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二十二章　時值午後

　　大城市中總有那麼一區，最早開發，卻也最為沒落。

　　巷弄錯綜，街道狹窄，像是時間遺落的角落，橫陳著早已褪色的記憶。連棟的房屋成群，樓高不過五、六層，窗戶與陽台如雜亂的拼貼畫，凌亂地鋪展在舊牆上。

　　這裡的道路，彷彿在凹凸不平的紙張上徒手畫出的線條，顛簸而不規則。

　　住家與商家混雜著，低矮的店鋪裡擺滿二手貨物，殘破的五顏六色招牌高低不一，閃爍著時靈時滅的燈光，如同這裡的人們。

　　模糊，破敗，卻仍固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秩序。

　　偶有一幢十餘樓的新建高樓，如同異物般矗立其中，玻璃帷幕反射著午後慵懶的陽光，映得周遭老舊的建築更顯格格不入。

　　時值午後兩點，初春的微風挾著涼意穿梭街頭。

　　新大樓的大廳裡，一名保全坐在值班桌後，靠著椅背打盹，手邊的對講機無聲閃爍，偶爾傳來模糊的雜音。

　　他的頭微微晃動，呼吸均勻，直到——

　　「啪——！」

　　大門被重重甩上，突兀的聲響在安靜的空間裡炸開，驟然驚醒了保全。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怦然一跳，本能地直起身，視線掃向大廳——

　　一名男子正從新房內走出。

　　他穿著黑色連帽上衣，帽兜深深蓋住面容，黑色刀袋背在肩上，無聲無息地行走在灰白的地磚上。

　　他原本可以靜靜地離去，但那一甩門的動作，如同刻意為之。

　　保全怔了怔，眉頭微皺，視線下意識地落向電梯門。

　　電梯的指示燈停在一樓，自動門一開一合。

　　「滴——」

　　機械聲規律響起，門扉無聲滑動，卻像是無法完全閉合。

　　直到那一抹鮮紅，突兀地映入視線之中。

　　保全的呼吸驟然一滯。

　　一具身軀橫臥在電梯門口，背部鮮血直流，大片暗紅暈染地板，滲入門軌縫隙，沿著地磚細細蔓延，宛如盛開的猩紅之花。

　　電梯內外，全是濺灑的血跡。

　　鮮紅的痕跡在電梯鏡面綻放，彷彿某種詭異的筆觸，在冷硬的玻璃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畫面。

　　自動門仍在反覆開合。

　　開，合。

　　無意識的機械，吞吐著這場死亡的氣息。

　　死寂的空間裡，機械運作的聲響竟顯得異常清晰。

　　保全的瞳孔微縮，脊背瞬間泛起寒意，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顫抖著伸手摸向手機想報警，卻發現手指異常僵硬，怎麼也按不下去。

　　而此時，門外的男子，已經走遠了。

　　黑色的身影融入老舊街區的陰影之中，步伐平穩，彷彿剛才的一切與他無關。

　　唯有那扇緊閉的大門，還殘留著餘震未散的回音，在靜謐的午後空氣裡，迴盪不止。

　　陽光灑落在老舊街區的水泥路面上，光線透過凌亂的電線與招牌縫隙，在地上投下交錯的陰影。

　　空氣中浮動著午後的暖意，夾雜著來自攤販的油煙氣息，偶爾有小貨車緩緩駛過，喇叭聲在狹窄的街道間迴盪，與巷弄深處傳來的收音機聲混雜成一片雜亂的城市白噪音。

　　一個身影走在街上。

　　他一身黑色，頭微微低垂，兜帽覆住大半張臉，背上背著黑色刀袋，雙手插兜，步伐從容而穩定，像是漫步於無人之境。

　　他的步調看似隨意，卻暗藏著一種異樣的精準，像是在計算著什麼。

　　距離警察趕來還需要一點時間，但這片街區混雜不堪，向來是江湖人糾紛頻發的地帶，也是北聯長期關注的區域之一。

　　更何況，他剛剛殺了一個北聯的人。

　　「站住！」

　　果不其然，身後響起低沉而急促的喝聲。

　　他沒有回頭，卻能準確地捕捉到聲音的來源——

　　一名身穿便服的男子，正迅速向他逼近，左臂上別著一個北聯的臂章，臉上帶著凜然的警覺，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他的背影。

