突兀。它的名字非常美妙,彷彿萬千煩惱吃下一粒都能解消。事實上它作用沒那麼快、藥本身也過期很久了,他早就換了一種藥,不覺得自己會再次服用它,卻始終放在抽屜沒有丟掉。
左腕傷痕又開始隱隱抽痛,最近痛得異常頻繁,李辰泱摘下手錶,狠狠地捏住手腕,直到整個手掌缺血發白、指尖麻痺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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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酷熱的夏天,李辰泱穿著短袖襯衫、手錶忘在辦公桌上。
某樁案件的告訴人*在庭外看見他,滿臉笑容地上前打招呼。下一秒卻抓著他的左腕高高舉起,滿臉不可置信:「神經病也能當檢察官?」
「請不要碰我。這與你的案件無關。」李辰泱在法警注意到前抽回手,盡力保持平靜。在此之前他沒怎麼在意過疤痕,一般人就算看見了,若是識趣也不會隨意品頭論足;但當事人不一樣,任何一點可能讓他們產生不信任的要素,都會讓局勢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行,這對我不公平,我要求換個精神正常的檢察官。」只消幾秒,那人的表情變成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
追查這件案子投入不成比例的大量心血,卻被受到幫助的對象這麼說,李辰泱感覺自己瞬間化身地上的破爛地毯,被隨意踐踏還得擦掉他們鞋上的污泥。
儘管最後沒有正當迴避事由,該案還是由他負責、也再也沒見過那位告訴人,他卻變得極少穿短袖、錶不再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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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想起這件事,李辰泱迅速戴起錶,確認寬版的錶帶把最大的一道疤遮好。
近幾年來社會終於開始重視精神衛生,憂鬱、焦慮甚至思覺失調像是流行性感冒一樣在人群中大爆發,依然有許多難以接受「不正常」的人存在。
對他自己來說,那只是兒時遺留的痕跡,卻足以觸動這些人的敏感神經。令他難堪的不是暴露過去的傷疤,而是那種像被打上標記、永遠都是「精神病患」的目光,好像他不該做這個工作、不值得更好的生活,最好一輩子關在家裡不要出來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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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實現群體更大利益的代價就是抹去他們的存在,那也是正義嗎?
李辰泱搖搖頭,坐在這個位置上他不該想這些,捏了捏眉心,逼自己專注在一大串待處理的書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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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過期藥品請依指示回收 ᐛ
*向檢察官申告他人犯罪事實的人稱為告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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