　　而在他身後，另一道人影跟得慌亂，步伐雖快，但手上的動作卻顯得格外笨拙。

　　他一邊狂奔，一邊單手操控別針，試圖將臂章扣緊在左臂上，卻怎麼也扣不好，手忙腳亂的模樣有些滑稽。

　　黑衣刀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步伐微微一頓，下一秒，腳步驟然加快。

　　北聯的二人緊咬不放。雖然其中一人看上去是個菜鳥，但身法倒是不慢，絲毫沒有被拉開距離。

　　他們一前一後，從狹窄的巷弄間疾馳而過，擦肩而過的行人紛紛閃避，幾個擺攤的老闆皺眉側目，嘴裡嘟囔著不滿的咒罵。

　　但無人阻攔。

　　這片區域的居民早已習慣這類追逐與鬥爭，這裡從來不是什麼安穩的地方。

　　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中，三人的身影一前一後飛掠，看似北聯的人技術高超，追蹤能力不凡，實際上，黑衣刀客的步伐始終維持著微妙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誘導著他們。

　　直到——

　　他身形微閃，轉入一條巷弄，北聯二人奮力追上，剛衝進轉角，卻見黑衣刀客筆直地站在前方。

　　他的背影孤然立於狹窄的巷底，黑色的刀袋映著午後的陽光，在斑駁的牆壁上投下沉長的影子。

　　這是一條死巷。

　　北聯的二人沒有發覺那是黑衣刀客的引誘，他們對視一眼，眼中閃過決絕之意，猛然發力，齊攻而上！

　　老鳥當機立斷，身形暴衝，內勁灌注於掌，一掌直襲刀客胸口，勁風呼嘯，帶著壓迫性的力道。

　　而菜鳥的身形則如鬼魅般輕盈，他腳尖輕點，躍上牆壁，借力橫移，從側翼逼近，欲封鎖刀客的退路。

　　然而，刀客紋絲不動，只是緩緩地抬起手中的長刀。

　　「嘩——」

　　一刀橫掃，如海嘯掀起的驚濤駭浪，刀光翻湧，氣流激盪，撕裂空氣！

　　砰！

　　狂暴的刀勁將二人震飛，雙雙倒摔而出，狠狠撞上巷壁！

　　牆上磚屑剝落，灰塵瀰漫，重擊之下，菜鳥悶哼一聲，身體無力地滑坐在地，頭一偏，失去了意識，不知死活。

　　老鳥則捂著胸口，渾身發顫，強忍著喉間湧上的腥甜，眼神驚駭地望向刀客。

　　「浪天劍式……！」

　　他的聲音顫抖，不只是震驚，更帶著深深的難以置信。

　　那是——尉司的劍法！

　　刀客聞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透著一絲不屑，彷彿對這份驚訝感到可笑。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昏迷的菜鳥身上。

　　嗤！

　　長刀自他掌中脫手飛出，如閃電般沒入菜鳥心口！

　　「尉司——！」

　　老鳥的瞳孔驟縮，嘶吼出聲，悲怒交織，身體猛然一震。

　　他不顧一切地爆發內力，強行撐起重傷之軀，怒吼著朝刀客撲去！

　　刀客連頭都沒回，腳下微動，身形一轉，凌厲地一腳踢向來人。

　　砰！

　　一記沉重的側踢，直中老鳥頸部。

　　他瞬間如折斷的紙鷂，整個人向後倒飛，狠狠摔在巷底的地上，後腦撞擊磚石，當場昏厥。

　　巷弄歸於死寂。

　　刀客立於巷中，神色冷漠，彷彿這場殺戮對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微微一頓，心念一動，長刀自死者胸膛中緩緩抽離，刀鋒滴落一絲血珠，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旋即輕巧地歸入他身後的刀袋中，如靈蛇歸巢。

　　他抬手拉了拉覆在頭上的兜帽，陰影再次籠罩住五官，只留下一雙深沉的眼眸，閃爍著幽冷的光芒。

　　他轉身，大步離去，消失在陽光與陰影交錯的小巷中。

　　拐過兩個轉角，他的腳步未停，卻在無聲無息間放慢了一絲，側耳傾聽身後的動靜。

　　沒有追兵。

　　他回頭看了一眼，確認身後巷弄間空無一人，才重新邁開步伐。

　　可即便如此，煩躁的情緒仍未散去。

　　這次的行動，從一開始就讓他心生不耐，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繞著他轉，揮之不去。

　　或許，這與他出發前那位戴眼鏡的青年有關。

　　對方坐在沙發上，語氣輕鬆，笑容意味不明。

　　如呢喃低語地說了一句話。

　　「嘟——嘟——！」

　　突如其來的鳴笛聲劃破空氣，刺耳而尖銳，混雜著救護車的聲音，從街道遠方逼近。

　　警方和醫療隊已然趕到。

　　黑衣刀客收斂雜念，順勢加快腳步，避開這片街區。

　　突然！

　　某種危險的預感驟然襲來，他身體本能地一退，甚至還來不及思考，純粹是多年戰鬥鍛鍊出的直覺。

　　砰——！

　　沉重的撞擊聲響起，一支扳手橫空飛來，雖然躲開要害，仍然重重砸在胸口！

　　「咳——！」

　　刀客悶哼一聲，強大的力道讓他整個人向後踉蹌，後背直接撞上街邊亂停的機車，車身劇烈晃動，發出一陣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抓到你了，凌濤。」

　　熟悉的嗓音從前方響起，帶著輕慢的笑意，卻藏著某種說不清的惡意。

　　——須臾。

　　凌濤的指尖微微蜷緊，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他壓抑著胸口翻湧的悶痛，翻身而起，目光冰冷地鎖定前方的人影。

　　須臾站在巷口，一手握著扳手，另一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像是等待許久，才從陰影中踏出，擋住凌濤的去路。

　　他的身影一半沐浴在陽光下，一半隱沒於樓房投下的陰影中，光與暗的交界線剛好切割過他的側臉，使他的表情在明暗間變得難以捉摸。

　　凌濤壓下心中的煩躁，卻發現越是想壓制，情緒就越像亂流般翻湧。

　　他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跡，像是要將方才那一擊的痕跡抹滅。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須臾輕輕甩了甩手中的扳手，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微微挑眉：「猜啊。」

　　語氣隨意得像是在開玩笑，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讓人無法忽視，帶著一種帶獵食者特有的餘裕。

　　凌濤握著刀柄，指尖微微收緊，過大的力道使指節有些發白。

　　幽夢閣的殺手，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到底是怎麼找到他的？

　　如果那一擊不是扳手，而是須臾擅長的瓷片呢？

　　是否……他已經在這場對局中輸了？

　　這個念頭讓他的心緒更為煩躁，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緊箍著他的思維，使他無法輕易掙脫。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手中的刀是最熟悉的重量，讓他心神稍定。

　　這時，腦海中又浮現某個畫面——

　　那個坐在沙發上的青年，目光淡然，語調不急不徐。

　　「也許，可以釣到一條魚。」

　　——穆蒼峯。

　　這就是你所預見的結果嗎？

　　凌濤的眼神微微一沉，握刀的手指收緊，體內的氣息如暗潮洶湧。

　　須臾瞇了瞇眼，腳步輕輕一移，細微的動作讓周遭的氣流微妙變化，街巷間的靜謐被無形的壓迫感撕裂。

　　氣機交錯，兩人的視線短暫相觸。

　　刀鋒輕顫，扳手翻轉，午後的陽光映照在鋼鐵與刀刃之上，映出一絲冷冽的光輝。

　　一陣風捲過街巷，揚起地上的紙屑，將兩人的身影切割在光影之間。

　　無人動，無人語。

　　但殺機已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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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時值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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